第5章 章節
言自明,還是嫌棄她。
馮春雖是着惱,卻也摒忍,她拿起小刀削皮,一面直言:“常大人說我明日公堂敗局已定,甚關乎性命,我百思不得其解,還請你解惑。”
常燕熹回道:“衆目睽睽之下,你将虔婆與你阿弟訂立的賣身契吞下盡毀,以觸犯吾朝律法條例,先行掌嘴二十再往下審。”
馮春心一緊,她是見過犯人被掌嘴後的慘狀,血肉模糊、牙齒盡碎,急忙辯駁:“是虔婆罔顧我阿弟意願,捆綁後強行掰指摁印,根本算不得數,不過廢紙一張,毀掉又如何!”
常燕熹被這法盲逗笑了:“你說廢紙就廢紙?想毀就毀?吾朝綱常律法是由你說了算?”
馮春這方面有清醒的意識,她又不傻:“上有皇帝,下有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我一介草民哪裏敢!”
常燕熹接着說:“掌嘴後,虔婆何等人物,敢把賣身契大方給你看的,自然留有後手,據吳縣令透露,她還有你阿弟白吃白喝不給銀錢的認罪書,先把這判了,你阿弟杖一百,徒兩年例,能否捱過不提,卻從此絕了科舉走仕途這條道!再來審你阿弟這張賣身契是否作數,誰曉虔婆還藏着什麽,到那時,生供足據、當場有見證可憑,後果不消我再詳述,你也明白,家破人散,還要這條賤命又何用!”語氣忽重,憶起曾經歷過的血雨腥風,那剜心蝕骨的痛苦,皆是拜這個惡毒女人所賜!他把酒一飲而盡,不急,前仇舊恨的帳要一筆一筆的清算,他有的是手段,讓她生不如死......
馮春心知常燕熹的能耐,他敢這樣明講定有十足的把握,細思極恐,頓時面色蒼白,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船遲又遇打頭風。
唐管事來報神兵營副将曹大人帶一隊人馬到府,常燕熹“嗯”一聲,又命道:“送客!”
馮春把刀放下,才發現菱角被自己削得破破爛爛的,也顧不得了,起身行辭禮,出了門,唐管事懶得敷衍,叫來個提燈籠的婆子送她離府,走了一段路,待心緒有所平靜,馮春見四面無人,遂問她:“老嬷嬷,常大人什麽時候來的?打算待多長時日?他回桂隴縣來做什麽?祭祖還是旁的?”婆子笑嘻嘻地,指指耳朵,再擺擺手,是個半聾人,聽不清話,問也白問。
馮春懷揣心事回到房裏,先去潘衍的榻沿邊呆呆坐了半晌,又恨又怒,恨這個阿弟,明知家逢大難仍不收斂放蕩行徑,怒其惹來潑天的禍事令她左右為難,索性不管為上策,做牢或去長春院做倌兒,都是他自找的命,活該受着,別拖累她和巧姐兒。
可看他阖眼皺眉悄無聲息地虛弱躺着,頰腮燒得通紅,念起父親臨終時的叮囑,她終是難橫起心,走往廚房燃起爐子,在廊下炖了一碗湯藥,喂他吃下,她想着做最壞打算,就是給虔婆百兩替阿弟贖身,複又去細查茶館的帳冊,算盤珠子撥來劃去,那碎銀幾兩還是幾兩,不見絲毫增長。長嘆口氣,擡眼望月,樹影篩風,不由把那人想了想,倒激起些許鬥志來。
隐約傳來巧姐兒的哭聲,連忙鑽進帳子裏去抱她,哄了會兒又繼續睡了,馮春也朦朦胧胧的,院裏側門連着通街的過道,有車轱辘碾壓青石板路的嘎吱聲,門闩抽出咣當木板阖攏聲,兩三聲狗吠,屋頂貓兒踩踏瓦片,忽兒聽到一聲綿長的嘆息,男人似在耳畔充滿痛楚地質問:“毒婦,你膽敢背叛我!”她驀得驚醒過來,窗紙透白,有哭聲一片,從隔壁的香燭紙馬店傳來,又是誰家生離死別了。
馮春要應對阿弟的這場官司,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柒章 縣衙門多事少險 牛腰山事少險多
詩曰:
人生雖未有前知,富貴貧賤總輪回,守身如玉莫自堕,前程似錦終有時。
馮春囫囵睡了一晚,曙色發白時就被出殡人家的啼哭擾醒,再難入眠,索性起身,舀了涼水梳洗,剎時神清目明,量米煮粥蒸粽子,再去探潘衍病情,額頭滾熱,仍舊半昏不醒,她心底很是煩憂,拎起小風爐到茶館檐下,搖扇炖藥,街道上多是從妓兒巷裏早起的風流客,從賣花婦籃裏拔根萱花插進幞頭,買塊肉餅邊吃,邊意興闌珊的回家去;小販挑着筐子游走叫賣,筐裏雞啼不斷,驚破天際積雲。
“巧姐兒又病了?”
馮春聽有人問,趙八爺逗着籠裏鳥踱步過來,他無事就來茶館吃茶閑聊打發時光,一坐一整日。
馮春把他迎進來坐了,一面拈茶沖水,一面笑回:“不是巧姐兒,是我找來的失散阿弟。”
“哦!哦!”趙八爺将鳥籠擱桌上,熱心地替她叉窗卷簾,想起來笑問:“那個在花滿樓吃白食的賈仙,就是你阿弟?”
“什麽真仙假仙的!”馮春把茶盞擱他手邊:“大風吹倒梧桐樹,由他旁人說短長,我才懶得去辯理。”
趙八爺嗅嗅鼻子:“好香,在蒸粽子麽?”又道:“送我一只來吃!”
馮春讓他等着,自去把藥罐裏的渣滓濾掉,端着滿碗來到後院,強灌潘衍喂下大半,巧姐聞得動靜醒轉,睡眼惺忪地下床湊過來看,把枕邊翻了翻,嘻嘻,給二哥的冬瓜糖還在,摸出含進嘴裏咂吧。
馮春為她穿衣洗臉,再盛粥,挾一碟蝦子腐乳,一盤粽子,一起到茶館尋張桌子坐了,柳媽恰來上工,馮春吹着粥涼,叫她剝一只粽子,并着一碟蜂蜜給趙八爺送去。
轉瞬天色大亮,街市喧嚣起來,馮春換了一身半新不舊的青白直裰,把巧姐托付柳媽照看,自往縣衙去,為了那宗官司,不多時便至,下轎正在付銀,花滿樓的虔婆龜公領着七八人浩浩蕩蕩由遠漸近,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盡拿尖酸刻薄的話激怒她,馮春想着昨晚常燕熹那番言語,一時輸了半陣,只是隐忍不言。又聽馬蹄達達,擡頭望,眼前一花,已是馬嘶塵哄地從她身側跑過進了衙門,背影分外熟悉,是常燕熹,她拍拍衣裳,這人的性子兩世都沒改,又糙又傲,不讨人喜歡。
衙吏引領他們進了偏堂坐等,半晌後,林師爺和門子過來,清點人數和提取呈堂證供,馮春斜眼溜瞟虔婆又拿出幾張紙來,果然留有後手。
林師爺把她叫到跟前:“你可有什麽證供?”馮春搖頭,他又問:“怎你一人來?你阿弟賈仙呢?”
馮春道:“虔婆指使手下将阿弟好生毒打,我來時一直卧榻昏迷不醒着。你若不信,可提董醫倌作證。”說着擡袖擦眼睛,朝地啐了一口,罵道:“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老虔婆,我阿弟縱是白吃你的酒食,也罪不致死,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定要你一命償一命。”
林師爺命門子去找董醫倌詢問,過有一炷香的功夫,門子回報确證賈仙外傷內損,九死一生、全靠造化。
林師爺去內廳片刻又出來,只道得吳縣令之命,因人證不齊,待賈仙神智清醒後、再升堂問案。
虔婆一衆見沒戲唱,烏壓壓率先走了。
馮春暗松口氣,想到掌嘴之痛,就覺得唇齒一陣泛酸,能拖一日是一日。遂給林師爺作揖稱謝,暗塞了些銀子,林師爺接過攏進袖裏,倆人走出偏堂,路過正堂,透過三交六椀菱花扇門,就見常燕熹坐在椅上,正和吳縣令說話,面露笑容地端盞吃茶,忽然轉頭瞥過來,面色一沉,目光犀利。
馮春連忙緊走幾步,心怦怦狂跳不止:“常大人來做什麽?”
林師爺回道:“不知!就這般突如其來。”命廊下守衛的衙吏送她出去。
常燕熹怕不是來看她被掌嘴到血肉模糊的......馮春惡意地揣測,前世裏他就喜歡把她的嘴兒親的又腫又麻、豔紅欲滴,這些沙場殺戮慣了的武将,多少都有些變态。
幸而今生不會再有瓜葛了。
她一時高興,在路邊買了幾斤肉,還送了一副腰子。
這正是:人生一世,草長一春,成事莫說,覆水難收。
潘衍的病遲遲不見好轉,雖外傷漸愈,但整日阖眼昏迷,察無知覺,體膚忽冷忽燙,白晝還好,黑夜滿口胡話,身軀抽搐不止。請好些醫倌來療治,人參、鹿茸、蟲草、鼈甲等名貴藥材用了近三十日,效果甚微不說,人病的更為沉重,削瘦成一把骨頭,觸其鼻息,已出氣多進氣少。
馮春雖恨他不材,但見這般奄奄一息的模樣,終是血脈相連,心底頗難受,且手裏的銀子日漸耗空,藥材眼見難以為繼,再算算吃穿用度,不禁愁雲慘霧,度日如年。
且說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