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樣的去處,有詩證:誰家少年姿态嬌,獻賣風情勝裙衩,抛得黃金買一笑,潛夜好折後庭花。
他在前朝乃司禮監掌印太監,走慣名場利窟的無根人,素來手段狠辣,什麽場面未曾歷過,此時卻也怔住,覺得那處沉甸甸的,一種負重飽實之感前所沒有,不及品味,先得籌謀如何逃出生天。幸被這自诩他長兄的馮春給搭救出來。
經過半日吵鬧,已大體明白潘衍是個什麽貨色,欲要解釋此他非彼他,眼前竟是天旋地轉,渾身發軟,從椅上滑倚在地,昏暈過去。
馮春還等着他哪句話當講不當講,見這架勢,并不攙扶,雙手抱臂等了會兒,不見動靜,上前擡腳踢了幾下,仍毫無意識,這才察覺不對,蹲身探他鼻息,還有口氣,手無意觸過他的後背,濕濡一片,再看紅了半掌,頓時神情微變,連忙解開直裰,內裏衣衫爛碎,道道鞭痕處血肉模糊,馮春一咬牙,這虔婆着實地陰毒!
費了些力把潘衍拖上矮榻躺着,見他面龐泛紅,額頭滾燙。遂叫柳媽去請董醫官來,柳媽應承着離去。
店裏也無生意,馮春索性早早把門關了,燒一大鍋熱水,再用棉巾替潘衍脫衣清洗傷口,一盆盆血水往院裏潑,她不覺納罕,依阿弟嬌生慣養的脾性,若是往日三分病也要裝出十分痛來,今時竟能神鬼不知的抑忍如此之久......未待細想,聽得嘎吱推門聲,擡眼望去,以為董醫官,卻是巧姐兒看大戲歸來。
她跑到榻沿邊,好奇地看向阖眼沉睡的人,歪着頭問:“這就是二哥哥麽?”
馮春道是的,擡手摸她一腦門子的汗,擰了棉巾擦拭,一面道:“看大戲就站定了好生看,上竄下跳把衣裳都濕透了?涼風一吹,又要頭疼腦熱,董醫官的藥湯還沒吃夠麽!”
巧姐兒咂咂嘴,舌尖莫名發苦,從荷包裏掏出兩塊冬瓜糖,一顆自己含了,一顆放在枕邊上:“給二哥哥的。”
馮春不由微笑,點點她的額頭:“我就沒麽?”
“有!”巧姐兒把龍須糖喂進她的嘴裏。
這時聽得院裏有人嚷嚷:“馮掌櫃在麽?”聲音再熟悉不過,馮春連忙出房迎接,是董醫官,他原在家吃酒,聞柳媽來叫,丢下酒盅,背了藥箱就來,嘴卻不饒人:“難板吃口酒都不放過,可憐我這把老骨頭沒安寧,你們這些催命鬼.......”把遞過來的銀錢掂掂攏進袖裏,和顏悅色問:“巧姐兒怎麽了?”
巧姐兒慌忙往馮春身後躲,一勁地擺手:“是二哥哥病了。”
馮春陪董醫官到榻前坐下,捧過茶來,介紹道:“我失散的阿弟,昨日在城外遭逢流寇毒打,方才說着話昏暈過去,渾身灼燙。”
董醫官掀開被子上下查看,啧啧兩聲:“只有花滿樓的人下得狠手。”瞪了瞪她:“還睜着眼睛說瞎話! 早傳聞開來,敢吃霸王餐?該!”
馮春臉一紅:“要你多管閑事,好生看病要緊。”
董醫官開始凝神把脈,待兩手的脈息都細聽過一遍,才起身坐到桌前,寫罷藥方吃口茶:“你這位阿弟原就身疲體弱,又遭毒打,外傷是小,內損最重,現尚有餘氣是老天垂憐,需得好生靜養,按方吃藥,萬不能大意。”
馮春接過方子,看了半晌,抿嘴道:“皆是人參鹿茸林芝這樣精貴藥材,有個阿妹日常吃着,難再擔一個,你重開方子來。”
董醫官把臉一沉:“只有這方子能活人,旁的沒有。”背起藥箱徑自走了。
馮春看向潘衍犯起難,從屜裏取出巧姐兒素日用藥,人參雪蓮等僅餘些根須瓣末,昨晚才把茶館的帳盤過,實難救得兩個。
巧姐兒和貍貓在玩,嘻嘻低聲笑着,到底年紀尚小,還不識愁滋味。
日光轉花窗,柳媽匆匆地掀簾進房,說常家的唐管事親自來遞請帖兒,馮春接過拆開,字跡剛硬不羁,滿飽濃墨,她的心一吊,竟是常燕熹命她速進府見面。今日硬闖花滿樓,雖滿心皆在阿弟身上,但眉眼擡落間,他僅是背影相對,以令她心肝膽顫、腿軟的寸步難行。
她前世臨死的時候,思來想去誰也不欠,唯獨禍害了他,若有來生,彼此能不見就不見罷。
馮春給唐管事作揖,婉拒道:“我一介草民,在此經營茶館度日,不曾與常大人打過照面,既然素昧平生,又無高攀之心,還是道行兩寬,各奔前程為宜!”
唐管事暗忖你個小油花,我家二爺有請你倒在此拿腔作态、好沒眼色,表面卻不顯,只笑道:“二爺料你有骨氣,既然不肯去,便讓我捎句話,明日公堂你敗局已定,馮掌櫃好自為之。”
馮春驚怔,待要追問,人已甩袖遠走,柳媽僅白日幫工,見黃昏臨近也告辭歸家。
她把房門一闩,自到竈房量米煮飯,柳媽把魚早刮鱗剖肚收拾好,她拎起尾巴往熱油裏蹿的兩面金黃,再舀兩瓢水,扔了綠蔥黃姜,掩鍋蓋炖上。取了松枝來添火,看着燒紅的竈膛,想着唐管事的話,思緒亂成一團麻。
一會兒,魚湯的鮮味兒四處彌漫開來。
吃飯時,馮春把魚肉挑了刺,挾到巧姐兒的碗裏,巧姐兒是餓了,吃得很香甜,她卻沒什麽胃口,把熬的米粥,盛了碗放涼,喂半昏半醒的潘衍吃了大半碗。再看着那塊血淋淋的鹿肉,雖極恨阿弟不才,但相見終是高興的,還想給他做頓好吃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她把肉洗淨拌了十三香腌透,踩在凳子上挂在窗梁前風幹。擡眼見得月白枝梢,低頭聽得菩提樹的結子敲落一地噼啪聲。
常燕熹也坐在桌前挑燈吃酒,聽得唐管事禀報,不過笑笑爾,廳裏很寂靜,他沉冷面色想着從前事,慢慢攥緊手中的酒盞,眼底漸起一片蕭殺。
忽然簾子簇簇輕響,唐管事道:“富春茶館的馮掌櫃來拜見。”
常燕熹松開手掌,把碎裂的盞兒丢一邊,換了個新的,執起壺斟滿酒,一慣淡然地語氣:“讓她進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陸章 常二爺細說官司 馮掌櫃難棄親情
詞曰:
臨街朱門兩尊獅,內阖富貴與權威,花紅柳綠簇滿牆,月映檐前燈渺渺,傷高愁遠倚門前,車過塵飛一溜煙。《浪淘沙》
話說馮春哄小妹睡了後,左思右想還是拔闩出房,招來一乘轎子,擡着穿街走巷,很快來到常府門前。
常府雖久年無主居住,但管事仆子尚在,灑掃的很幹淨,門前石獅兇猛,臺階玉砌,萱草晚來紅枝葉紛披,她叩獸面門钹幾下,聞得窸窣腳步聲走近,一個仆子開門,接過她手中請帖仔細看了,再引領她繞過照壁往裏走,但見小園深幽,有樹、有花、有鳥、有亭、有池、一座黃雀橋,上橋,有風,月影婆娑。
馮春在外間閑坐等通傳,稍頃,唐管事來請,她站起身整理衣冠,随着入房,常燕熹坐在桌前拈盞吃酒,聽聞動靜漸近,卻未擡眼。
唐管事悄然退下,馮春上前撩袍跪拜見禮,又從袖裏拿出一包煮過的菱角,恭敬地奉上:“給常大人佐酒吃。”
誰人不知常燕熹喜歡吃菱角,他這才看向馮春,目光淡得如月照水,微颌首:“很好,就由你來伺候。”
馮春暗忖你誰啊,好大的臉,此時我倆可素昧平生,互不相欠,她紋絲不動:“常大人怕是使喚錯了人!我持帖而來,貴為府中客,不是來做仆子的。“又為自己留個後路:” 伺候也未嘗不可,但得我心甘情願。”
常燕熹沒再多話,斟滿一盞酒,兀自吃起來,馮春打算速戰速決:“常大人讓唐管事捎帶的口訊,不知是何用意?煩請言明賜教,我也好早些回去,不擾大人吃酒。”
常燕熹問:“你想知道?”見她點頭稱是,遂笑了笑:“那就剝菱給我佐酒。人命關天,這要求并不為過!”
怎忽然就和人命扯上了關系?馮春暗觀他神色難辨,有些半信半疑,躊躇會兒,不就剝菱角皮麽,有什麽大不了!她一咬牙,把菱角倒桌上,坐他對面正要挽袖,卻聽他命唐管事:“打水來給馮掌櫃淨手。”
馮春臊的面龐發燙,讪讪地把手洗了,拿起一顆大的,這季是吃嫩紅菱,她用牙把皮咬開,撕大裂縫再一擠,整條兒白肉落在碟裏,挪到他手前,這方面她頗有經驗,前世裏沒少伺候他。
常燕熹不動聲色看着她的紅唇銀牙,似比從前還要鮮潤,眸光驀然加深,再瞟向那濕漬的菱肉,沒說什麽,捏起送入口中,從屜裏取出一把小刀擱桌央,其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