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潘娘子多有本事,原來和那些茅山道士無差別,只會畫符唬弄人。”
馮春看不見,側耳傾聽,她的聲音飄忽不定,細辯,竟不知何時已入了房來,只覺自己周圍陰氣大盛,曉得她在身邊徘徊,若挨其一掌,非死即傷。她不及多想,抓起針線笸籮裏一把銀針,咬破舌頭噴上鮮血,覺有掌風淩厲而至,她迅速将銀針甩出。
“我一把白骨,無肉附身,你的血針與我如隔靴搔癢,不起大效。”老妪得意地笑:“休怪我取你性命。”
馮春聽見巧姐兒的哭聲,定是睡夢驚醒不見她尋來,腳步聲漸響,踩得木梯嘎吱作響。
“哥哥!”她眼淚花花地喚。
老妪迅速轉身要朝樓梯奔去,馮春已然躍起擋到她的面前,直覺一股陰寒之氣襲來。她歪頭堪堪躲避,舉起手中桃劍迅雷不及掩耳地砍去,一聲凄慘慘地哀嚎響起,轉瞬滿布扇門的蛾子消失不見,月光灑進來,目朗清明,地央赫然有一只白骨斷手。她俯腰貼一張黃符,再去抱起哭啼的巧姐兒,軟語問:“不困覺,亂跑什麽?”
巧姐兒沒有答話,把小臉倚在她頸窩處,昏昏睡去。
馮春正要上樓,忽頓住步,貼着扇門厲聲問:“外頭是誰?”
半晌才聽得顫顫兢兢地回答:“我是賣燒雞的黃老二,因相貌醜陋,逢到栖身之處便遭驅攆,現天色落雨,請容我在廊下伏睡一晚。”
馮春道:“你氣味太濃烈,明早記得替我把廊前打掃幹淨。”不再與他多言。
下半夜再無風波。
雞啼不過寅時,馮春已穿戴绾巾齊整,簡單洗漱下樓,地上白骨猶在,她拾起連柴一起塞進竈內,火光轟得騰燃,簇簇地燒起來,映得竈膛赤紅,她挽袖勒臂,持帚掃灑,擦桌抹椅,端擺茶碗,卷簾叉窗,推開扇門,天色清光漸明,廊前果然清理過,但見:幾聲烏燕青檐低,一簇春風入懷中。
“馮掌櫃起得早,柴禾要麽? 都是松木!易燃耐燒煙也少。 ”砍樵夫趙四哥推着板車打門前過,立住,擡袖抹一把濕漉漉的面孔,渾身衣裳被晨露洇透了。
馮春笑說:“好是好,就是價钿貴了。”
“開門第一樁買賣,價钿好商量。”趙四哥挑揀一捆替她搬進廚房內,馮春便沒拒絕,給銀錢時,還斟了盞茶給他。
趙四哥謝過,蹲在廊前慢慢吃茶,想起什麽道:“我在牛腰山遇到那個賣茶的婆婆,昨還好好的,今兒沒了一只手臂。我問她怎地,說是被老虎扯斷吃了。”馮春笑着把筍子攤在蔑籮上對着日陽曬,一面囑咐:“甭管她怎地作妖,你不要吃她的茶就是。”
“賣茶的不讓人喝旁人的茶,馮掌櫃小肚雞腸。”熟悉的聲兒慢悠悠傳來,馮春不看也曉是誰,萬花樓的妓子陳小雲翹着金蓮坐在龜公肩頭笑:“趙四哥,明兒你問那婆婆讨碗茶來,我喝!”
趙四哥是老實人,不敢正眼瞧她,只把茶水一飲而盡,燙得嘴裏生起燎泡,推起車匆匆走了。
馮春看見睡醒的巧姐兒揉着眼睛四處找她,連忙給她洗臉,再把早飯端上桌,陳小雲坐在椅上嗑瓜子兒,笑嘻嘻的,馮春端來兩碗绉紗馄饨,一碗擺她面前,一碗用調羹劃散熱氣,吹涼了喂巧姐兒。
陳小雲邊吃邊道:“不白吃你的,你讓我留意的那人,我昨兒見着了。”
馮春手一頓,問她:“在哪裏見着的?”
陳小雲道:“縣南胭脂巷的花滿樓,我昨兒被叫去唱曲,一個年輕哥兒捆着正押往柴房,打我身前過,就多看了兩眼。和你那畫中的相貌甚象,尤其眉心一點痣,應是無錯的!”又道:“聽聞吃酒聽曲戲花魁不給銀錢,花滿樓那鸨兒心狠手辣,你再晚些去,就只能亂葬崗收屍了。”
馮春繼續喂着巧姐兒,神色未變,心底卻似打翻了油醬鋪子、什麽滋味都有。
縱是落魄到這般田地,他那富貴公子的聲色犬馬作派、竟然未改絲毫。
這哥兒是何來歷,與馮春又有何幹系,請看下回分解!
第叁章硬闖花滿樓救弟,奸妄耍手段撈金
有世人編出一支《挂枝兒》,道盡那京城子弟的不學無術:
纨绔中,誰比得潘衍有作為,逗的是一品鳥,擡的是黃金轎,飲的是神仙酒,醉的是芙蓉帳。執棋子、耍博戲、踢蹴鞠、嗚啦吹彈并歌舞,無所不會,無所不能,唯與進學登科沾邊兒的,他是十竅通九竅,天地神鬼呀,可惜了大樹底下好乘涼,就是不往正經途上走!
潘衍是何許人,是馮春嫡親的弟弟,她心底縱然再恨,也不能見死不救,遂把巧姐兒托給在茶館做粗使活計的柳媽,取了一包銀子兜在袖攏裏,匆匆出門,昨後半夜風雨淅瀝,打的滿地柳絮,站在街前張望,瞧見不遠有轎夫坐在凳子上曬日陽兒,便揚手招喚,忽一輛青篷馬車停駐面前,一柄青陽扇兒挑開門簾子,探出一張細皮嫩肉的笑臉來:“馮掌櫃,急吼吼的,這是要往哪裏去?我正閑着,可要搭你一程。”還道是誰,是桂隴縣大商賈張家的七少爺張少庭。
馮春瞟見那走來的轎夫又退回去,一咬牙,跨步上了他的馬車,張少庭倒是微怔,他好龍陽,縣裏但凡樣貌清隽的能得的都得了,唯有這馮春難弄,軟硬皆不吃,還給他甩臉子看,時日久長,他非但不膩,反愈難放下情懷,這時見平日退避三舍的人兒願于其共乘,頓時喜不自勝,恰馬車一颠,順手扶他腰肢,握得滿掌柔軟,滋味難喻,不由身骨酥了半邊,馮春心有急未曾多留意,只撇開他往邊坐了,伸長頸朝車夫道:“去花滿樓。”
張少庭笑道:“花滿樓有甚好,皆是胭脂俗粉,我們不妨去長春院聽倌兒吃酒唱曲、鬧個盡興。”
馮春瞪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就要去花滿樓,你把我放到門口即可。”
一縷春風從簾縫吹進,吹得她鬓梢烏發輕動,一身櫻草色直裰,張少庭看得兩眼放光,只覺馮春俊美非常,後編了《桂枝兒》在長春院彈唱:
少年郎,真個千金難換,模樣怎生的妙,類漢室有董賢,似晉時有衛玠,唇齒噴香勝荀令,聲若蕭管賽秦青,就使為你盜了嫦娥的不死藥,奪了織女的七彩錦,拐了許飛瓊的雙明珠,搶了瓊霄仙的金蛟剪,也不及我滿腔情深。
他拍掌笑道:“為了好兄弟,哥破例一回又何妨!”馮春早知他對自己圖謀不軌,但花滿樓那樣藏污納垢的去處,單槍匹馬前去勝算難斷,有張少庭陪随,雖是與虎謀皮,但心底終安定不少。不由朝他淡淡一笑,張少庭豈會錯過,涎臉迎上:“春弟,我......”
馮春卻把頭扭向車窗,不搭理他了。
馬車到門口停駐間,早有護院進去通傳,虔婆迎出來給張少庭他二人見禮,殷勤地問:“是什麽風把兩位爺吹來了?”
“東西南北風。”張少庭扔給她一錠元寶,說道:“我要最好的酒菜、最絕色的姐兒來唱曲坐陪。”
虔婆攥着銀子應聲稱是,眉開眼笑把他們往門裏引,馮春一直未吭聲,卻不落痕跡的東張西顧,但見得門內有壁,壁繞有徑,徑曲有橋,橋過有竹,竹盡現房,窗明幾淨,一軸山水挂牆,一瓶鮮花浸水,一籠彩雀吟歌,一爐沉水噴香,不似進了妓館,倒像入了大戶閨閣。
十樣茶果陸續擺桌,姐兒抱起月琴彈唱,卻是一般,忽聞臨房歌聲傳來,缱绻婉約,好不動聽,張少庭再打量陪坐姿色也甚平庸,道:“你這虔婆是不知我是何許人麽?”虔婆忙回話:“豈會不知!”
見張少庭冷笑不語,她心領神會,壓低嗓道:“臨房坐的是京城來的官家爺,陪随的人物亦非富即貴,令尊也在其列呢。”
張少庭耳畔如打驚雷,頓時不敢多響,馮春心中有事,索性開門見山,問那虔婆:“聽聞昨有人在此玩樂未付銀钿,現在何處?”
虔婆道:“被我押在柴房裏,馮掌櫃認得他不成?”
“你把他領來再說。”
虔婆便命丫頭去傳話帶人,不多時,一個少年被捆綁了手推推搡搡進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馮春細量他:眉心一點胭脂痣,英容俊貌是血親。
果沒錯,是她的阿弟潘衍!心底憤怒交加,走至近前低叱:“你做的好事!”一面去解繩索,潘衍看向她,面色未變,眼神陌生,只抿唇不語。
張少庭問:“春弟,看你熟識,他是何來歷?”
馮春簡短道:“是我阿弟,五年前在南京走散,一直尋親至今。”她轉而看向虔婆:“昨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