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天的莊雲流簡直煩透了,回家之後只想放松,放滿一浴缸水,加浴鹽加精油,又專門從酒櫃裏挑了瓶酒拎着,一邊泡澡一邊小酌一邊捧着手機打游戲——
确實舒服啊,恒定水溫、美酒、游戲,難怪宴藍想方設法地要跟他結婚。跟他結婚,不就能天天過這樣的日子了嗎?
年紀輕輕的,思想很危險啊。
他可沒那麽容易被騙。
不過這家夥的确與衆不同,時不時地就讓他感覺到無法把控,估計也正因此,才能一時迷惑住爺爺。
那就拖着。
拖下去,總有一天爺爺會明白過來。
心不在焉地打游戲,莊雲流輸了幾局,覺得沒意思,就退出來刷訊息。
手指一個下拉,他眼睜睜地看着新詞條登上榜首,後面還綴了個一看就很可怕的暗紅色的“爆”字——
#宴藍被許天粉絲人肉威脅#
這行字足足讓莊雲流愣了三秒,接着他雙眼陡然睜大,腦門即時充血,唰地從浴缸裏坐了起來。
他艱難地咽了下口水,發着抖點進詞條,頓時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宴藍是自曝!一長串文字!還有圖片!
“我是宴藍,在校學生,今年大四,也是寰行娛樂的實習生,最近擔任公司旗下藝人許天的宣傳策劃——就是不久前出現在《往事波瀾》劇組片場視頻裏的許天的助理。
兩個小時前,我在回學校的路上被人威脅了,對方突然出現,在我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用眉刀劃傷了我的手背,還留下了一封信(見下圖)。
環境太黑,動作太快,我沒有看清對方的樣貌,但我确認對方身高到我胸口,長發;
《往事波瀾》劇組的視頻于昨天發出,另一則猜測我身份的帖子則是今天淩晨發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精準地找到我,我非常懷疑這個人是與我同校的學生。
之所以發布這些內容,第一是因為事情與我有關,也與公衆人物有關,我理應公開講清後續;第二是因為我會報警,提前發布這些內容,給對方一個自首的機會。
我保證以上所有信息的客觀真實性(唯一的主觀分析如果後期證實有誤,我會公開道歉)。
最後,我在學校是學生,在寰行娛樂是員工,在社會上是公民,如果我犯了錯,自有學校校規、公司規章和國家法律處置,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威脅我。
更何況最關鍵的是,我究竟有什麽錯呢?
一個“爆”字體現了深夜還沒睡的吃瓜網友數量之龐大。
評論區井噴式爆發,有大罵許天及其粉絲并且上升到整個圈子的,有為宴藍鳴不平哭訴社畜艱難的,有作壁上觀認為都是炒作期待反轉的,有指責宴藍話裏話外帶節奏引導網友人肉對方的,也有反唇相譏,說既然都敢公然威脅傷人那就也該承擔相應風險的……
百家争鳴花樣齊出,莊雲流随便看了兩分鐘,一個頭就變成了十個大,甚至少見地有點崩潰,側身趴在浴缸上,額頭抵着瓷質的邊緣試圖冷靜。
把該叫的人都叫起來工作,他又打電話給宴藍。
宴藍秒接,卻不說話,他瞬間就火冒三丈了。
“你是不是瘋了啊宴藍?!”莊雲流把每個字都咬得很重。
微弱的電流聲中,宴藍輕輕地吸了口氣,低聲說:“我沒有瘋。”
“那你現在給我過來!立刻馬上!……哎等等!”莊雲流的呼吸一噎。
只要是公事,他再怎麽生氣也不會徹底失去理智,至少在這件事上,他相信宴藍沒有說謊。
既然真地被威脅了,就不能再放任他在大晚上一個人走動。
思來想去,他只得恨恨地吐了口氣,問:“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半個小時後,莊雲流人生首次走進了針對學生這個消費群體所開設的快捷酒店——挺幹淨,就是房間太小了,設施也非常簡陋。
他平時看慣了在工作上鋒芒畢露的宴藍、想慣了一心嫁入豪門獲取榮華富貴的宴藍,實在無法把他們與面前處于這種環境裏,死氣沉沉的宴藍當做一個人。
“為什麽自作主張?你知道你這麽一鬧,事情會變得很難收拾嗎?!”莊雲流站在宴藍面前俯視他。
宴藍喪氣地坐在床尾,聽了這話身體緊繃了一下,擡起頭來,用布滿血絲的眼睛定定地回看着莊雲流。
“我不自作主張,你會讓我發嗎?”
他的聲音很冷,臉上也挂着冷笑。
“那個人問我知不知道我給許天帶來了多大的傷害,你問我知不知道這樣一鬧會有多難收拾……為什麽都來指責我?你也覺得這件事是我的錯嗎?……那好,既然你也這麽認為,那你就去告我,讓我給你們賠償,去啊!現在就去……”
“宴藍你冷靜一點!”
他的情緒明顯不對,大約真是被吓到了。
對比他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驕傲勁兒,又不由地想起幾個小時前,他在餐廳被自己壓制時那種發自內心的緊張……
莊雲流歷來吃軟不吃硬,當即消了一些氣——
娛樂圈裏令人咋舌的妖魔鬼怪還少嗎?今天的事都算小的。一味責怪也沒有用,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
他垂目看着宴藍洗完不久尚且未幹的頭發,嘆了口氣,說:“你先睡會兒吧。”
宴藍一愣。
“先睡會兒。最近你也累壞了,有什麽事等睡醒了再說。”
宴藍盯着莊雲流的眼睛失措地一閃,戾氣消散,轉而染上了些許茫然。
“你……不命令我删帖?”
他本以為莊雲流專程過來就是生怕電話裏說服不了他。
結果莊雲流一臉無奈地聳了下肩,更加無奈地微微翻了個白眼,“發都發了,現在删有用嗎?!”
不僅沒用,反而會被人說是心虛,變相實錘。
“等公關方案确定了再說,你快去睡吧。”莊雲流走到靠牆的長桌邊,拉開椅子坐下,表情嚴肅地取出手機,明顯是要開始工作了。
突然之間,始終心慌意亂的宴藍感受到了一絲莫名的安全感。
他呆呆地愣了片刻,然後聽話地躺在被子裏。
房間裏只留下了莊雲流頭頂的一盞射燈,光芒籠罩着他的身軀,宴藍從昏暗處望着那一點,終于閉上了眼睛。
睡眠和夢境幾乎同時到來。
他夢到了小時候。
他不知道父母是怎麽死的,也不知道他們的過往,只知道寄養他的親戚一提起他們就帶着深深的厭惡和鄙夷,更将這些厭惡和鄙夷變本加厲地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一開始,他努力說服自己去理解,因為親戚家也并不富裕,多養一個他自然會有怨言,而他們終歸撫養了他,他理應感恩,受一點氣吃一點苦沒什麽。
可是日久天長,情況遠遠超出了他可以承受的範圍。
能丢給他的家務都丢給他,每天毫無理由毫無預兆地肆意辱罵和威脅,到了十多歲,親戚家大他一些的男孩子開始對他不禮貌,那個年齡,正是初初了解了一些,卻又沒有真正的概念,幾乎完全只有惡意的時候。
他嚴辭拒絕無果,反抗警告無果,終于有一天爆發,把那個男孩子狠狠地揍了一頓,揍到對方徹底害怕徹底不再敢,而他也被親戚打到幾乎半死,是鄰居聽到動靜報了警,警察過來調解,這件事才暫時平息。
之後的日子自然更不好過。
雖說他并沒有被那個遠房表兄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但依舊有了陰影,他開始抗拒與人,尤其是年輕男人接觸;
雖說後來莊若人的資助讓他徹底重生了,但生活在親戚家的那十多年,留下的很多影響幾乎是不可磨滅的:他對惡意十分敏感,慣于警惕慣于懷疑、慣于沖動慣于反擊,尤其是遇到指責與威脅的時候,他很容易崩潰,很容易控制不了情緒。
……
夢境裏沒有色彩,充斥着混亂的謾罵、挑釁與厮打,不懷好意的笑聲刺激着他的耳膜和頭皮,人臉奇形怪狀,漸漸扭曲。
他想要逃,可雙腿卻像是被綁住了,怎麽都跑不快;他想要喊,但喉嚨像是被堵住了,用盡力量也只是喑啞。
急得快要發瘋的時候,他終于猛地睜開雙眼,一骨碌爬了起來,渾身全是汗,胸口起伏,眼睛和臉上挂滿了淚水。
一擡頭,莊雲流正瞪着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