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想她想她娘,棠棠她真的很好,您能不……
轉眼已是蘭月。
孟均無精打采地繡着準備送給李阮棠的香囊,眉目間的憂郁被漸漸炎熱的天氣一燥,生出不少煩心。
距離那夜他目送李阮棠出去,忽忽過去大半個月。若是出征,娘在朝中多少也會帶來些消息。
偏偏此次是秘密行進,別說是朝廷,就是都察院也無權過問。
小郎君既擔憂她,卻也明白這種情形下,沒有消息便是最穩妥的。這幾日他跟着師公學了不少,到底比之前長進許多。
可是,他真的很想她。
孟均心酸的垂眸,他放下手中的繡活。瞅了眼窗外的天色,喚了小厮往外走去。
隔着兩府的院牆,自打李阮棠離京,小郎君便尋了個借口,捏着羊脂玉,讓未丹悄無聲息地打了一扇門,将門闩留在孟府。
他知曉此事必然瞞不過自家娘親,是以門鎖落成的當晚,孟均便拿着藤條去了孟曉之書房自請責罰。
“九郎,你這又是何必。”
少年郎情摯,孟曉之看在眼裏,再者這院牆本就不是用來防人的,肅親王府那邊都是會武的婢子,若真是要闖,別說這一面牆,翻上屋頂也是綽綽有餘。
現在孟均打了一扇門。
孟曉之沉沉嘆了口氣,“傻孩子,你這樣大喇喇地出現在肅親王府,就沒有想過,若是李阮棠無法歸京——”
“娘?!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一語未盡,就被心焦的小郎君打斷。剎那間,孟均只覺得鬓間麻酥酥的直跳,他險險握住圈椅扶手,才勉力穩住犯暈的身形,又問道,“娘,她為什麽會無法歸京呀?”
過往清泠的聲線不自主地顫抖着,小郎君眨眨眼,壓住酸澀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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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模樣,看起來就很難過。
孟曉之到底不忍心再吓他,只道,“她此番前去,由陛下親指,誰都無權幹涉過問。娘并非是收到了什麽消息,娘只是給你假設。”
“你畢竟還未訂親,就算李阮棠跟娘提過你們的婚事,可她到底還未尋媒人上門,亦未曾有人替她說親,是以你們二人之間,仍是女未婚,男未嫁。”
“你這樣冒然砸牆,娘只是怕以後會不好收場。”
她說得含蓄,話裏的意思雖未像剛剛那樣直接挑明,卻也沒有隐晦的藏起來。
可聽在小郎君耳朵裏,便只剩兩字。
假設。
懸着的心忽得沉沉落進腔子裏。孟均松了口氣,悄悄抹去眼角的淚花。他抿唇跪在書桌前,“娘,砸牆是我不對,還請您罰我。就算李世女還未正式上門提親,可我已經答應了她,還拉了勾勾。”
孟均乖乖垂着腦袋,“娘之前說過,做人要講信用。所以,我只會嫁她。”
“你!”饒是料到了少年郎的回答,孟曉之此刻也有些驚訝,“你這傻孩子!”
立人根本,是為誠信。
這話沒錯,孟均學得沒錯,孟曉之教得也沒錯,可有些時候,尚需變通。
但孟曉之也清楚,此刻與小郎君說這些也是枉然。他這固執的性子,與她同出一轍。
“罷了,既然我早前答應過你爹,姻緣由你自己做主,是以這砸牆一事,暫不追究。”
她起身扶起自家鐵了心的少年郎,道,“為人母父,于子女一事總會偏心許多。你也莫要怪娘說話難聽。”
小郎君點頭,走出書房。心下卻雀躍起來,既然娘不追究,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其實也不是太反對自己跟李阮棠的婚事?
孟均長長舒了口氣。
他每日都會去肅親王府,連那些不熟悉的院落,都有他的腳步丈量。
可李阮棠還是沒有回來。
眼下天色明媚,少年郎站在院牆前,示意背着小包袱的小厮打開門闩。
他在李阮棠卧房前那一片空的花圃裏中了好些花,如今朵朵綻放,豔麗的顏色映入眼簾,連帶着煩悶的心也舒坦許多。
也不知她喜不喜歡他種的花。
小郎君拿着小鋤頭松了一會土,未丹便命人提前在卧房裏備了冰。等孟均忙活完,淨了手潔了面,掀起的竹簾裏,涼爽撲面而來。
他坐在軟凳上解乏,眼神落在她房裏的擺設,忙囑咐知秋打開背來的小包袱。
這幾日,他陸陸續續往她房裏添置了好多小玩意。沒有主人的卧房,顯得又空又大。
小郎君把自己最喜歡的都放了進來,可即便如此,心口仍是止不住的失落,空空蕩蕩,怎麽也填不滿似的。
他本就疲累,這會一難過,更覺無力。
總歸此處也沒有外人,孟均順手解了外衫躺在軟和厚實的被褥上,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定定瞧着拔步床上雕着的蝙蝠柿子,迷迷糊糊間,它們似是都活了過來,随着一陣風又或是一陣青煙,撲簌簌地飛遠。
少年郎的氣息輕輕淺淺。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側被褥忽得稍向下陷,孟均疑惑地睜開眼,入目便是許久不見的李阮棠。
她還穿着盔甲,人比離京前不知又清瘦了多少。
小郎君登時又驚又喜又心疼,想要撲上去抱住她,卻見她含笑着搖搖頭,“傻啾啾,我這一身剛剛才從泥裏滾過,你若這會靠過來,可就變成了小泥蛋了。”
“我不怕!”孟均歡歡喜喜的伸出手,湊近了才發現她身上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小郎君眼圈倏地就紅了一片,他甚是小心地靠在她的肩頭,“棠棠,你是不是受了好多傷?”
貼過來的身子竭力不去碰她,生怕壓到她的傷口,孟均偷偷抹了眼淚,“棠棠,要不我幫你吹吹吧。”
“傻啾啾,我來的時候,軍醫已經幫我包紮過了。你放心,我一點兒都不疼。”
“騙人。”小郎君甕聲甕氣地窩在她懷裏,他做繡活時,針紮到指尖都要哭鼻子,更何況刀劍無眼。
他輕輕地啄了啄李阮棠的側臉,“棠棠,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啾啾。”
“嗯?”孟均眉眼彎彎地擡首瞧她,正要再說說自己如何想她,忽得憶起,她這樣風塵仆仆的趕回來,多半還未吃上些飯食。”
小郎君登時便坐不住,他穿上鞋,風風火火就要去張羅。
“啾啾,別走。”一把抱住欲走的人影,李阮棠的輪廓有些飄散,她卻依舊溫柔地笑着,“小傻瓜,我一會還要去宮裏禀報此次追擊的情況,吃食是來不及了,我已然囑咐了未丹備水。你且陪陪我,好不好?”
“哦。”孟均悶悶地應了一聲,似是又想起什麽,倏地歡喜起來,他別別扭扭地瞅了瞅抱着自己的李阮棠,一雙耳尖燒得通紅,“棠棠,一會我幫你擦背吧。”
“你放心,我絕不偷看!”小郎君保證的信誓旦旦,可那雙眼透着狡黠,瞧着便像是得了便宜的小狐貍。
李阮棠輕輕點了點頭。
窗根下,來了腳步聲。
“怕是未丹來了。”李阮棠戀戀不舍的松開乖順的小郎君,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吻,她低低嘆息了一聲起身。
那背影孤絕,直瞧得孟均心頭突突直跳。他慌忙從荷包裏拿出自己的點心,往前追了兩步。
身子一動,手臂卻酸麻的厲害。
孟均恍恍睜眼,拔步床上的蝙蝠柿子栩栩如生,他一骨碌坐起。
竹簾外,前來送水的未丹正與知秋小聲交代着什麽。
小郎君摸摸額頭,上面還有她溫軟的觸感,那麽真實,怎麽會是夢呢?
說不定,是他睡迷糊了。
孟均揉揉眼,揚聲向外問道,“未丹,可是世女回來了?”
“回公子的話,主子尚未歸京。”
竹簾外的回話,規規矩矩。
小郎君一怔,翻開自己的小冊子,瞧着那些想要與她一起要做的事,忽得起身,提筆又補充了一件,「跟棠棠手挽着手一起散步」。
一個人走路,背影總是孤單。要是兩個人一起,孟均抿唇一笑,小心翼翼地吹幹上面的墨汁,再三看了看,這才又把小冊子重新放回枕頭底下。
他穿好外衫,又把枕過的枕頭重新拍打松軟。這樣不論她什麽時候回來,都能舒舒服服的睡一覺。
小郎君翹着唇角回了自己院子,迎面正對上緩步而來的孟曉之。她面色凝重,卻在瞧見自家少年郎喜滋滋的表情時,生生換了神色。
“娘!”孟均歡快地跟她行了禮。
孟曉之點點頭,這大半月來,她甚少瞧見小郎君這般開懷,“可是尋到了什麽好事?”
“嗯。”小郎君重重點頭,他越想越覺得,早前那個夢太過真切,保不齊真是個預知之夢。
是以孟均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問着孟曉之,“娘,李世女是不是快要回京了!”
孟曉之面上神情一滞。不過瞧他那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她忖了片刻,仍是點了點頭。
“嗳?真的?”他心心念念盼着她回京,這會真的等到了,小郎君反而有些不敢确信,他攥緊手指,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娘,“那......娘你知不知道她具體什麽時候回來啊?”
要是知曉了她回京的日子,他也好準備準備。
比如這些天他學會了做簡單的面條,可就是動作慢些,若要她吃上熱騰騰的面,就得安排好時間才行。
她在外奔波那麽久,回來後說什麽也得按按揉捏一番。還有傷藥,得選最好的。
唔,還有五心齋也出了不少新上的糕點,他喜歡便心心念念地也想給她也嘗嘗。
如今天氣炎熱,他瞧過她的衣櫃,春衫還未撤下,等明他就囑咐未丹。
正胡思亂想着,小郎君忽得捏住自己的臉頰掐了掐,他疼得直皺眉,卻又傻乎乎的彎起唇角。
會痛,就是不是假的!
他期期艾艾看向遲疑的孟曉之,央道,“娘,你放心,我嘴很嚴的,一定不會告訴別人。”
她此行秘密,若是走漏了任何風聲,與李阮棠來說都是極其危險。
小郎君明白這個道理,他也不想李阮棠臨回京再生出什麽變數。可壓在腔子裏歡呼雀躍的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他勉力抿住笑容,裝作可憐巴巴的模樣,那雙美極的丹鳳眼亮晶晶地,似是浸在水中的黑葡萄,潤澤有光。
“娘,要不,要不您還是不要告訴我了。”
他是很想知道她回來的具體日子,想在那一天,穿上最漂亮的衣衫,站在花圃前,給她一個大大驚喜。
可若這會讓她陷入危險,孟均忖了忖,輕輕地搖了搖頭,“總歸我每天都去瞧瞧,也能等到她回來的。”
“四日後。”
“嗳?”正搖着頭的小郎君一怔,眉目間先是一驚,而後便是歡喜的笑意,可緊接着,他便越發緊張起來,修長的手指輕輕捂住要呼出聲的訝然。
他警惕地四下望望,确定沒瞧見人影,這才壓低了聲,“娘,你小聲些,若是給旁人聽到可就不好了。”
他小心翼翼的模樣,瞧得孟曉之既心酸又好笑,她伸手揉了揉少年郎的發頂,微嘆着壓低了聲,“就這麽心儀她?”
“娘!”小郎君的心思雖然明晃晃的從未藏着,可被自家娘這樣問着,到底還是生出了不少腼腆的羞澀。
羞歸羞,但該認的事不能含糊,燒紅了臉的孟均點點頭。
等她回來,這勞什子金丹案就能徹底結束。雖說他每日都纏着娘說了許多李阮棠的好,但每次娘的神情都很微妙。既沒有欣賞,也沒有厭惡。
看他的眼神更是瞬息萬變,除了低低嘆氣,便是笑着微微搖頭。
他也琢磨不懂,可眼下李阮棠就要回京。
那雙眼眸亮晶晶地擡起,“娘,棠棠她真的很好,您能不能......”
他怯怯地抿唇,堅定道,“能不能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