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負荊請罪讓九郎嫁與你
沈原瞧着他,恍惚間就想起自己和小笨魚剛剛相戀的情形,那雙含星納辰的丹鳳眼微微彎起,“其實這事本不該現在就告訴你。不過,我猜阮棠已經跟你提及過了。”
面前的小郎君懵懵懂懂擡起染了紅意的眼,沈原笑笑,輕道,“你也知肅親王府現在除了阮棠再無長輩,是以待這樁案子結束,就由我出面,親去孟府商談你們的婚事。”
“師,師公。”孟均明明羞得不行,可口裏的稱呼卻誠實的不得了。小郎君抿抿唇,悄聲道,“我娘常常不在府中,若是到時候您尋不到她可怎麽辦啊?”
沈原聽得心下直樂,他輕輕拍了拍一臉擔憂的少年郎肩頭,“放心吧,我家妻主會提前知會孟大人的。”
嗳?
孟均眉眼中露出些喜色,他怎麽忘了這茬。小郎君剛剛才舒了口氣,瞧見沈原面上的笑意,後知後覺地又紅透了臉,他慌忙捂住自己的臉頰,“師公,您別誤會。我,我不是急着要出嫁。”
“嗯,我知道的。”沈原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小郎君面上的紅意越發止不住,他緊張地就連露出脖頸也透了粉。
沈原忍不住又彎了唇,生怕面前的少年郎要羞暈過去,他甚是體貼了換了話鋒,“對了,剛剛你不是說與自家弟弟一同前來的嗎?”
一出鬧劇收場,孟檀兒怎麽也該現身才是。
孟均忖了忖道,“師公可聽過這園子裏的白眉伶人?”
“你是說白雙?”沈原皺眉,轉瞬便明白了齊昀口中那個小童是怎麽回事。
他招來淮安低低說了幾句,這才與孟均低道,“二公子此刻怕是跟他在一處。此人多年前便有些瘋癫,聽聞是為情所傷。”
沈原才将之前聽來的舊事簡單與孟均說了說。
門外,若兒恭敬禀道,“主夫,白眉伶人求見孟公子。”
“知道了。”沈原先與孟均使了眼色,見小郎君點頭,這才示意小厮将人帶進來。
戲臺上的鑼鼓已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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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雙一露面,小郎君就覺得他眉目間有些熟悉。跟在他身後的,是被綁着的一臉憤怒模樣的孟檀兒。
乍見孟均,孟檀兒登時激動起來,他使勁掙紮了兩下。塞了布的口裏嗚嗚咽咽。
白雙挑眉,先與坐着的兩人行了禮,這才慢條斯理地将為何綁了孟檀兒說得清清楚楚。
他不卑不亢,遞上握在手裏多時的書信,“蘇夫郎,孟大公子若是不信,這裏有貴府上韓夫侍的親筆信一封。”
“原本韓夫侍于奴是有救命之恩,但這毀人清譽之事,奴着實做不來。這才故意引了孟小公子近前,将人制住,想幫大公子避開這一禍端。”
“索性大公子福澤深厚,得蘇夫郎庇佑。”他似模似樣地松了口氣,餘光裏,孟檀兒眼神兇狠的快要咬人,白雙親自上前,将孟檀兒塞口的布條拿出。
果不其然,早就怒火攻心的孟檀兒一開口,便先問候了他的十八代祖宗。
白雙也不惱,只規矩地跪在一旁。
“檀兒,不得無禮。”孟均着實聽不下去,他冷下臉,斥道,“這封信到底怎麽回事?!”
攤在桌案上的信,筆跡的确為韓夫侍所寫。
孟檀兒心下一窒,恨恨看向跪在身側的白雙。想他也不過總角之齡,本就心思明顯,這會子任誰一看,都是承認了的神情。
“大哥。其實,其實......”他想替自家爹爹澄清,可這白紙黑字分明,再加上剛剛走廊裏的動靜,他聽得清清楚楚。
孟檀兒要說的話卡在喉嚨,他怔怔地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孟均,心裏隐約知曉這事重大,卻還是抱着一線期盼,“大哥。”
“我,我爹他只是一時糊塗,總歸你現在也沒有事,不如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好不好?”
“大哥,我知道你心善。你就原諒我爹這一次,不然若是娘知曉了,我爹必然會被攆出家門。大哥,你已經沒有爹了,應該知曉親爹不在身邊的難過,大哥,你就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幫幫我,好不好?”
他往前走了幾步,就被淮安一把攔住。
孟檀兒急得面紅耳赤,又道,“大不了我答應你,以後都乖乖聽話,不會再跟你搶。”
“大哥——”
他越說越離譜,孟均聽得直皺眉,不等小郎君開口,坐了半晌的沈原眉眼一冷,勾唇輕笑道,“二公子不過是個庶出,用搶這個字,怕是沒有資格吧?”
“更何況,算計落空轉頭不代表沒做過。”
“你又是何人?我與我大哥說話,與你何幹?!”孟檀兒年少,并不識得沈原,他狠狠翻了個白眼,轉頭與孟均又道,“大哥,我知道你不說話,就是這事還有轉機,對嗎?”
“檀兒。”孟均有些意外地瞧着面前将一切輕描淡寫的孟檀兒,“韓夫侍這些年便是這樣教你禮義廉恥,教你善惡是非嗎?”
“大哥,我知道爹做錯了,可你也沒有被毀了聲譽。你為什麽不能放過我爹?他不過是想解除禁足罷了。”
“不過是?”孟均攏在袖裏的手指一緊,“好,我且問你,那你們算計我時,為何不覺得有錯?”
“如今算計未成,便知道錯處。你尚且年少,或許不知毀人清譽有多嚴重,難道你爹也不懂嗎?”
“罷了,與你這樣不知理的再說,也只是徒增悶氣。”孟均轉頭,看向沈原,“師公,孟檀兒還有這封信,還請您也一并送去府衙。”
“你放心,這件事定會依律處置。”沈原頗為擔憂地拍拍他的手臂,面前的小郎君眼眶泛紅,卻還堅強地壓住淚意。
“大哥!你當真不顧手足之情?”孟檀兒難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我爹不過做錯了這一件,你就要趕盡殺絕?!”
“簡直又蠢又壞。”沈原心疼孟均,當即揮手,與淮安道,“押去府衙,不用與他再多廢話。至于你——”
他看向一臉笑意的白雙,“還請一同前往府衙作證。”
“是。”白雙恭敬,臨出門又側身道,“不知兩位貴人可否容我先回房換件衣衫?”
沈原瞥了眼若兒,後者立馬跟了上去。
二樓最裏面的廂房,白雙隔着屏風,緩緩理着衣衫,他瞥了眼守在門外的若兒,揚手招來小童,壓低了聲,“一會記得離開京都。”
“爺,那您?”
“放心吧,我就只是去做個證而已。至于玉紅,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放心吧,她不會亂說的。”
房門吱呀一聲從裏打開,外面烏雲散去,已有燦爛的天光覆來。
白雙仰頭,深深吸了口氣,他淺淺笑着,轉身與若兒颔首,“走吧,如今天色正好。”
也是時候了結,與韓子衿多年前的那份怨。
他面上輕松,引得若兒也不自主擡眸朝外看去,不得不說,經過半場雨落,今日的天空,還真是分外的藍。
孟均回府之時,管事便上前說了韓夫侍被衙差帶走的事。小郎君點點頭,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将自己藏進被裏,又遣了小厮們下去。
夜色緩緩下沉,知秋和知冬兩人守在門外,憂心的接連嘆氣。他們公子自幼便沒經過什麽磨難,可別是被韓夫侍這腌臜手段吓壞了才好。
知冬忖了忖,悄悄與知秋咬着耳朵,“要不然,咱們請李世女過來開解一下公子吧?”
“這......是不是不太妥當。”知秋也有這個念頭,只是如今孟府白日裏剛剛才拘了人,只怕大人怎麽也會回府一趟,要是正正好怼上,那可就糟糕了。
小厮們愁得眉眼直耷拉,直到前院來了通禀,說孟曉之回府。
知秋這才輕輕掀起珠簾,低聲禀了。
卧房裏,抱着軟枕睡了一覺的孟均困乏的揉了揉眼,他緩緩坐起,顯然還未完全轉醒,接連打了幾個哈欠,這才就着知秋的手起身更衣。
小郎君恹恹的,一路走到孟曉之書房,方打起精神。
“娘。”規規矩矩行了禮的孟均垂着腦袋站在書桌前,他知曉這些年來,娘對韓夫侍還是有些情意在的。
如今娘特意抛下公事回府,只怕是要替他求情。
小郎君抿抿唇,他早就知曉應付這類算計,最累的便是這其中人情往來。
早知道,剛剛過來之時就該吃些點心墊墊肚子。
他分神地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連孟曉之要他坐下都沒聽清。
“九郎?”孟曉之蹙眉,搭在圈椅上的手指成拳,心下又憋了氣,面色登時難看起來。
“娘,您叫我?”回過神來的小郎君擡眸,一瞧她的神情,後背登時就好似被人倒了一盆冷水。
果然,娘是來替韓夫侍求情的。難道就連她,也覺得此事是自己太過計較了嗎?
小郎君眼眶一酸,滿腦子都是話本裏那句「沒爹的孩子無人疼。」
比起白日裏被孟檀兒職責,孟均只覺得心頭似是被人狠狠紮了尖銳的針,戳的那顆心密密麻麻都是洞眼,被風一吹,便是透徹心扉的涼意。
他牙齒冷得直打顫,卻又倔強的不肯服輸。
既然沒人疼,那他自己好好照顧自己便是。孟均偷偷抹了把眼淚,甕聲翁氣道,“娘若是要談白日裏韓夫侍做得好事,那兒子沒什麽好說的。”
“娘知道此事是你受了委屈。”孟曉之嘆了口氣,想要伸手替他抹幹眼淚,那垂着腦袋委屈的少年郎便倏地扭過臉。
他鬧着別扭,孟曉之無法,只得繼續說道,“韓夫侍在府中多年。”
孟均暗暗哼了一聲,這些說辭果真跟話本裏一模一樣。他就知道,接下來,娘定會說,要他瞧在一家人的份上,像府衙撤了案,不予追究。
小郎君氣呼呼地抿唇。
孟曉之頓了頓道,“早知會讓你如此難過,我就該一早出手。哪裏還會讓你在今日受了驚吓。”
她憤憤地一拍桌,惱道,“虧李阮棠那厮還信誓旦旦與我承諾,必會處理好此事。”
“娘,你......”驟然出現的聲響驚得孟均不自主打了個哆嗦,那雙泛紅的丹鳳眼疑惑地看着桌案後的孟曉之,“不是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嗎?”
“畢竟韓叔是檀兒的爹。”
他明白孟曉之有多看重血緣,如今孟府人丁單薄,若是此案落定,韓夫侍與檀兒必會被逐出孟府。
小郎君不想做無謂的期待,他忖了忖,垂下眼眸道,“娘,若是你想替韓叔說上兩句公道話,不如直接告訴我的好。”
“我知道九郎說這些是怪娘這些年沒有好好照顧你。”孟曉之心底愧疚,軟和了聲道,“過往你韓叔暗中有些小動作,娘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本以為這樣他終有一天會改過,卻不想反而助漲了他的心思。”
“是娘想得不周到,才會讓你吃了好些苦。九郎,此事你不必憂心,娘已經與府衙那邊打了招呼,務必公事公辦。”
“至于檀兒,娘日後會将他先送到莊子上去反思己過。”
“娘,你這些都是說真的?”孟均忍不住憋住委屈的淚花花,反問道。
“自然。”孟曉之點點頭,憐愛的眼神落在他眼下的烏青,“娘知道你今日必然又困又累,你且先回房去歇着。”
小郎君恹恹地來,心緒翻騰地踏出門。
月色如水,他怔怔地瞧着灑在地上的清輝,幹幹淨淨又溫溫柔柔。還有些淚意的眼角微微彎起。
誰說沒爹就沒人疼的!
小郎君心裏雀躍了片刻,還未走下石階,前方迎面走來一人。
這麽晚了......
猜測的亂想,在四目相對時,登時化作無法掩藏的歡喜。
他快步上前,想要鑽進她的懷抱,卻又顧忌着書房裏半開的窗,歡快地步伐急急一停,立在離她還有半臂的距離。
“棠棠!”那雙美極的丹鳳眼彎彎好似月牙,“你怎麽來了?”
李阮棠細細打量過孟均的神色,見他并未難過,這才放下心來,她壓低了聲,瞅瞅半隐在碧紗窗後的人影,“一會再與你說,這會我得先去書房負荊請罪。”
“嗳?為什麽?!”小郎君不解。
李阮棠笑而不答,卻柔聲哄着要他先回房,孟均走得是一步三回頭。
好不容易等着垂花門那瞧不見啾啾的身影,李阮棠面色嚴肅,這才輕輕叩響書房虛掩的門板。
月色明亮,遮不住地上鬼祟的人影。
不久前才走出垂花門的小郎君去而複返,他蹑手蹑腳地貓着腰湊近窗,剛剛尋了個隐蔽的位置。
入耳便是孟曉之不悅道,“經此一事,我斷不會......”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小郎君費了半天勁,才勉強聽清後半句,“讓九郎嫁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