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棠棠吃醋隔壁的那位,一瞧就是個不解……
“什麽!”
趴在牆頭的孟均急急轉身從扶梯上一溜煙滑下,“韓叔這是做什麽!娘還未歸家,議得哪門子婚?”
知冬将搭在牆頭的扶梯藏好,壓低了聲,“傳話來的小厮說,韓夫侍在正廳設了一道屏風,聽意思是要您親口與魏大人商議婚事。”
“知冬!不得胡亂揣測。”知秋緊皺眉頭,上前拿了披風細心地圍在孟均肩上,“這大晉哪裏有未出嫁男郎自己商議婚事的,韓夫侍便是再糊塗,也不至于作出這般不體面的吩咐。”
知冬聞言一撇嘴,“公子,小的可不是亂猜。如若不然,他也不必請您去正廳,依小的看啊,韓夫侍必然收了魏大人好處,不然怎麽會明知大人未歸,還請人進來。”
“好了。”擺手示意兩個小厮安靜,孟均微微斂眉,“上門便是客,先去看看再說。”
正廳裏。
紅木絹紗上山水朦胧,一艘漁舟獨釣。
韓夫侍輕輕轉了轉手腕上的金镯,頗為欣賞地看着端坐在下首的魏雲若。
不愧是京都中有名的學士。
且不說她眉眼中那份的謙和笑意,單是靜靜地坐在那,都雅致的好似一副畫。
雖說孟大人還未歸府,但能讓這仙子般的人物親自登門求娶。于孟家,于孟均都算是一樁美事。
韓夫侍自是不能輕易放過這條大魚,言談間又低低催了小厮再去請孟均。
“九郎這孩子,自小便是個內斂的性子。”他才剛剛開了口,屏風後,淺淺的腳步聲正在靠近。
坐在正廳裏的兩人聽聲回頭。朦胧間,只瞧得郎君廣袖飄逸,恍若雲中仙君跌落凡塵,卻又不染一絲塵埃。
魏雲若微微愣神,幾日不見,他似乎長高了些。
Advertisement
想起在長山溝,隔着篝火瞧見的那段腰身。魏雲若心中一蕩,只怕再等上一段時日,就算是齊昀,也難分他半點顏色。
郎豔獨絕。
就算她并非貪慕男郎姿容之人,此刻也有些按捺不住,生怕自己哪裏不夠體面,讓那雙美極的丹鳳眼生出些嫌棄。
“孟公子。”魏雲若起身,見禮,“自打長山溝一別,魏某便一直忙于朝中事務,還未前來向公子親自道賀。”
“魏大人客氣。”屏風後的少年郎亦是守禮,語氣淡淡的,聽不出絲毫歡喜。
韓夫侍眼眸幾轉,忙打趣道,“到底是翰林院出身,這禮數就是周全,也怪不得招人喜歡。”
他話音一落,魏雲若臉上登時又暖了三分,“韓夫侍謬贊,韓某只盼不讨人嫌無趣就好。”
“怎麽會。旁人不敢多說,就我們家九郎——”
孟均瞧了眼正噙着笑的韓夫侍,眉心微微皺起,“韓叔!”
“瞧瞧,是我多嘴了。”韓夫侍作勢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唇,手中折扇一推,擋住屏風後的少年郎,笑盈盈地與端坐在下首的魏雲若低道,“九郎害羞,這話是我思慮不周。”
他清了清嗓,坐直身子道,“如今我家妻主也不在,總歸是九郎自己的婚事,不如你們自己商議商議。”
“這怕是與禮不合。”魏雲若拱手,“孟公子畢竟是男兒郎,有些話想必也不好親自說出口。不過今是個吉日,魏某這才冒然上門。”
“況且,姻緣一事,本就要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年在京都,誰人不知是韓夫侍一直在替孟府操勞,總歸您也是長輩。”
魏雲若朗聲,朝屏風那點頭示意道,“不如就請您先說說這婚事。”
她這一番話,既擡高了韓夫侍的地位,又将屏風後少年郎用禮數堵得嚴嚴實實。
“這......”韓夫侍裝作為難地沉吟了片刻,見孟均沒有出聲,這才又喜氣洋洋地開口,“依我看,這樁婚倒是沒什麽可挑剔的。”
孟均心下一急,騰得起身,不等他開口。院子裏有婢子急急上前,“韓夫侍,大人回來了!”
“妻主?”韓夫侍一怔,眼中閃過幾絲掙紮,轉瞬便用帕子抹着不知何時湧出的眼淚,朝魏雲若一躬身,就着小厮的手向外迎了出去。
孟均也跟了出去,還未走出正廳,衣袖上就被人輕輕拍了拍,同樣起身的魏雲若與他彎彎眉眼,趁着人雜,壓低聲道,“公子且先留步,李世女身上的奇毒——”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四周,孟均會意地停下腳步。剛剛往院裏一擡眸,就瞧見李阮棠與自家娘拱了拱手,大步朝外走去。
嗳?她什麽時候來的?
分散的心神,随着那一抹人影的離去,登時亂成了一鍋粥。他連忙往外走了幾步,吱呀——,孟府的大門緊緊閉合。
韓夫侍緊緊跟在滿臉疲色的孟曉之身後,又是吩咐下人熬湯,又是含笑抹淚,正忙得不可開交,忽得瞥見站在一起的孟均和魏雲若,不等孟曉之發問,連忙簡短地将這事說了幾句。
“議婚?”随手将肩上的包袱丢進韓夫侍懷中,孟曉之負手,瞧着迎上來行禮的年輕女郎,“魏大人既是翰林院出身,難道不知大晉議婚之禮?”
她一臉嚴肅,開口便是不留情面的指責。
韓夫侍眉心幾跳,剛要拉一拉孟曉之的衣袖,再細說說原委。忽得被她側目一看,忙住了口,讪讪立在一旁。
“孟大人。”魏雲若到底是在禦前講過學,能沉得住氣,待孟曉之坐在正廳之上,才又拱手,有禮道,“此事的确是下官思慮不周,只是如今坊間流言紛紛,雖說有聖旨在前,但男郎清譽到底經不得質疑。”
“更何況當初孟公子墜崖時,全因下官沒能來得及出手相救,才致公子落到如此田地。魏某為此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眼下流言四起,下官思來想去——”
“魏大人慎言!”孟曉之微微挑眉,不耐地打斷她,“九郎如今乃瑞凰八宿,清白自是不用多說。”
“我朝百姓開蒙不多,易被有心人操控不假。可魏大人既身居翰林院,理應知曉三人成虎的道理,如何能被此等無稽之談唬住?”
“再者墜崖一事已然發生,索性九郎無礙,魏大人倒也不必時時記在心中。”
孟曉之淡淡瞥了眼站在一旁,緊緊攥着衣袖的韓夫侍,“既然大人并非真心愛慕九郎才來求娶,這議婚也就沒有必要再商談下去。”
“孟大人。”魏雲若早就聽聞孟曉之脾氣硬,卻不想她說話寸寸不饒人,只不過眼下,卻不是意氣用事之時。
魏雲若幾不可察地與韓夫侍搖了搖頭,躬身有禮道,“可否允晚輩進一步說話?”
書房裏。
魏雲若剛剛坐定,就被書桌後那雙犀利的眼瞧得後背一涼。
她抿抿唇,理了思緒道,“孟大人愛子之心,晚輩明白。只是剛剛孟公子在場,有些話晚輩不方便說出口。”
孟曉之微揚起下巴,示意她繼續。
“當初孟公子與李世女一同墜入山崖後,晚輩曾細查過,那日沖出來的那頭瘋牛,并非是随意奔着孟公子而去,一切緣由都是因為李世女。”
“你是說有人想借此事,除去九郎?”孟曉之沉凝,“證據呢?”
“說來慚愧,證據晚輩的确還不曾拿到,不過。”魏雲若擡眸,極為鄭重道,“晚輩敢肯定,若是孟公子再不訂親,同樣的事只怕還會來第二次。”
“所以晚輩這才鬥膽,不顧議婚之禮,冒然上門求娶。”
她說得含蓄,孟曉之在朝堂多年,哪裏能聽不出她話裏的那些暗示。
無非就是一個齊字。
孟曉之揉揉眉心,“魏大人如此為我兒考慮,的确難得。不過這姻緣一事,卻不可強求。”
“大人!”魏雲若還要再說。
孟曉之擺手,“早先亡夫彌留之際,只央我一事,不可以任何緣由幹涉九郎的婚約。”
“是以,此事究竟成與不成,還要先問過九郎的意思。若魏大人暫無他事,本官舟車勞頓,着實不好多留。”
孟曉之送客之意明明白白撂在話中,魏雲若吃了個釘子,也只得淺淺一笑。
噠噠的馬蹄聲響。
魏雲若倚在車壁,臉色卻難看的緊,須臾,才招過捶腿的婢子低道,“四兒,一會你去雲丙巷回話。”
孟曉之的确難纏,但她還有孟均送的那首詩在手,想必只要再動動腦筋,讓那少年郎親自開口,并非難事。
總歸是她們不識擡舉在先,魏雲若眼中透出些志在必得的笑意,“就說,一切依計便可。”
孟府書房。
前來送湯的小厮已經來了三回,每每都被管事擋在門口。這會韓夫侍親自提了食盒過來。
孟曉之頓了頓,待手中的信箋封好,才允了他進來。
“妻主。”
韓夫侍一開口便淚意漣漣,卻又不敢落下,只悄悄抹着淚珠。他知曉孟曉之的性子,吃軟不吃硬。
偏他這會跪得膝蓋都快酸了,也不見孟曉之言語。
端坐在書桌後的女子,鬓邊已有了絲絲白發,她靜靜瞧着相伴多年的男子,半晌才嘆了口氣,“予矜,你是什麽時候來的孟府?”
韓夫侍不解地偷偷擡眸。
這些年,他不是沒惹出過麻煩。可每每遣小厮送了湯來,孟曉之都會接下。她這個人雖然脾氣硬,與自家人卻是溫柔的。不像現在,只冷冷地掃過幾眼,還問他何時進的府。
難不成......依依向物華定定住天涯
剛剛還裝哭的韓夫侍一怔,倏地反應過來,她,她該不會是要遣自己出府吧?!
韓夫侍心中一慌,連忙撲通一聲跪下,“妻,妻主,我知錯了。”
“我,我原本是想去尋九郎的。您和主夫就這麽一個嫡子,我亦是看着他長大,怎麽會不心疼。可您不在京都,府中又只有我一人,我實在是六神無主。”
“是魏雲若說,她能尋到九郎,我這才沒有遣人出去。”韓夫侍急急辯解着,“畢竟九郎是男子,墜崖一事,又跟李世女牽連在了一塊。”
“我只是怕此事太過張揚會毀了九郎的清譽,更何況魏雲若也發過誓,定會幫我尋到人。妻主,我知錯了。”
他說得語無倫次,孟曉之低斥了一句,“混賬!我孟府的事何時需要一個外人來插手?”
韓夫侍越發慌亂,不管不顧地磕着頭,哭得撕心裂肺,眼瞅着人就要暈倒。
孟曉之蹙眉,到底是相處多年的男郎,便是姿容已老,尚還有份情意在。更何況他體弱出不得遠門。這病根說到底,還是為了她才留下的。
“罷了,此事且不追究。”起身扶起哭花了臉的韓夫侍,孟曉之軟和了語氣,“我知曉你們尚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但魏雲若此人,不可深交。”
遣了小厮好好送回還在抽噎的韓夫侍。
孟曉之打開他留在書桌上的食盒,撲鼻而來的滋補湯藥,沖的她眼角微抽。
咚咚——
又一聲輕輕的敲門響起,不等孟曉之開口。外面的人已經沉不住氣地先推開了一條門縫。
四目相對,小郎君這才規規矩矩垂下腦袋,“娘。”
“嗯。”
孟曉之微微颔首,倒是不意外孟均的出現。剛剛在前院正廳,某人只是稍稍露了個面,便引得她家這少年郎伸長了脖子,依依不舍的望着。
眼下,他一本正經地坐在自己面前。
孟曉之瞧着滿臉嚴肅的小郎君,故意嘆了口氣,“九郎,娘知曉你不願這麽早就嫁人。但京都裏的少年郎,同你一般大的都已經訂下了親事。”
“可是娘,我不想嫁給魏大人!”孟均急急開口。
孟曉之沉穩地點頭,“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左右姻緣一事,不可強求。如今娘也想通了,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至于早前娘與你提過的世君一位,就當娘沒說過。”
嗳?
這怎麽行!
小郎君慌忙搖頭,“娘,這個,這個——”
他結結巴巴說不出口,眼瞅着孟曉之面上疲憊之意漸重,孟均心下一橫,紅透了一張臉道,“我願意的。”
孟曉之忍笑,故意搖頭嘆息了幾聲,“傻孩子,如今時機已過。便是你願意,只怕李世女也未必能夠答應。”
“過往娘以為你們青梅竹馬,她總會對你有所不同。但今日裏你也瞧見了,她并不在意誰來孟府求親。”
“不會的!”小郎君一呆,下意識地反駁道,“棠棠她都已經吃了我的飯。”
“飯?”
孟曉之聽他喚的親昵,只含笑地意有所指道,“有時候,離得太近反而會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倒不如靜靜心,或許會有些不一樣的感悟。”
靜靜心?
從書房回來的孟均頹然地坐在自己院子裏的游廊,他定定瞧着面前的牆壁,有些魂不守舍。
她不在意,難不成是他盛的飯不夠多麽?
陰沉了一日的天,在入夜時,雨珠噼裏啪啦直直落入地面。碧紗窗透過陣陣涼意,吹得紗燈裏的光忽明忽暗。
将将勾完最後一本賬簿的李阮棠揉揉發僵的肩,下意識往窗邊看了過去。
牆頭上,安安靜靜。
也是,今日魏雲若都已經上門求娶。他若不願意,也不會與她站得那般近。
至于那個貼貼......
李阮棠耳尖一燙,有些自嘲的勾起唇角,左不過又是他傻乎乎的學了話本。
算不得......
勉強壓下心頭淡淡的悵惘,她緩步回神,低道,“算不得真。”
隔牆的卧房。
正被人念在心裏的小郎君惆悵地趴在床榻,他手邊已經落了許多翻開的話本,可沒有哪一本附和他此刻的心境。
“知冬。”孟均合上最後一冊話本,低低喚過捶腿的小厮,“假設,有個男郎,他一直都沒弄清自己的心意。結果等他明白什麽是喜歡時,那個女郎卻不記得關于他的一切。”
“如果你是這個男郎,會怎麽做?”
知冬不似知秋謹慎,只略略想了想便肯定道,“若小的真心喜歡那女郎,定然是要将她重新追回來才是。”
“嗯。”小郎君贊同的點點頭,“那要是她一直沒有什麽特別的回應呢?”
孟均抿抿唇,有些緊張。
“這個嘛。”知冬難得沉吟了一會,忽得問道,“公子,那男郎可有清楚表示過自己的心意?比如寫首詩或是跟她說出來。”
小郎君一怔,有貼貼和那碗飯,還不算嗎?
知冬一瞧孟均迷茫的神情,便了然地嗷了一聲,他有些神秘地壓低了聲,“公子,人心到底隔肚皮。可不是所有的女郎都能明白那些含蓄的暗示。”
“比如——”他大着膽子往指了指肅清王府的方向,“隔壁的那位,一瞧就是個不解風情的模樣。”
小郎君聞言忖了忖,默默點頭附和。
不過這事,卻不易張揚。孟均剛要囑咐小厮守口如瓶,便聽知冬認認真真問道,“對了,公子,您剛剛說得是哪冊話本的故事啊?”
失了憶的女郎和執著追愛的男郎,怎麽想都覺得刺激。
知冬興致勃勃的看向孟均,後者耳根一紅,伸手胡亂地指向堆在一處的話本,“我也記不太清,總歸就在這裏面,你自己找找吧。”
打發了大咧咧的知冬,小郎君披了衣衫坐在桌前,握着筆一本正經地構思起來。
李阮棠雖是武将,總歸也還是青山書院的內舍生出身,孟均頓了頓,這詩應當含蓄些才好。
窗外,淅瀝瀝的雨聲漸漸小了許多,輕輕敲打着碧紗窗,猶如情人間的呢喃。
李阮棠翻了個身,難得有些失眠。
白日裏瞧見的那一幕,漸漸在眼前清晰。魏雲若與他站在一處,的确挺般配的。不過,他都特意帶了生米過來煮飯。
那雙杏眸漸漸有了些莫名的惱意,李阮棠騰得坐起身。
不行,得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