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撇清關系不錯,孟公子只是順手拉住了……
“你......叫我什麽?”
小郎君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他曾想過會有這一刻,只是,只是,只是不該這麽快。
一句孟公子,堵住了他所有的關切。
孟均心口微微泛疼,一下接着一下,好似被針紮過,又仿佛是那花環上碎裂的花,呼呼的涼意自胸口穿過,自他眼中扯出了所有光華,葬于無邊的黑暗。
他垂下眼睫,有些失落地抱緊自己的小包袱。就連蔫了的小紅花滴溜溜落在軟墊也沒發現。
李阮棠依舊坐得板正,“這次墜崖,幸得孟公子照顧,但公子清譽事大,我已然想過——”
她語調平平,好似在說着公事。明明之前,她還會溫柔地與他笑笑,小郎君眼角偷偷染了紅,輕輕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妻,棠......”
到口的稱呼變幻了兩次,孟均頂着那探詢的目色,怯怯道,“世女,你身子可還有不适?”
“多謝孟公子關懷。”李阮棠微微不悅,從他掌心抽出自己衣袖。
小郎君攥得緊,李阮棠稍稍用力,才一點點拽回。她斂眉撫平被捏得皺巴巴的衣袖,接着剛才未盡的話道,“一會還請孟公子再随我去一個地方,不然這幾日失蹤,旁人定會說三道四。”
“我不怕被人說!”
孟均賭氣,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在角落,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浸了紅意,酸酸澀澀的正忍着淚花花。
“孟公子。”李阮棠輕輕敲了車壁。耳邊,馬蹄聲噠噠,車轱辘嘩啦啦滾過青石板,颠得小郎君一個坐不穩,順勢就往前一摔。
意料之中的狼狽沒有出現。
孟均怔怔擡眸,瞧着将他好好接在懷裏的李阮棠,面前的姑娘依舊一臉冷意,可貼在他耳邊的那顆心,卻是那麽溫柔的跳着。
“小心。”李阮棠扶起孟均,那雙杏眸淡淡地掃過小郎君沾染在長睫上的淚珠,神色平靜,“公子為何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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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之中,還從未有哪個男郎當真不在意清譽聲名。
李阮棠看向別處,不太明白鄰家這小郎君為何突然有了與她賭氣的脾性,明明不久前遇見時,他還怕的直發抖。
“總歸嘴長在他們身上。”孟均扭過臉,悄悄抹着眼淚,“世女不必擔憂,啾啾只說是自願,絕不會玷污了世女名聲。”
啾啾?
李阮棠微微蹙眉,在舌尖将這怪怪的名兒過了一遍,卻是沒有略過他話裏的意思,“不知孟公子從何來自願一說?”
聽聽!李阮棠有多欺負人!
孟均哀哀嘆了口氣,将将咽下喉間的苦澀,那雙含淚的眸子憤憤似瞪她,恨不能直接咬醒揣着明白裝糊塗的人。
明明昨晚上還啾啾長,啾啾短的與他說了好些不知羞的話,今不認也就罷了,居然還問緣由!
“孟公子莫要誤會。”李阮棠到底念了他這幾日的照顧之誼,拱手謝過後道,“并非是我故意問出這等唐突之語,實不相瞞,今晨一醒,除了墜崖之事,旁的記憶猶如蒙了一層霧,着實模糊的很。”
“嗳?”
小郎君心腔好似攏了一片厚厚的烏雲,閃電雷鳴正苦得說不出,乍聽她這一說,登時就信了七八分。
不過,她這失憶的毛病,如今看來卻不太像是外傷造成。
好巧不巧,兩次被忘的都是他!Ding ding
“那.......”小郎君稍稍坐正,用餘光悄悄打量着蹙眉的李阮棠,“世女可還記得胡家,記得阿寧嗎?”
他惴惴不安地瞧着凝神思索的李阮棠,蹑手蹑腳地往她身邊湊了湊,好心地提示着,“就是那個長得很清秀的少年郎。”
那雙還有淚意的丹鳳眼微微揚起,緊張萬分地盯住她,好似只要李阮棠點點頭,就要再哭上一鼻子。
“記得。”
李阮棠話音一落,面前的少年郎眉眼登時難過起來,她心口一疼,破天荒地又補充道,“我是說記得胡家。”
“哦。”
等等。
意識到她在解釋,小郎君抽噎一停,剛剛還沒什麽光彩的眸子倏地一亮,“那你還記得什麽?”
他問得小心翼翼,哭紅的鼻頭一吸一吸的,瞧着便是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李阮棠斂眉,瞥了眼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動聲色地往外挪了挪,淡淡道,“還記得公子拉我一同墜崖的情景。”
“......”
小郎君面色一白,結結巴巴解釋道,“不是的,我,我不是故意的。那頭牛突然沖出來,我,我只是順手。”
他越說聲音越小。
李阮棠微微挑眉,平靜地颔首,“不錯,孟公子只是順手拉住了我。”
那日的墜崖的情形發生的太快,便是孟均自己,也被駭得記不清細節,更何況是受過傷的李阮棠。
她并未計較當初到底如何,只徐徐與他說着道理,“公子再有氣惱,也不該與自己的清譽名聲過不去。當時踏青同游人衆,你我一回京,必定會有很多雙眼睛盯着,既是無根之言,公子又何必平白背上這些蜚語。”
“當下最主要的,便是要為公子正名。”
李阮棠頓了頓,掀起車帷與縱馬在旁的未丹低低說了個地名,整個車隊登時又快了三分。
“正名?”
“不錯。”李阮棠點頭,“我知公子已有心儀之人,但你我共同失蹤幾日,如今又一起回京,為了不牽累公子聲名,眼下也只有先去宮裏。”
陛下癡迷金丹,已然罷朝多日。近身的除了魏君侍,再無他人。君後更是直接撂下話,閉宮不出。
李阮棠蹙眉,攏在衣袖的手指微微蜷起,但事關男郎清譽,就算再難,也得去君後那走一遭。
馬蹄聲漸輕,熱鬧的吆喝聲也沒了影。被風偶爾揚起的車帷外,一道朱紅蜿蜒盤旋。
孟均一怔,唇角泛起自嘲的笑。想當初,他還怕回京後不好脫身。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
小郎君抿抿唇,明明知曉這與他來說是好事,可無論如何,那眉眼都無法歡喜,只沉悶地垂下。
要是,要是——
他也不清楚自己再假設些什麽。
孟均往身側瞥眼,霜色的衣袖被風輕輕揚起,正與她的錦衣極短的碰觸又分開。
緊閉的宮門吱呀一聲打開,溫暖的光透過殿門,清幽的香氣鋪面而來。
君後已年逾四十,養尊處優的日子并未在他眉眼上劃出歲月的印記,端坐在上位,輕輕地一笑,問得卻不是李阮棠為何而來。
“許久不見,你都這麽大了。”君後瞧着那低垂的眉眼,頗為感傷道,“早些年聽說你去了邊疆,本宮還一直擔憂來着。”
“後來聽聞齊太傅的公子也追去了邊疆,本宮以為是你命定的緣分到了。”他淡淡掃了眼跪在李阮棠身後的孟均,“你可知,自你墜崖,齊公子便鬧了絕食,他這份情意,你可怎麽還?”
“君後又取笑阮棠,齊公子乃京中四雅公子,阮棠不過是個莽撞人罷了,陽春白雪尚不解其意,又如何能入得了齊公子之眼。多半又是些拿阮棠打趣的流言罷了。”
李阮棠不慌不忙,避開了君後的話術,亦沒有直接用臣自稱。
稍稍瞥了眼乖乖跪在自己身側的孟均,李阮棠肅容叩首一拜道,“君後,其實阮棠此次前來,是為金丹案。”
“哦?”君後勾唇,淺淺笑着,他面上漫不經心,剛剛還倚坐的身子卻已微微向前傾,轉在手裏的佛珠頓了頓,那雙上挑的眼斜斜看過跪在地上的霜色人影,笑道,“瞧瞧本宮這記性,李世女和孟公子來了這麽久,竟只顧着寒暄。來人,賜座!”
李阮棠躬身謝過,等孟均也一同坐好,這才說起了胡家村發現的事。
“你是說,是孟公子發現的煉丹祭臺?”君後挑眉,看向規規矩矩坐着的小郎君,心下訝異。
“正是。”李阮棠說得流利,“況且若非孟公子機敏,阮棠怕是早就葬在了那場泥石流中。”
李阮棠清楚深宮之人,疑心皆重。她話中真真假假,雖說推了大半功勞給孟均,但确實附和少年郎的心性,聽起來也不突兀。
況且一早被未丹帶回京都的付蘭仙就綁在外面,李阮棠倒不擔心她會亂說。一個等着解藥續命的人,自然清楚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是以,內侍出去拷問了幾番,得出的消息也與李阮棠回禀的差不離。
既然金丹案有了端倪,君後面上漸漸和煦了許多,“本宮瞧孟公子不過束發之齡,這份膽識倒的确難得。”
“看來你們二人此番也受了不少苦,查案辛苦,又是在那人生地不熟之地,的确是為難你們了,如今你們平安歸來,可有什麽想要的賞賜?”
孟均搖頭,她這般努力将功勞推過來,無非是想徹底撇清幹系罷了。
李阮棠她記得胡三娘,記得付蘭仙,甚至是周夫郎、曹姑娘。卻也是是真的忘記了啾啾。
忘了好,本就是錯的,忘了才是對的。
理智尚在,偏小郎君心尖好似綴滿了雨珠的烏雲,沉甸甸地攏在腔子裏,壓得他快喘不過氣。
李阮棠趁機拱手,“君後,臣有一事相求。”
“哦?說來聽聽。”君後唇邊笑意未減,卻也不曾達眼。齊太傅是他堂妹,齊昀自小便被他接進宮裏養着,性子雖是有些任性,卻是個心軟的少年郎。
也不知昀兒到底瞧上了這肅親王遺孤什麽,不僅鬧着非她不嫁,如今更是要絕食明志,與她生死相随。
可偏偏......
君後目色泛寒,掃過低垂着腦袋的孟均。
李阮棠上前半步,不偏不倚擋着他探詢的視線,直直跪在地上道,“啓禀君後,此次墜崖雖說是意外,但世間人言可畏,還望君後為孟公子正名。”
“本宮還當是什麽。”
原來是要撇清關系。君後哪裏能聽不出她言下之意,他略一思索,颔首應道,“這樣吧,恰好過幾日便是端午節,往常宮中都會熱鬧一場,本宮便拟旨,安排孟公子做今年的瑞凰八宿中的目宿。”
李阮棠一聽,心頭大石登時落地。
每年端午,宮中都會從世家中選出姿容俱佳、身心純淨的八位少年郎,于神壇前載歌載舞,以祈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只要端午當天不出什麽亂子,這世上便無人再會質疑孟均的清譽。
李阮棠連忙謝恩。
等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福寧殿,在君後身邊伺候多年的吳內侍才恭敬上前,“君後,往年世家為争着八宿之名,哪個不是費盡心思供上奇珍異寶。您何必給李世女這麽大的面子。”
“你懂什麽!”君後恹恹閉眼,倚在軟枕上懶散道,“俗物再多,如何比得上一把利劍好用。”
“若非陛下寵着那魏君侍罷朝多日。她又怎麽會求到本宮這無寵之人跟前。”
君後微微揚唇,“這金丹案,牽涉之人太多。她肯帶着人證前來,一是為了與她身側那少年郎撇清關系,這二來,便是投誠之意。”
“不過,也算她聰明,懂得變通。”
“依老奴看啊,她再聰明,也只是個棋子罷了,這大晉的一切可全都在您的掌心。”吳內侍谄媚的一笑,力度恰好地捏着君後的小腿,“就算那狐媚子,至多也就兩三年風光罷了。”
“你這老東西慣會溜須拍馬。”君後揉了揉自己眉心,不願聽他再提起那人,只道,“跟昀兒說一聲,李阮棠還活着。”
“是。”吳內侍忙不疊的應了,還未低頭退出殿門。
又聽裏面那威嚴之聲道,“罷了,他在宮外,想來消息更加靈通,這會保不齊已經候在了肅親王府門外。”
宮牆甬道,來來往往的內侍皆步履匆匆。
孟均悶悶地跟在李阮棠身後,一步一步踩在她的影子裏。
前面不遠,便是宮門。他很清楚,只要出了這道門,她依舊是世女,而他也只是孟家的小公子罷了。
那些在胡家村的日子,就該猶如一場夢,一陣煙,散于天地。
可壓在腔子裏的心,總是不甘。尤其知曉她還有齊公子這樣的癡心人等着。
小郎君抿唇,眉眼又耷拉了幾分。以後,怕是連靠近她影子這樣的小事,都不再有機會。
耳邊,馬蹄聲噠噠。
回去的路比來時不知短了多少,不等孟均醞釀好情緒與她道別,馬車停駐,竟是已經到了肅王府與孟府之間。
小郎君被喜極而泣的小厮簇擁着,便是迎出來的韓夫侍,也拿着帕子不停的抹淚,他們疊聲說着歸家好。
所有的一切,都跟他之前預想的一模一樣。
沒有李阮棠。
小郎君哀哀嘆了口氣,是啊,明明沒有她才是正常。她們本就是假的妻夫,如今不過是各歸其位。
可為什麽,他的心那麽空落落的,難過的好似不願與她分開一般。
那雙泛紅的丹鳳眼依依不舍地回看向她的背影,憋了許久的淚珠鹹鹹澀澀落下。
他委委屈屈伏在小厮肩頭,哭得難以自制。
這到底......是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