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雨歇夜黑作話含入V公告
霜色衣袖被風迎面吹起,那如畫中走下的郎君好似一只斷了線的風筝,搖搖欲墜。
胡幼寧急得都快破了聲,可小郎君什麽都聽不到。只一股腦地往長山溝裏沖。
捂在胸口的掌心下,是那一方羊脂玉。
“李夫郎!”胡三娘驚得顧不上手邊的付蘭仙,她一把攔住孟均,飛快道,“您這會去,實在太危險了,不如等這泥石緩和,咱們再一同上山去尋。”
李阮棠一向對自己夫郎疼愛有加,胡三娘自是不敢舉止粗魯。
她示意愣在原地的胡幼寧上前,又急急勸道,“李夫郎不必憂心,李娘子的确說過有應對之法,李夫郎只需等待三日,到時候就算雨仍不停,小的也絕不推辭,亦不會阻攔李夫郎去往長山溝。”
“妻主她,真的這麽說過?”
眼看孟均半信半疑,腳下慢了許多。胡三娘忙不疊的點頭,“小人不敢欺騙李夫郎,更不敢以李娘子的性命信口開河。”
她頓了頓,低道,“這也是李娘子的意思。”
胡三娘面容誠懇,就是一旁地付蘭仙也附和地點着頭,“李夫郎,小人亦可作證。”
面前的郎君姿容俊朗,便是緊着眉頭,也依舊芝蘭玉樹。
天地雲烏風起,可他在這站着,就好似自雲端走入俗世的仙君,連帶着這一方都明媚起來。
付蘭仙一貫心疼美人,這會一改之前鬼哭狼嚎求饒的神色,谄媚道,“李夫郎莫要憂心,到時候便是胡三娘不肯去尋人,您找小人,小人一定親自陪您走一趟。”
她身上還中着李府的密藥。
而且剛剛分別時,李阮棠說得清楚,她家小夫郎手中有能暫緩壓制此毒的藥方。
付蘭仙眼珠精明地轉了轉,才往孟均身前稍稍挪了一步,就被胡三娘狠狠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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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雨猶如潑水,落得毫不客氣,打在蓑衣上發出清脆的吧嗒聲。
小郎君怔怔地瞧着,有些不明白李阮棠為何要定下三日之約?
他不是不信李阮棠所言,可若她只是不想拖累旁人,才說了這樣寬慰的話。
孟均越想越沒底,他搖了搖頭,側身避開胡三娘。
不行,無論如何,他都得去親自瞧瞧。
三兩句話的功夫,這一方天地便充斥着濕潤的土腥氣,嗅得人眉頭直皺。
“啾啾,你別固執了。”胡幼寧急忙小跑上前,死死抱住小郎君的胳膊,咬了咬牙狠道,“再這樣下去,我們只會成為李娘子的拖累!”
這話剛落,他便感覺到啾啾身形猛地一僵。
可胡幼寧無法,若是不說的重些,小郎君又怎麽會聽他們的勸。
拖累?
孟均一怔,只覺得口中泛苦。阿寧說得不錯,原本,李阮棠就不許他跟來。
如今她既讓胡三娘等人先出來,便是要保住她們的命做人證。
他若再拖下去,只怕這裏的任何一人都會被那黑漆漆的泥流吞沒。
天地間風聲依舊,孟均的心卻好似被山石重重擊落,他垂下眼,“我跟你們回去,我......”
清泠的聲線顫得發散,小郎君吸了吸鼻子,“我,我不拖累妻主。”
他緊緊攥着那塊羊脂玉,緋紅的眼角蓄滿了淚珠。
耳邊,好似還有她溫柔的聲線,“傻啾啾,這案子牽涉宮中争鬥,若是不能查出真相,只怕會危及我大晉百年基業。到時候國不成國,何處為家?”
小郎君默默抿唇,國之大義什麽的,他不懂。可李阮棠要護着的人,絕不能因他而沒了性命。
耳邊,風聲凜冽。Ding ding
除了心思幾轉的付蘭仙,其餘幾人都沉默地跑着,離長山溝越遠,那股土腥氣便越弱。
等到了胡家村,雨勢漸漸收斂,就連天上的烏雲也散去不少。
屋裏還是早上李阮棠離去的樣子。
小郎君靜靜站着,藏了一路的淚珠在看到那擺在一處,好好放在炕邊櫃上的花環,吧嗒便從眼角滑過。
一夜的連綿雨勢,讓花枯萎的慢了些,可即便如此,也不複當初的鮮豔,稍稍一碰,便落下許多花瓣。
孟均伸手抹了抹眼淚。
嗚,他不能哭。既然李阮棠說了三日後,那她一定會沒事。
窗外,周夫郎甚是憂心忡忡,悄悄問着同樣愁眉不展的胡三娘事情原委。
胡三娘謹慎地壓低了聲,如今她倒是不擔心付蘭仙會有什麽小動作,那無賴惜命的很,眼下又是讨好又是谄媚,無非就是為那能夠暫且壓制毒性的丸藥。
“且等等。李娘子說了三日後,想來她自有妙招。”說這話時,胡三娘特意揚了聲。
小郎君聽得分明。
可他就是擔心,天災面前。人力渺小不說,她......她還有傷。一想起李阮棠這幾日忍着疼的模樣,孟均心尖就越發酸澀。
偏偏這樣的憂慮,小郎君還不能表現出來。
李阮棠早上那封信寫得明明白白,要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慌張,更不要在胡家村村民面前露出難過傷心。
起初孟均并不覺得此事難辦,總歸他也并非李阮棠真正意義上的夫郎,但事到如今。
小郎君難過的心都快要碎成一片一片,他用薄被将自己嚴實地裹好,偷偷抹着眼淚。可要是李阮棠在,又怎麽舍得他這樣悶在被裏。
“嗚嗚嗚......妻主。”
含着淚的清泠聲線早就支離破碎,周夫郎站在窗外聽了半晌,輕輕嘆着氣離開。
竈爐旁,坐着同樣魂不守舍,沒什麽精神的寧兒。他心頭一沉,輕輕拍了拍走神的胡幼寧肩頭,“在想什麽?”
“爹。”胡幼寧抿唇,搖了搖頭,“我有些擔心啾啾。”
他細細說了之前勸說時的那句戳人心窩子的話,周夫郎微微蹙眉,“寧兒,此事你且去好好道歉。旁的事先不要提起,免得再勾起李夫郎的難過傷心之意。”
總歸寧兒并非是為了生死未蔔的李娘子,周夫郎松了口氣,又兀自念了幾聲佛號。
“寧兒,一會你陪爹去山神娘娘廟裏拜拜,求山神娘娘保佑李娘子平安。”
胡幼寧低低應了,擡眸望向對面緊閉的房門。
啾啾那麽難過,應該不全是擔心她。
多半還是怕李娘子失蹤,再也無法和離的緣故。畢竟,啾啾說起魏姐姐時可是極為崇拜的。
可他亦沒有忘記,昨夜裏無意瞧見的光景。捏在手裏的柴火因被雨氣浸潤,始終燒不起來。
木刺傷手,胡幼寧倒是沒覺出疼,只心酸的無法呼吸。
若是可以,他也想不顧一切地去尋她。
這一日快盡頭,好似破了口子的天,方才停下了雨勢,就連那黑沉沉的烏雲也被風吹得幹淨。
胡家院門,又被火急火燎的付蘭仙再次敲開。
她一改過往飛揚跋扈地态度,極為谄媚的笑笑,“三娘,勞煩你替我問問李夫郎,這藥......”
“等着!”
胡三娘沒什麽好氣地打斷付蘭仙,若非李阮棠交代過,她寧願付蘭仙就此毒發生亡才好。
不過,現在卻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周夫郎與她輕輕搖了搖頭,轉身敲響了緊閉了大半日的房門。
“李夫郎,您可歇下了?”
問候的話剛剛才落,薄薄的木門吱呀一聲自裏打開。
面前的郎君一身霜色衣衫,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還有些腫,卻是極為淡漠地遞來半顆紅色的丸藥。
“每夜子時服下,方可緩解五髒燒灼之效。不可早亦不能遲。”
子時?
周夫郎擡頭望了望天色,站在院門口的付蘭仙顯然也聽到了孟均的話,她臉色一白,原本還想着拿回去讓人研究一番,此刻卻是再也等不得,慌忙吞下丸藥,還沒嘗出味道,一股清涼登時由腹內升起,隐約有通向谷道的趨勢。
不等胡三娘落下門闩,付蘭仙便竄沒了人影。她冷冷呸了幾口,轉頭看向那間已經熄了燭火的屋子,壓低聲問道,“你剛才瞧着李夫郎情緒可還好?”
“看着是平靜了不少。”周夫郎有些猶豫,跟在胡三娘身後,“要不今晚還是讓寧兒過去陪着李夫郎吧。”
“也好。”胡三娘點了點頭,又親自将胡幼寧叫到面前囑咐了幾句,才遣了他去敲門。
雨後的夜寂靜,胡幼寧輕輕說明來意。不多時,那清泠的聲線響起,似是剛剛被驚醒,帶着迷糊道,“阿寧,我今有些累,已經睡下了。”
門外的人一慌,顯然沒料到他竟如此無心無肺,卻還是溫溫道,“那啾啾你好好歇着,明早我給你做好吃的。”
直到院子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黑暗裏,坐在炕沿的小郎君這才輕手輕腳地打着小包袱,先是放上了白日裏沒有吃完的饅頭,又将今早剩下的野生黃芪裝了一口袋。接着,又把那兩個花環也放了進去。
大開的後窗,透出絲絲冷意。
提着燈籠的小郎君腳下飛快,在夜色裏朝長山溝跑去。
反正她也從未将他置于查案的謀算之中,所以只他一人偷偷去尋的話,理應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況且他還留了一顆半的紅色丸藥在桌上。
若是三日後李阮棠沒有回來,那付蘭仙必然是要給她陪葬的!
小郎君冷下臉,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袖。
不遠處,仍是有淡淡的土腥氣蔓延。孟均掰下一根稍粗的樹枝,一面往積水泥潭中試探着深淺,一面四處望望。
聽胡三娘說,她與李阮棠是在進山溝後的兩個大彎處分別的。
小郎君咬咬牙,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着向前。好不容易快要走出第二個大彎,蔥郁的樹林裏,忽然來了不少悉悉索索的動靜。
孟均一愣,不等他反應,一股寒風直起,倏地撲滅了他的燈籠。
四周登時黑黢黢一片。
他又驚又怕,下意識地就往裏跑去。還沒邁出幾步,又不知踩到了什麽,趔趄着快要摔倒之時,一雙手自身後扶住了他。
溫熱的氣息淺淺掃在孟均耳垂。
溝谷裏不會有別人。
剎那間,小郎君只覺得心尖顫得發慌,他下意識地握緊放在自己腰間的那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