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救命之恩淡淡的甘甜自舌尖散開,連帶…… (1)
比他反應更快的,是那突如其來,啪嗒落下的淚珠。
這一路摔的跟頭,跌的跤,那些被孟均刻意忽略的疼和痛,這會齊齊湧上。
連帶着溝谷裏吹來的冷風,四周嗆人的土腥氣,還有這一望無際的黑。全都讓小郎君越發委屈。
他真的很害怕,怕黑怕孤單,卻也更怕尋不到李阮棠。
好在如今,她出現了,還好好地接住了他。
小郎君懸在心頭的那塊總算放了下來,微微紅腫的丹鳳眼歡快的彎起,
剛剛偏過頭,正要喚李阮棠。
泛着涼意的指腹摩挲在她的食指,卻沒有觸到熟悉的傷痕。
“咦?”孟均後背一寒,又抓着那雙手比劃了兩下,忽得一把推開那人。
李阮棠的手指遠比此刻的這雙手要更纖長有力。
小郎君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幾步,轉身握住手裏的樹枝對準剛剛的方向,怒道,“你是誰!?”
他又惱又怕,話音才落,只聽一聲短哨。
剎那間,無數火把在周圍亮起,朦朦胧胧映出站在那的人影。
錦衣華服,便是身處積水泥潭,也依舊矜貴溫和。
“孟公子。”來人明顯地松了口氣,“這幾日讓你受驚了,還好魏某不負所托,終于尋到了公子。”
“魏......魏大人?”孟均怔怔站在原地,一時分不清她究竟是幻覺還是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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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魏某本該在昨日到達的。”
魏雲若很是知禮偏過臉,用餘光掃了眼小郎君牢牢綁在背上的小包袱,溫和道,“只不過昨日有事耽擱,這才又連累孟公子在此地擔驚受怕。咳咳——”
那慣常溫和的面上随着咳嗽聲湧出一絲痛楚,不等孟均問出口。
魏雲若身邊的伺候的十八急急舉着火把靠近,“大人,您風寒未好,昨大夫還特意囑咐,要您好好歇上兩天。攏共翰林院便只給您三天假,您倒好,這來來回回全都折騰在了路上。”
“住口,休要多嘴。”魏雲若到底溫和慣了,便是板起臉訓人,也少了幾分凜冽。
她白了眼十八,拱手與孟均歉意道,“孟公子莫要聽這丫頭胡說,魏某既是受韓夫侍所托,必定言出必行。”
“眼下既然偶遇了孟公子,魏某這就護送公子回京。”
回京?
孟均下意識地退後半步。
面前的郎君一身狼狽,咬唇垂眸的模樣宛如受到驚吓的幼獸,瞧得魏雲若幾多不忍。
她放柔了聲音,緩緩往前邁了幾步,“孟公子不用怕,這路雖黑,但有魏某在,定不會叫公子平添擔憂。”
“公子若是有什麽不便,也可直接告知魏某,魏某必定竭盡所能。”
“真的?”低着腦袋的小郎君眉眼一亮,稍稍瞥她幾眼,“我說什麽要求都行麽?”
“自然。”魏雲若含笑,正打算伸出手攙扶住他。
就聽那略微沙啞的清冷之音道,“還請魏大人替我尋一人。”
小郎君說得着急,尋的是誰還未說全,就被口水嗆住,用衣袖覆着臉低低咳嗽起來。
“公子?”魏雲若關切上前,還未觸到他的衣袖,小郎君輕巧一收,恰恰好避開,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好意思道,“讓魏大人見笑了。”
“無妨。”魏雲若極為自然的收回手背在身後,只親切道,“魏某與韓夫侍也算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公子若是不嫌,稱我一聲姐姐便是。”
“嗳?”孟均面上還有剛剛咳出的薄紅,那雙微微泛紅的丹鳳眼一愣,半晌才小心道,“魏——”
雖說他在人後不知喚了她多少次魏姐姐,但要當面稱呼,總有些怪怪的。
更何況魏雲若此刻目光灼灼,正直直看來。
小郎君心頭忽得湧上一股別扭,到口的姐姐二字怔了怔,仍是沒能叫出口。
“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不過大人是官身,若是日後被人知曉,保不齊又會編排出什麽故事非議大人。”
他娘常說,這世間最不可估量的便是人心。尤其像魏姐姐這樣出衆的年輕女郎,朝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
孟均不敢大意。
魏雲若面上的笑容微滞,她瞥了眼身側的十八,後者立馬會意,“大人,如今時候也不早了,若是要再尋人——”
那婢子頓了頓,露出些許為難。
“魏大人。”小郎君心下一急,往前半步,“你說過我提什麽要求都行的。”
他都還沒說尋的是誰呢。
“十八,本官與你說過多少次,不得造次!”
魏雲若肅容,擡腳便踹在多嘴的婢子身上,“我魏某既是受韓夫侍所托前來尋孟公子,在這檔口又豈會出爾反爾?”
她厲聲訓着不知輕重的婢子,轉頭又溫和了下來,“孟公子莫要聽這婢子亂說,她跟我時間太久,說話間總不知分寸。”
“我既答應了公子,此刻便是孟公子想要天上的星辰,魏某也會竭盡全力,更何況只是尋一人。”
“更何況。”魏雲若略微頓了頓,壓低了聲,“我亦是心甘情願為公子做這些。”
“大,大人?!”
孟均一時琢磨不出她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是那麽不知輕重緩急的人麽?
這會李阮棠還未找到,他要個星星有什麽用。
小郎君悶悶地低頭,“大人,我不想要星星。”
魏雲若聽得心頭直梗,那雙黛眉微微打結,她也是頭次遇見這般不通風情的男子。
不過,也說不準是這男郎謹慎。
“那孟公子想要什麽?”魏雲若問得越發溫和。
孟均抿唇,悄悄擡眼看向四周,“我想請大人幫我找找李阮棠。”
“她今早上就在這長山溝裏。”說起這個,小郎君聲音就有些哽咽,“她沒有吃午飯,也沒有換藥。”
“我們還拉了勾勾,要一起回京的。”
“魏大人,你能不能幫幫我?”
以他一人之力,要想在這偌大的長山溝裏尋到李阮棠,只怕最快也得兩三天。
小郎君不怕吃苦,可他擔心李阮棠堅持不住。
“李阮棠?”魏雲若挑眉,驚訝道,“世女她,還活着麽?”
“魏大人!”孟均臉色登時就變得十分難看,不等他再說,魏雲若好似才發覺自己失言,忙歉意道,“我的意思是,那日世女本就中了毒——”
“中毒?!”小郎君驚得頭皮發麻,“怎麽會?”
李阮棠不過剛回京都,她都乖乖卸了兵權,做個閑散世女,怎得還會有人出手傷她。
魏雲若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四周,低頭輕道,“這也是孟公子墜崖後,魏某派人去查那頭瘋牛來歷時,才偶然得知。”
“聽聞李世女所中之毒極為特殊,只可惜魏某再想往下深挖之時,已然線索全無。”
小郎君聽得一愣一愣的,壓根兒沒注意到此刻的魏雲若離他只半步距離,他滿腦子都是李阮棠那幾次睡夢難醒的樣子。
糟了,若是她體力耗竭暈倒在某處......
孟均不敢再想,他急急求着近在咫尺的魏雲若。
偏她此刻仍是副溫吞的模樣,“孟公子莫急,世女她吉人自有天相。我這就遣人。”
小郎君早就心慌的六神無主,等她話落,背着小包袱便跟着火把上了山。
魏雲若瞧着那霜色身影走遠,眸子漸冷。
她揚揚手示意十八上前,勾唇道,“切不可怠慢。”
十八恭敬地彎腰,會意道,“奴婢明白。”
這一夜搜山,走得孟均是精疲力盡,雖說那些女婢雖然不怎麽上心,但火光一直充足。
這會大夥尋了塊高地歇息,山尖處不比溝谷土腥氣重,淡淡的樹木香氣沁人心脾,不多時,那些女婢便挨着幾顆大樹,尋了個沒有積水的地方,打起了呼嚕。
魏雲若眼下也蓄了烏青,她與孟均一同坐在火堆處,跳躍的火舌生出無限暖意,烘烤了一會,小郎君腳底就暖洋洋的。
他稍稍擰了擰褲腿的水,又往火堆前靠了靠。
“孟公子,我瞧那邊還有處山洞,不如我命人在那裏面替公子生火,這衣物濕透,穿着烤火可是極易燙傷。”
“多謝魏大人。”孟均搖搖頭,“我就這樣簡單烤烤就行,總歸一會天亮,還得在泥水裏行走,着實沒必要再勞煩大人。”
“公子為何會這般擔憂李世女?”魏雲若微微斂笑,倒也沒再提其他的,“我記得公子之前,可是與李世女避嫌的緊。”
孟均:“......”
這話說得不錯,可那都是以前的事。
想起李阮棠的眉眼,小郎君耳尖倏地發紅,默默低下頭,“因為,她救了我。”
“原是救命之恩,怪不得。”
魏雲若颔首,從身側拿過一個三層食盒,輕輕掀開。入目便是做成桃花形狀的糕點,單是瞧着,也知是大師手藝。
她從中選了最精致的一塊襯在裁好的油紙裏遞給孟均,“我聽聞公子素來好美食,今來得匆忙,只買到了五心齋的糕點,公子嘗嘗。”
尋了一夜,小郎君肚子裏早就餓得直叫。這會聞着糕點的香甜氣,孟均也不推脫,再三謝過魏雲若,才淺淺咬了一口,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驀然發亮。
魏雲若見狀,面上笑意誠摯,“一路帶着這糕點時,我還怕不符公子口味。”
如今小郎君眉眼彎彎地咬着桃花酥,瞧得魏雲若心尖一軟,“公子若是喜歡,這裏還有。”
桃花酥入口香甜,孟均一不留神便吃完了整個兒。他往食盒裏看了看,不好意思地問道,“魏大人,我能不能再拿一塊?”
“公子這話見外。”魏雲若将食盒往他面前推了推道,“我不愛吃這般甜的糕點,只是想着孟公子在崖下受苦,這才特地買來。”
“那......我拿兩塊好了。”
小郎君壓根兒沒注意魏雲若遞來的話,他歡歡喜喜撚起兩塊桃花酥放在油紙裏包好,這才又打開随身的小包袱,認認真真放了進去。
他包袱裏雖然有饅頭,可經過一夜早就冷硬,這糕點松軟,等一會尋到她,一起吃點甜的也好。
也不知李阮棠她這會還能不能堅持的住。
小郎君剛剛還亮晶晶地眸子轉瞬黯淡,他看了看四周倚着大樹睡熟的女婢,猶豫了片刻道,“魏大人,總歸我現在也不累,不如我先繼續在這片山頭找找,等午時的時候,在到此處彙合,怎樣?”
魏雲若聽得連連搖頭。
“孟公子畢竟是個男郎,這山林茂密,若是有危險那該如何是好。這樣吧,不如我陪公子再尋一段。”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孟均,魏雲若倒是不在乎他心心念念全是李阮棠。
不過是救命之恩罷了,等一會她們獨處于山林之中,多得是相救的機會。
她用餘光輕輕掃過身側之人。
踏青時他寫的那首詩,意思雖然隐晦,但的确是首情詩。一起出游那麽多人,孟均獨獨将這詩遞給自己品評。
魏雲若不傻,幾日前她裝作看不出,為得便是想先瞧瞧女帝對于孟大人究竟信任到了什麽地步。
現如今,江南一帶諸多重臣落馬,均是孟大人——這位都察院副都禦使的功勞。
魏雲若初入朝堂,自然需要大樹乘涼。
這些年,她身邊亦有不少男郎示好,可這身份背景一圈看下來,還得是面前這姿容俊美的郎君。
如她一般自底層爬上的女子,選夫郎時,自然要選個能入眼又能有所助力之人。
“魏大人本就病着,其實我一人也行。”
總歸這會天已大亮,小郎君将自己的包袱牢牢打了個結,搖搖頭,“再者魏大人已經幫了我許多,眼下就剩這一片山頭。”
他很是篤定的說道,“只要我認認真真去找,一定能尋到她的。魏大人不必擔心!”
小郎君每每一提到李阮棠三字,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都亮晶晶的,猶如綴了天上銀河。
魏雲若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不遠處的山林,不過轉頭瞬間,又恢複到了往日裏含笑的模樣,“魏某既是受韓夫侍之托前來尋人,便不會讓公子一人涉險。況且,我是女子,哪裏就有這般嬌弱。不過區區風寒,不礙事的。”
說罷,她率先起身,指着眼前一片茂密山林道,“此處多樹,主幹粗壯,若當時是我,多半也會往此處躲避。不如,我們就從這開始?”
魏雲若負手向前,與跟上來的十八搖搖頭,“你們且歇歇腳,我陪着孟公子。”
她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孟均點點頭,并未再推辭。
他還着急尋人呢,的确沒有這麽多功夫在花在虛禮上。
搜尋了一夜,小郎君也瞧明白了,那來勢洶洶的泥石多是從靠裏面的那座光禿禿的山頭滑下,除了大雨澆得腳下泥土濕滑,行走不便,這兩側的山林并沒有受到太多影響。
他一手扶着沿路的樹幹,那雙疲累的丹鳳眼細致地掃過目光所及的每一處。
霜色的衣衫下擺早就被泥濘弄得一塌糊塗,更別提小郎君行山路不熟練,磕磕絆絆又摔了好幾次。
這會整個人瞧起來灰撲撲的,唯有那雙眼眸神采非常。
魏雲若走在前面,一邊細心地替他将那些野草踩平,一邊伸手虛虛護在孟均袖邊。
“孟公子。”
偌大山林,兩人漸行漸深,魏雲若忽得開口,側臉看他,“這裏——”
“什麽?”
她離得極近,小郎君心下一驚,腳步頓在原地。
“我是說你臉上沾了泥。”魏雲若淺淺抿唇而笑,伸手點在自己的面頰,“喏,就在這裏。”
她頗為自信地看着驀地僵住的孟均。
果然,男郎都吃這一套。
魏雲若心裏淺淺嗤了幾聲,她這轉頭的姿勢,靠近的距離,甚至彎唇的弧度,都是經過細心琢磨,俱稱完美。
面前的男郎,一如她所預料,那清俊的容顏好似鋪上了淡淡的薄紅,更消說那雙慣會勾人的丹鳳眼,正含情脈脈。
魏雲若得意地挑眉,輕咳了幾聲,還未從袖中遞上自己的帕子。
剛剛還僵在原處的小郎君忽得歡呼雀躍起來,“魏大人,你瞧,李阮棠真的在這一片山林。”
顧不上渾身的疲憊,孟均提起衣擺,極快地側身而過,噠噠跑向前面山路上那顆極為蒼翠的古樹。
他踮起腳,用手夠着被人細心綁在樹枝上的一段錦衣布料。
這顏色和質地,小郎君甚是熟悉。
嗚,她真的還活着!
酸澀的眼眶有淚珠兒輕輕滑過,小郎君哭得抽抽噎噎,唇角卻是高高彎起,細長的手指緊緊攥住她留下的記號。
“魏大人!”小郎君偷偷抹幹淚花,轉頭高興道,“能不能麻煩大人再派些女婢在這片山林細細搜尋,她就在這!”
“自然。”魏雲若點頭,卻不似剛剛那般溫和。
但孟均到底還是孟大人的嫡子,這幾分薄面還是要給的。
她屈起手指,極短地發出一聲短哨。不多時,山林裏便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小郎君歡歡喜喜就要往裏再尋。衣袖一緊,卻是被魏雲若輕輕拉住。
“魏大人?”
“請孟公子恕魏某唐突。”魏雲若拱手松開那抹霜色,彎起唇角道,“只是魏某瞧公子涉世未深,難免憂心。雖說是要報答救命之恩,但公子還需多多考慮孟大人的處境。”
“我娘?她......她怎麽了?”
難不成是遭了匪?孟均心頭一時猜測紛紛。
眼看面前的男郎總算生出些疑惑,魏雲若搖頭,“朝堂之勢,風雲變幻。稍有差池,高樓變平地也不過是轉眼之間。”
“孟大人久在外地巡查,消息往來多半受限。”魏雲若輕輕嘆了口氣,“這李世女回京之初,的确是深得陛下喜愛。只不過,聖心又豈是我等可随意揣測。”
“魏某不才,這兩天倒是聽聞了一些于李世女極為不好的消息。”
魏雲若略略掃過明顯焦急起來的孟均,低道,“我聽說,李世女怕是只能繼續做世女。”
“嗳?”
她這話說得小郎君一頭霧水,李阮棠本來就是世女不假,可娘早說過,等李阮棠過了十九歲生辰,便能正式被授于肅親王的爵位。
若她只能做世女......
電光火石之間,孟均忽得反應過來,那豈不是說女帝要準備收拾李家?
“可是,李阮棠她只會打仗,她對大晉向來是忠心不二的!”小郎君急得聲量都高了不少。
魏雲若與他擺了擺手,“自古功高蓋主,更何況有人參了李世女一本。說她意欲謀害——”
她故意頓了頓,示意孟均靠近半步,方才低低說出了一個名字。
“魏某也是怕孟公子好心辦壞事,報恩固然重要,但仍需量力而行。”
“孟公子若是願意。”
魏雲若頗為體貼的提議,“我可派女婢在此繼續尋找,公子先随我回京,不然若是被那有心人得知,恐怕要說出不少胡言亂語,誤中副車。”
“我......”
流言蜚語,孟均自然是畏懼的。
可他早就喚過李阮棠一聲妻主,就算那些人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也是他一早就預料到的。
更何況,女帝猜忌她,若他也在這時候離她而去。那李阮棠豈不是會很難過。
她還有傷。
小郎君單是想想,心尖都好似被人狠狠咬了一口,隐隐作痛。
當年李家女子戰死沙場方才得來這一個異姓爵位,不過匆匆十年,女帝便又猜忌起了李家僅剩的獨苗——李阮棠。
這三字自唇間滑過,忽得便湧出了淡淡的苦澀。
小郎君悄悄攥緊衣袖,掃了眼近前的女婢,“魏大人,朝堂上的事我不懂,可我娘常說,陛下是明主。”
“我相信陛下。”
“多謝魏大人好意提醒。”
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晰,似是料到孟均的反應,魏雲若唇邊笑意更深,這小孟公子果真如她想的一般心軟心善。
這樣的男郎,便是日後娶進家門,後院也不會鬧得雞飛狗跳。
不過,眼下卻是要他先記着自己的好才行。
魏雲若壓低了聲,“既是如此,那我便陪孟公子一起尋到李世女。有我在,便可力證孟公子清白。”
“多謝魏大人。”小郎君壓抑住難過的心,真誠道,“有魏大人這句話,我便放心許多。”
他說得懇切萬分,這廂恭敬上前的十八陪着小心,向魏雲若禀道,“大人,今下午是您侍講,若是現在快馬趕回,尚來得及。”
“這......”魏雲若蹙眉,欲言又止地看向孟均。
“魏大人若是有事,不用管我的。”
本朝開啓經筵已有十來年,每每侍講都是選些年輕的翰林前去。既是在女帝面前露臉的好時機,亦是考驗學問機敏之時。
小郎君自然明白此事于魏雲若的重要,亦明白她一走,這些女婢自然也是要跟着一同回去。
畢竟若她們留下,在這山林若是發生了什麽,就算是魏雲若,到時候亦無法說清。
他很是了然的笑笑,“魏大人已經幫了我許多,眼下她就在這片山林,我可以自行尋找。”
“孟公子,此事是魏某考慮不周。”魏雲若忙不疊拍着胸脯道,“請公子放心,魏某回去定會把公子所在告知韓夫侍。”
“如此,就多謝魏大人了。”小郎君颔首謝過,想了想又道,“那李阮棠......”
“李世女?”魏雲若瞧他一臉糾結,示意十八等人站遠些,方道,“肅清王府這幾日也在派人尋找李世女的下落。只是目前京都于李世女來說絕非太平之地,若她回京,恐會有危險。”
“依魏某之見,公子若是尋到李世女,不如請她在這小山村先将養着身體。”
她忖了忖又道,“這樣吧,這兩日我會在宮中講學,公子若是信得過我,可等我兩日好好打聽一番。”
“只是若要打聽,那公子的下落便不好直接告訴韓夫侍,不然府上來人,定會發現李世女,繼而引得那些有心人紛至沓來。”
她越說眉頭便皺得越深,小郎君被她唬得分寸大亂,伸手捉住魏雲若的衣袖道,“不行,李阮棠還有傷,要是真的被人盯上,肯定不是她們的對手。”
女帝要對付的人,只需暗示幾番,便有朝中大臣挖空心思順迎聖意。
孟均急得手心都是汗,“其實,我還能堅持的。”
無非就是在吃兩三天的粗茶淡飯,比起李阮棠的安危,這些都不算什麽。
小郎君思來想去,下定決心道,“總歸現在只有魏大人知曉我們的所在,我相信大人。”
“公子可想清楚了?”魏雲若覆着衣袖的手臂一翻,握住孟均的手腕,“魏某定不負公子所托。”
她那雙眼慣常溫和,此刻卻好似燒了一把暗戳戳的火。
小郎君點點頭,目送魏雲若幾人離去,這才又繼續往山林深處尋去。
他走走停停,順着那時不時就會出現在樹枝上的錦衣布料一直往前。
快晌午時,才走到山峰處。
山風吹拂,鼓動那霜色衣袖,翩然似仙。
可這裏一眼就可看到盡頭,除了蔥郁大樹,哪裏有他想見之人。
小郎君懊惱的垂下腦袋,定是他來得太遲,李阮棠多半是體力不支,被猛獸叼走了。
剛剛魏雲若可沒少說山中多虎豹豺狼之事。
他一時難過地用手背直抹眼淚,“嗚......李阮棠。”
山林之中,送來風與清淡的花香。
“嗯。”
回蕩在耳畔的嗓音溫柔,小郎君一怔,紅着眼擡起頭。入目便是一張蒼白的臉,錦衣褴褛。
“李.....李阮棠?”
清泠的聲線有些啞,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眉眼彎彎的女子,生怕這又是一場幻覺。
李阮棠壓根兒沒料到能在這見到自家的小夫郎,乍見一身狼狽的啾啾,登時心疼萬分。
好在這山中有泉眼。
她剛剛去尋了水源,本打算恢複些體力便下山,這會倒是不再着急。
牽挂的人就在眼前。
李阮棠伸手,輕輕牽起怔愣在原地的小郎君,“傻瓜,不是讓你等我回去麽?”
他眼下烏青深重,定是尋了一夜。
不等李阮棠再問細節,那哭得跟小花貓一樣的人,倏地沖進她懷裏,緊緊抱住她的腰,“嗚嗚嗚,李阮棠,我還以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哭得委屈又可憐。強撐了一夜的精神在見到她時,終于松懈。
李阮棠微微嘆息,将自己的小夫郎回抱在懷裏。她亦清醒不久,這會身形将将有些搖晃,就被敏銳的孟均發覺。
“妻主,你是不是餓壞了!”他急急扶住李阮棠,伸手就要解開自己背了一夜的小包袱。
“啾啾,先不急。我帶你去個地方。”
左右她這頭暈也不是一兩日了,李阮棠更擔心小郎君浸了多時泥水的雙腳。
她示意啾啾跟上,還未邁開步,手指就被滿臉擔憂的小郎君緊緊攥住,他面上還有剛剛哭過的薄紅,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低低垂下,“我,我怕妻主暈倒。”
——所以得牽着才行。
十指交握。
小郎君臉上的紅意卻越來越深,他偷偷瞄着李阮棠的側顏,唔,好像又瘦了些。
也不知她這一夜是怎麽過的。
那雙漂亮的眼眸細細掃過身側的女子,心下登時咯噔一聲,“妻主!”
他頗為擔憂地開口,那雙劍眉深深擰在一處,“你是不是很痛?”
她褴褛的外衣裙下,隐約略出些暗紅的血跡,手臂那裏最甚。
李阮棠一愣,彎彎唇,“放心吧,傷勢我自己看過,已經結了血痂,不礙事的。”
不遠處有細細的水聲。
李阮棠牽着忽然沉默的啾啾上前,山泉之下,流瀉出一汪淺潭。
水流清冽,不像她之前尋的水源渾濁。
“啾啾,這會陽光正好,你且先在這洗洗,我這就生火。”
李阮棠到底是在邊疆歷練過的女子,還不等小郎君脫下衣服,她這邊已經撿了些幹柴,開始忙着取火。
粼粼潭水,并不像想象中那樣寒涼。
小郎君轉頭看向背對着自己的李阮棠,再三确定她不會突然消失,這才認認真真清理起臉上、發間的泥垢。
他洗得細致,準備起身時,才發現身後的大石頭上不知何時擺放上了被炭火烤得暖和的衣物。
就連上面的泥巴,也被人細心地搓揉幹淨。
小郎君眼睛登時亮晶晶地,穿好衣衫坐在火堆旁。他只穿了布襪,洗了泥的鞋子還在一旁烤着。
“妻主。”孟均低低喚她,伸手從小包袱裏拿出油紙袋,“這裏有饅頭有糕點。”
“還有這個!”小郎君興致勃勃地掏出一把切了片的野生黃芪給她瞧,“我聽阿寧說,黃芪也可以生吃。”
他的小包袱裏攏共就幾樣物件,這會掏出一大半,登時癟了下去。
李阮棠眼尖,看見那一對花環,還不等她問,小郎君自己倒先紅了臉,“我,我......我知道應該再裝些吃食,可這是妻主送我的禮物,我想着若是自己尋不到妻主,有個念想在身側也是好的。”
他說得結結巴巴,手裏把玩着花環,忐忐忑忑瞅着李阮棠的神色。
糟了,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更加沒用!
小郎君緊張地呼吸都慢了半拍。
李阮棠心尖發軟,低低喟嘆,她這傻乎乎的小夫郎,竟是壓根兒都沒想過自身安危,只一門心思的要來尋她。
“對,對了。”等了半晌也不見她說話的小郎君愈發磕絆,急急忙忙又從小包袱裏掏出她寫的那封信,“妻主,我還拿了這個!”
“傻啾啾。”
“嗳?”李阮棠為什麽又說他傻,嗚,她果然嫌棄他沒用了,不是個能幹的夫郎。
疊在一起的腳丫委委屈屈縮成一團。
李阮棠抿唇,“啾啾,你腳冷不冷?”
這檔口她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冷自然是冷的,不過卻不是腳冷,而是心冷。
小郎君委屈地低下腦袋,手中的花環被人輕輕接過,“傻啾啾,花環是要戴着才好看。”
半散的發絲上端端正正戴上了花朵掉了大半的花環,孟均擡眸,就瞧見李阮棠發髻上也戴着另一個。
只不過他手藝不精,那花環颠簸了一路,早就有些扭曲。
小郎君瞧着瞧着,突然就樂了起來,這會李阮棠看着才傻呢。
他剛剛才翹起唇角,腳腕一熱,卻是被李阮棠輕輕握住,裹在了自己懷裏。
“妻,妻主。”小郎君心下一抖,清俊的容顏登時便紅得透徹。他有些無措地四周瞄瞄,手臂向後撐着,壓根兒不敢真的将腳心貼緊她的腰腹。
“別怕,我只是幫你暖暖。”李阮棠一派正色。
可聽在孟均耳朵裏,字字都成了那跳躍的火舌,燒得小郎君渾身都透了粉。
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唇,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似是被東風拂過的粼粼水波,光華潋滟,“妻主。”
小郎君別別扭扭喚她,“我能不能瞧瞧你的傷。”
正午的陽光耀眼,燃燒的幹柴猛烈,都不及孟均傷心的眼神刺得李阮棠心疼。
她緩緩拾起半邊衣衫,笑道,“你看,我說了不礙事吧。真的只是擦破了皮,等過幾天褪了血痂就會好很多。”
“妻主又騙人。”
小郎君眼角緋紅,她後背上舊傷未愈,又添新患,那些傷口遠非簡單的擦破皮,瞧着倒像是被摔倒在哪,被深深劃出血口。
他小聲嘟囔着,鼓起腮幫子輕輕往上吹了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偏偏孟均做的認真又細致。
李阮棠原本是疼的,這會心裏的甜蜜一陣強過一陣,尤其小郎君還時不時要往她嘴裏塞上一片切好的黃芪。
淡淡的甘甜自舌尖散開,連帶着心中的悸動,讓她整個人都好似浸在了蜜糖裏。
那雙杏眸彎起好看的弧度,瞧着地上疊在一處的人影。
“啾啾。”
“嗯?”正往傷口上呼氣的小郎君應得模模糊糊,他蹲坐許久,這會腿肚子有些發麻。
剛活動了活動腿,就聽咬着桃花酥的李阮棠低道,“等回京,我們——”
“我們?”小郎君好奇的停下。
他微微側身探過臉,眼前姑娘的面色比起之前不知又蒼白了多少,她眉頭打結,似是在極力忍着什麽苦痛。
“妻主!你怎麽了?!”
小郎君生怕是黃芪出了什麽纰漏,慌忙伸手去探她的額頭,還未觸及就被李阮棠一把握住,“啾啾,這糕點,你是從哪得來的?”
京都之事,她憶起來的不多。可當這桃花酥入口,她卻清楚的知曉,此物出自于五心齋。
五心齋必定不是這胡家村能開得起來的店鋪。
是以啾啾必定見過外人。
這人出現在胡家村,又特意帶着糕點,分明就是有備而來。可惜她如今只記得自己在查一樁金丹案,也不知她這傻乎乎的小夫郎有沒有被人蒙騙,李阮棠越想越後怕。
她面色嚴肅的緊,小郎君惴惴不安地抿唇。
慘了,李阮棠怎得知道這糕點不是村裏買的,難不成她想起來了?!
孟均着急起身想細瞧她神情,可他腿還麻着,眼看身子失去支撐就要壓在李阮棠後背,小郎君下意識地将手從她後背拿開。
霜色的衣袖自李阮棠腋下穿過,穩穩地避開她後背的傷,尋到了新的支撐。
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