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捉小白兔
她極為挑釁地看着守在院門前的李阮棠,在胡家村,便是已故的裏正,見到她姓付的也要禮讓三分。
更何況付蘭仙來要債,名正言順。村裏人便是看着,也不敢上前阻擾,生怕殃及池魚。
付蘭仙見李阮棠不說話,手指一伸,便要去推她。
孟均和胡幼寧躲在竈房裏,透過窗縫往外屏息瞧着。看到這一幕,小郎君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李阮棠身上的傷還未好利索,也不知她一人行不行。
他緊張萬分,眼眸往狹小的竈房裏瞅了瞅,輕道,“阿寧,竈房裏的東西能不能借我用用?”
借東西不是什麽難事,可在這節骨眼就顯得有些違和。
胡幼寧亦是緊張,點了頭才想起問他緣由。
小郎君抿唇,認真挑了擀面杖握在手中,與胡幼寧解釋道,“妻主畢竟有傷,她們又人多勢衆,萬一到時候妻主頂不住。”
孟均趴在窗縫,壓低了聲,“我得出去保護她。”
“啾啾,要不我們現在就出去吧。”胡幼寧怎麽看,李娘子那病恹恹的模樣也是經不住打的。
他才往竈房門口走了一步,就被孟均死死拖住,“不行。你現在不能出去。”
李阮棠出去前可好好囑咐了小郎君,要他攔住胡幼寧。
“總歸是我沒有聽爹的叮囑,才惹得姓付的上門。”胡幼寧又自責又難過,“若是李娘子有個好歹,我們胡家怎麽擔待的起。”
娘所謀求的前程,就要毀到他的手中了。
孟均将急得眼圈發紅的胡幼寧按在竈前的小凳子上,“阿寧,你這會要出去了,才是給妻主添亂。你想,只有我們安全,她才會不用顧忌太多。要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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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慘叫自窗外傳來,小郎君懸着的心忽得就沉進了一片寒冰之中。顧不上再去安慰掉眼淚的胡幼寧,孟均急急趴在窗邊,透過細細的縫隙。
只見李阮棠微微一閃,反手折住了付蘭仙的胳膊。
她面上沒什麽表情,倒是剛剛極為嚣張的付蘭仙疼得龇牙咧嘴,口中連連罵個不停,忙不疊轉臉與畏縮退後半步的幾人怒道,“拿錢辦事,你們這會躲什麽!還不一擁而上,給本姑娘狠狠的打!”
“付娘子,要不咱還是改日再來吧。”
剛剛還跟在付蘭仙身後的幾個跟班矮了聲,她們幾人都不會拳腳,過往打人多靠着蠻力和聚衆。
這會子她們還未看清李阮棠怎麽動的手,付蘭仙就被折成了個枯枝模樣,這誰還敢送上前去挨打。
付蘭仙本就疼得臉紅脖子粗,見她們要退縮,登時吼得聲嘶力竭,“誰若能将這女子打得鼻青臉腫,本姑娘就賞一兩白銀!”
“一兩怎麽夠。”李阮棠唇角微笑,看向那幾人,手中用力,之前還能吼出聲的付蘭仙立時就像被人壓住了命脈,渾身抖如篩糠。
“至少也得五兩銀子。不然——”她面上笑意更深,“諸位後半輩子靠什麽養活自己?”
“......”
她說得誠懇,偏偏語氣聽來卻極為狂妄。其餘幾人被唬得連連後退,哪裏敢再上前半步,腿軟腳滑地連滾帶爬,生怕李阮棠追來。
“這就走了?”
李阮棠瞥了眼付蘭仙洇濕的裙擺,極為嫌棄地松開手。
失去支撐的付蘭仙狼狽地跌倒在地,自她懂事,還從未如此丢過面子。
她喘了幾口粗氣,按下眼中狠戾,換上副膽怯模樣,“你當真就這麽放過我?”
“你若犯法,自有大晉律例處置。”
李阮棠冷道,“你與胡三娘之事,錢銀如何公斷,這是官府之事。你若自覺不公,可去縣令那提起訴訟。”
“我若對你下狠手,與你今日上門滋事又有何分別?”
她這話一出,付蘭仙聽得直在心中哂笑。不過,面上卻還是一副怯懦的樣子,“娘子說得有理,我付某記住了。”
“總歸欠我錢銀的是胡三娘,今是我唐突,冒犯了娘子。”她忍着痛,文绉绉地嚼着詞,破天荒地沒有再糾纏。
付蘭仙一走,周圍站在自家院頭看熱鬧的村民也三三兩兩散開。
“妻主!”小郎君再三瞧了瞧,這才猛地拉開竈房的門板,噠噠朝李阮棠跑去。
他手裏還提着擀面杖,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滿滿擔憂,“你沒事吧?”
“嗯,沒事。”李阮棠忍不住點了點他的鼻尖,輕輕抹去上面萌出的細汗,“讓你擔心了。”
“嗳?”小郎君一怔,不甚自在地撇開眼,他才沒有擔心。就......就只有一點點放心不下而已。
他還等着跟李阮棠一起回京都呢,自然要關心她的傷勢,擔憂她的安全,但絕不是她想得那種擔心。
絕不是!
小郎君暗暗給自己尋好了借口,一轉頭就見胡幼寧眼圈紅紅地站在李阮棠身前。
“今日多謝李娘子。”胡幼寧低着頭,極為正式地與她行了禮。
李阮棠自然不好去扶他,只拱手道,“胡公子不必如此客氣。”
話剛落,院子外,來了慌慌張張的腳步。
“寧兒!”周夫郎聲音都顫出了抖,跌跌撞撞跑進院門,見胡幼寧好端端站着,心裏懸着的念頭登時落了地。
腳下一軟,便直接坐在了地上。
“爹。”胡幼寧急急上前扶起悲喜交加的周夫郎,一面替他順了順氣,一面悄悄擡眸,看向正側身與啾啾說着什麽的李阮棠。
“是李娘子救了我。”
胡三娘慢周夫郎一步,聽見這句話,撲通一聲便跪在了李阮棠面前,“娘子大恩大德,我胡三沒齒難忘。”
“三娘快快請起。”李阮棠扶起滿頭是汗的胡三娘,“這裏面有些事,還需說與三娘知曉。”
“李娘子,李夫郎,裏面請。”胡三娘連連點頭。
幾人一同進了堂屋。
孟均挨着李阮棠坐下,再見胡三娘,他心中還是有氣。可一看見眼圈泛紅的胡幼寧,小郎君冷凝的面色又緩了緩。
“寧兒,你去燒些熱水來。”周夫郎輕輕拍了拍胡幼寧的手,将他支了出去。
胡三娘坐到這會仍心有餘悸,她眉目緊皺,沉沉嘆了口氣,“李娘子,今日若非您出手,只怕我這獨子就要被姓付的那小人擄走,不知糟蹋成什麽樣。”
“三娘客氣,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李阮棠神色淡淡,“但我瞧那付蘭仙并非是個真怯懦之人,今日雖被我料理一頓,但此人在村子裏橫行多年,又豈會輕易咽下這口氣。”
“是以,今日之事,于胡家到底是喜還是憂,都是未知。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尋官府之力。”
“李娘子所說,我們何嘗沒想過。”一提起這個,胡三娘眉頭便皺得更深了幾分,“只是這長山溝多發地陷,我們便是去尋官府,官府也常推延了事。”
“那村中裏正呢?”李阮棠一怔。
周夫郎握住自己妻主的掌心,替她開口道,“早前的裏正是我妻主的娘,但她老人家已經故去,村裏雖說已經報了新裏正上去,但官文沒下來之前,誰又會去趟這渾水,惹上村霸。”
“那付蘭仙說你欠她銀子。”李阮棠沉吟了片刻,問道,“你可立過字據?”
胡三娘面上一窘,慢吞吞點了頭,“當初小的多喝了幾杯,是以才......”
“這樣吧。”李阮棠目色略略掃過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小郎君,“既然胡公子與我家夫郎聊得來,等過兩日家中來尋,那三錢銀子便一并算進帳中。”
“這......”
胡三娘聽得又驚又喜,忙跪在地上接連磕了幾個頭,“多謝李娘子,多謝李夫郎。”
外間的天色,雲層越發的厚重。
回到她們暫住的屋裏。
小郎君始終悶悶的,只在胡幼寧端了清蒸魚進來時,才稍稍露出些笑意。
“啾啾,今天多謝你與......”
胡幼寧瞄了眼躺在炕上睡着的李阮棠,真心實意道,“與李娘子。”
小郎君雖然氣胡三娘心思無恥,為了自己兒子,便算計到其他男郎身上,但他與胡幼寧接觸下來,又深覺阿寧是個心善的男郎,總歸母父為人,做子女的無法選擇。
孟均嘆了口氣,“阿寧,為今之計,你還是得盡快尋個人家,定下親事才好。”
不然,若是他沒能撮合成功,等她們過幾日回京,只怕那付蘭仙會更加難纏。
“啾啾,實不相瞞。在這胡家村裏,已然沒有敢上門求娶與我的娘子。”
胡幼寧哀哀抿唇,壓低了聲,“付蘭仙沒來鬧之前,我心氣高,一心想尋個心儀的妻主,拒絕了不少親事。可現在付蘭仙鬧成這樣,那些年輕娘子都怕她,又怎麽會再登門求娶。”
這些事周夫郎不曾與他說過,胡三娘亦是沉默着。
但胡幼寧并不癡傻,又怎麽會不知其中關系。
他不過是尋個一心人,奈何命數弄人。
孟均聽得心下暗嘆,正要開口寬慰。
“唔,啾啾。”
女子軟乎的聲線低低響起,李阮棠還未完全醒。
之前她對付付蘭仙看起來輕松,實際卻耗費了不少體力。再加上她身上的傷勢,這會一起作痛,讓她喚着小郎君的尾音,聽着便帶了不同意味的親昵。
“啾啾,你......你先照顧李娘子吧。”胡幼寧連忙往外轉身,他走得慌張,連自己的帕子落在地上都不知。
“阿寧!”
孟均剛剛撿起手帕,門口哪裏還有胡幼寧的身影。小郎君疑惑地皺皺眉,又往炕上蓋得嚴實的李阮棠瞅了瞅。
奇怪了,他又不吃人,阿寧跑這麽快做什麽。
不過現在可不是追究這事的時機。
小郎君噠噠往炕沿走去,扶着迷迷瞪瞪的李阮棠坐起身,“妻主。”
他認認真真瞧了瞧李阮棠緊皺的眉頭,“你是不是又頭疼了?”
“......嗯。”
她剛剛不過稍稍用了些力道,這會就渾身疲乏無力,便是坐起都暈暈乎乎。
李阮棠撐着手,耳邊嗡嗡直響,臉色比起之前越發蒼白,倚在小郎君懷中,氣息也比之前要虛弱許多。
“那我給妻主吹吹。”
溫溫的氣息拂過李阮棠額前碎發,孟均心口有些難受,他可從未見過李阮棠這麽無神的樣子。
他們即便不是妻夫,亦還有自小長大的情分。
小郎君将人抱緊了些,那雙丹鳳眼微微低垂,猶豫了片刻試探道,“棠棠?”
李阮棠眼皮沉得厲害,聽見他小小聲喚她,有心想睜開眼,卻只有嘴唇微弱地動了動。
而那本該在預料之中,染上她眼角眉梢的粉意不再。
明明不久前,她還會因此紅了臉的。
孟均心下一沉,無止境的寒顫自腳底升起。不行,今說什麽也要讓胡三娘請個郎中。
李阮棠身上的傷的确不是什麽大事,可她撞到了頭,還流了那麽多血。
之前只是記不得人,這會瞧着竟是醒不過來了。
小郎君忙忙将人細致地扶在枕上,還未邁開步,寬大的廣袖就被人緊緊攥住。
“啾啾。”
李阮棠努力睜開些眼縫,想與他笑笑,可唇角勾了半日,也只輕輕動了動,“我沒事的。”
她曾受過重傷,亦死裏逃生。心中清楚,此刻不過是因氣血兩虛,造成的困乏與無力。
但啾啾只是個養在內院的小公子,哪裏見過這陣仗。
眼瞅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噙着淚,一臉擔心。李阮棠心尖都軟乎了不少,握着他衣袖的手指稍稍失禮,隔着衣袖牽住了小郎君的手腕。
“你瞧,我真的沒事。”
“我就只是餓了,所以才沒勁。”
她每說一句,小郎君眼眶裏的淚花花便吧嗒一聲打在她的手背。
“啾啾,你別哭,我身子好着呢。”
李阮棠哪裏見過這陣仗,慌忙握住小郎君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隔着一層中衣,熨帖上來溫度恰到好處。
她抿唇笑笑,溫柔地安慰道,“你看,它是不是跳得很起勁。”
咚咚——,咚咚——
強勁的心跳似要透過皮膚鑽入他的指尖,小郎君下意識地一縮手,偏手背又叫李阮棠緊緊按住。
貼上去的指腹一哆嗦,便輕輕地,幾不可察地捏了一下。
剎那間,小郎君耳邊咚咚咚咚亂成一片,似是有人敲鑼打鼓,又好似春雷炸開。
偏偏那軟言安撫之人壓根兒沒有察覺,還挖空心思哄着他說,“啾啾,你別擔心,我這心脈跟林木間蹦跶的小白兔一樣,極為有力。”
“聽說男郎都喜歡可愛動物,等過幾日我傷好,也給你捉一只小兔子,怎麽樣?”
嗳?
小郎君一怔,哭紅的眉眼越發豔麗,他懵懵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要捉,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