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解悶棠棠
小郎君輕嘆了口氣,大大咬了一口手裏的饅頭。
他有些悵惘。
不過,既然是李阮棠喜歡的,各花入各眼。他便做個中間人,好好撮合撮合好了。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轉了轉,目色落在她手中已經剝得差不多的土豆上。
李阮棠自坐在桌邊喝了口粥後,便忙着與土豆皮作戰。秀氣的眉緊緊蹙起,聚精會神的模樣,好似捏在她指尖的不是薄薄的皮,而是金箔。
桌上三人。
胡三娘和周夫郎一早便吃完去地裏勞作,只留下胡幼寧陪着李阮棠二人。
他着實沒見過誰剝個土豆皮也這麽費事。
胡幼寧頗為無趣地瞅了瞅李阮棠,轉頭與孟均輕聲地搭着話。
“李夫郎,你們在家用飯,李娘子也是這般......呃。”
到口的「呆」字被胡幼寧硬生生咽回,他斟酌了片刻,極為文雅的換了詞道,“也這般認真麽?”
李夫郎???
孟均一怔,心頭有些茫然。他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側坐着的李阮棠,忽得回過味來,“我......”
他亦有好幾年沒見過李阮棠,小時候的記憶早就模模糊糊。哪裏知曉她用飯是什麽模樣。
可「不知道」三字,卻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權貴世家用飯都有嚴苛的規矩,講究細嚼慢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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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平日裏,也無需李阮棠親自動手做剝土豆皮這樣的事,她第一次做,慢些也是自然。
小郎君微微含笑,“妻主是個細心的人,故而做事也認真些。”
“哦。”胡幼寧慢吞吞地點了點頭,他今還約了同村的好友一同去長山溝采野菌子。
雖說現在還不是雨季,但山中蔭涼潮濕,運氣好還是能撿到幾個。再加上娘之前還在長山溝裏做了陷阱,也是時候去瞧瞧裏面有沒有收獲。
要不然,再過一兩天,家中可真就沒什麽能拿來招待貴客的吃食了。
他坐不住,又不好開口。
孟均一早就看出胡幼寧開始有些心不在焉,郎君眉眼溫和,蘊含淺淺笑意,壓低聲道,“胡公子可是還有事忙?”
雖說李阮棠看男郎的眼光不怎麽樣,但有一事她卻說得極準。
胡幼寧的的确确是個簡單的性子,與他相處無需彎彎繞繞。
是以孟均問的也直白。
胡幼寧眉間一喜,忙點點頭,“李夫郎見諒,原本爹是讓我陪着你們一同用飯的,但我的确有事......”
他略一遲疑,孟均随即笑道,“那胡公子先去忙就好,若是家中有什麽要注意的,盡可囑托與我。”
今日外間的陽光不甚明朗,天空灰蒙蒙的。
胡家除了這三兩間瓦房還算值錢,也沒什麽貴重的。不過周夫郎亦與胡幼寧囑咐過,貴客怕是不會生火,是以壺裏的熱水萬不可缺。
“那......”胡幼寧忖了忖輕道,“李夫郎可會生火?”
“生火?”孟均犯難。
“胡公子去忙便是。”剛剛一直默默剝着土豆皮的李阮棠道,她擡眼含笑看來,“生火一事,李某于軍中曾做過幾回,胡公子不用擔心。”
“啊?”
胡幼寧心中微詫,着實沒想到李阮棠這麽寵着她家夫郎。竟然連竈前生火一事也肯包攬,要知道村裏的娘子們可從不會進竈房去。
他原本以為昨日浣衣不過是李阮棠心血來潮,可現在看來。她的确是認認真真在照顧她那什麽都不懂的夫郎。
胡幼寧想着,打量的眼神便又落在了孟均身上。
郎君姿容如仙,便是坐在簡陋木桌旁,也依舊腰背直立,舉手撫袖間風流自成。
那雙慣常溫和的丹鳳眼此刻正仔細瞧着李阮棠遞來的土豆。
“妻主是剝給我的?”小郎君聲音清泠,尾音藏着不易察覺的驚喜。
李阮棠稍稍在土豆上撒了些鹽巴,“嗯,你嘗嘗,原來我在軍中時,經常這樣吃。”
不過,那時候她倒不曾像今日這般細致地剝過土豆皮。
小郎君咬上一口,李阮棠嘴角的笑意便深上一分。
胡幼寧靜靜看了片刻,忽得就品出了那麽一點點甜,比看話本子還要生動。
原來世間真的有女子的眼神,既溫柔又專注。
他心念幾轉,卻沒有再着急離去。竈爐裏火苗跳動,胡幼寧忽得就明白了清晨爹說得那番話。
“胡公子?”
孟均提了水壺過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胡幼寧若有所思的側臉,映在溫暖火光中,微微泛紅。
“李,李夫郎。”胡幼寧剛剛才胡思亂想了一番,這會被孟均一驚,莫名地生出些心虛。
他看了眼孟均手中的水壺,有些歉意道,“水還沒開,要不李夫郎先回屋歇着,等開了我給你們送過去。”
“哪能如此勞煩胡公子。”
左右孟均還有些話要問問他,小郎君瞥了眼身後緊閉的房門,笑道,“若是胡公子不介意,能不能教我如何生火?”
“李夫郎要學生火?!”胡幼寧怔愣。
孟均點點頭,“是啊。”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微微顯出些頹然,“這世間,多的是要一個人去走的路。”
他說得落寞,胡幼寧心下越發好奇。
待李阮棠從屋裏出來換水時,一眼就瞧見兩個蹲坐在竈前的男郎,正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她并沒有刻意去聽,彎彎唇将房門輕輕掩上。
李阮棠實在太累,這會啾啾有人陪,她懸着的心放松許多,本來說要稍稍養養神,不知不覺卻越睡越沉。
竈房裏,胡幼寧早就被孟均編出來的故事驚得目瞪口呆。
“阿寧,妻主是個好人。”小郎君使勁憋出些淚來,“可惜,我們相遇太晚。如今我雖然嫁給了她,但......”
他哀哀嘆了口氣,“妻主她,值得一位能全心全意待她的郎君。”
“沒想到,你們還有這樣的曲折。”胡幼寧也跟着沉沉嘆息了幾聲,少年郎聊得來,便親近許多。
但想起剛剛李阮棠的目色,胡幼寧又着實有些不忍,“啾啾,我覺得這事還是不要現在就跟李娘子攤牌的好。”
“幼寧!”院子外,有男郎高呼着。
胡幼寧應了一聲,很是安慰地拍了拍孟均的手臂,“再等等,至少等李娘子傷好了。這會我得出門去了,等晌午回來,咱們再說。”
“嗯。”
孟均悶悶地垂眸,送了胡幼寧出門。剛剛還無精打采的小郎君轉身的瞬間,眉梢一揚,嘴角得意地翹起。
有戲,絕對有戲。
屋裏的李阮棠正熟睡。小郎君蹑手蹑腳的進來,本是送水壺的。可瞧見她緊皺的眉頭。
孟均擡腳的步子便停了下來,他往前湊了湊,手指輕輕撫上她的眉,“可別是做了噩夢。”
他喃喃自語着,手腕一緊,卻是被睡夢中的李阮棠牢牢握住。
“啾啾。”她迷迷糊糊喚他。
“嗯。”小郎君不過低低應她一句,李阮棠剛剛還緊皺的眉心便稍稍松懈下來。
孟均瞧着新奇,又道,“李阮棠,今天那個土豆很好吃。”
他從不知道,只是簡單的在煮好的土豆上撒些鹽巴,也能吃出回甘。
“還有啊,昨你幫我洗的衣衫很幹淨,皂莢的味道也很好聞。”
小郎君笑着又說了好多,躺在炕上的李阮棠,眉頭漸漸舒展,握着他的手也放松了不少。
“李阮,咳。”
孟均正預備與她再說說胡幼寧,喉嚨一癢,喚她名字時接連咳了幾聲,連名帶姓的稱呼,落下來就只剩無意疊起來的「棠棠」二字。
“咦!”小郎君稍稍緩了氣息,一轉頭就發現睡夢中的李阮棠面色突然紅潤了不少。
該不會是發燒了吧?
孟均擔憂,伸手往她額間試了試溫度。心下更奇,明明剛剛都還好好的。
不過,這情形倒與她昨日清醒時有些像。
小郎君瞬間有了猜測,總歸眼下沒有旁人,孟均提氣,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緊緊盯住睡着的李阮棠,長指攥緊,又輕又低地開了口,“......棠棠?”
話音落,他便親眼瞧着李阮棠的面色又紅了幾分,亦如春風來,漫山花開,豔麗動人,
小郎君先是一怔,眉眼間便染上了笑意,他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坐在炕沿邊,隔一會便悄悄喚上一聲。
直到睡夢裏的人露出的脖頸都透了粉,孟均才極為遺憾地停下。用帕子浸了溫水,輕輕敷在李阮棠紅了的臉。
他做的認真又細致,待院門吱呀一聲響起。小郎君才驚覺,時日已近晌午。
長山溝裏木森林立,前幾年因為地陷,山體不似過去巍峨,處處山石嶙峋。河道毀的毀,散的散,水流卻是不小。
胡幼寧回來的時候,褲腳都濕了大半。
聽見動靜的孟均一進竈房,就被竹籃裏那幾條肥美的魚驚圓了眼。
“這些都是你抓的?!”
“嗯。”胡幼寧頗為驕傲地點頭,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今沒撿到菌子,陷阱裏也沒見活物。”
偏他臨走時,還誇下海口,要讓孟均嘗嘗野味來着,胡幼寧有些低落。
“可是你捉了這麽多魚,阿寧,你真的很厲害。”
孟均誇得真心實意,胡幼寧心中好受了些,邊收拾着魚鱗,邊道,“山中好物多得是,今我還發現——”
他故意賣着關子,等孟均接連問了幾次,方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我發現了一株人參花!”
小郎君聽得眼眸一亮,人參花稀罕,補氣血卻是極佳。要是有了這個,說不定李阮棠能好的更快些。
胡幼寧長長嘆了口氣,“可惜那處地勢太險,而且今日的河水比之前又大了許多。”
剩下話胡幼寧沒說,不吉利。
李阮棠還睡着,這一早便只有孟均一個人。
胡幼寧單是想想,都覺得孤單。
他有些歉意道,“啾啾,早知李娘子睡得這般沉,我就該帶你一起去長山溝玩的。”
“你一定很無聊吧。”
孟均下意識搖頭,眉眼彎彎的模樣更讓胡幼寧好奇,“那你做了什麽打發時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