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痛苦的相思忘不了
我娘知道她跟皇後,哦不,太後一起住了十幾天,回京的一路都很得意。
她拉着我嫂子:“這得是诰命夫人才有的待遇吧?當年我給宋譽和榮榮煮菜根吃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還有這一天。”
我插話問她倆:“娘想當诰命夫人不?還有嫂子呢,想不想當?”
我娘又瞪我:“想不想當都不關你的事,你可不要跑去找太子……找新皇亂說八道!”
我無辜臉:“我又沒說我能讓你們當上。只是爹和哥這回有從龍之功,如果能用這功勳給你倆換诰命,可比加官進爵要安穩得多。”
我們一家子,都不是有大野心的人,尤其是我爹在朝堂提心吊膽了這些年,啥眼前利啥身後名,他早看淡了。
不得已走上現在的路,最主要的原因其實還是為了保命。
如今沒了性命之憂,也是時候一身輕了,将功勳給家眷,不止能減少外界的诟病,也是一種表态——俺們是躺平族,無事別燒紙,有事也莫招魂。
要問這十幾天我娘的感受,那可真是什麽都比不上安穩二字,聽了我這話,她看一眼我嫂子,慢吞吞說道:“其實吧,我還真挺想當诰命夫人的。”
我嫂子很害羞地笑:“我也想當。”
我攏了攏披風,打趣她倆:“茍富貴,勿相忘。”
忽而我的小侄女發聲:“姑姑怎麽穿兩件披風?”
我一把摟過她蹭蹭:“姑姑怕冷啊,眉眉給姑姑當暖爐好不好?”
眉眉奶聲奶氣叫起來:“哎喲喂,有東西硌到我啦!”
她的虎口按上了小華披風上的一處凸起,我捏了捏,是縫在內裏的一塊硬玩意兒。
“好像是個鐵塊。有刀嗎,我拆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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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随手就把披風系到我身上,應該不是什麽要緊玩意兒吧?
我娘一臉嫌棄:“這種粗糙的針線工,還用得着刀?”
她伸過手來,幾下就拆了線,掏出一個牌子:“這是什麽?”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小華從不離身的令牌,據說不論是入宮還是出關,都可憑着這個牌牌順暢通行。
“咦,那又是什麽?”我娘的手再度朝我懷裏伸了過來。
——在連續又拆了兩處凸起之後,她掏出來一摞散紙和一本冊子。
攤開細看,我不禁愣怔,那些紙張是銀票和地契房契,地主和房主都是宋榮榮,但所在地卻是位于邊陲的一座城。
而那本冊子上密密麻麻記錄着的,全是那座城以及鄰國的風土人情。
冊子翻到最後才有六個小字:榮榮,若我不在
他沒寫完,但我全懂。
“你想要的東西,我會親自送上門。”
眼淚一滴滴連成線,撲簌簌往下掉,朵朵隐入他的披風。
此刻的婆娑淚眼,重疊着那晚的昏昏醉眼。
山洞裏,火光中,他飲下一口酒,傾身朝我吻過來。
“原本今夜就該送你離京,可實在舍不得。”
他重複着我的名字。
“榮榮,自我們相識,從未有過如此長久的分離,是不是?”
“我路遇過冬日裏赤足的孩童,品嘗過像刀子般燒喉的酒,欣賞過雪地裏滿枝盛放的繁花,我總是忍不住想,若榮榮在這裏,她會說些什麽。”
“後來我才弄明白,我不是想知道你會說什麽,我是在想你。榮榮,看見好的,不好的,我都在想你。”
我犯困了,他攬着我的腰伏到他的胸口,溫暖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耳畔及額頭。
“這一路夜宿山野那麽多次,還能有這樣一晚,可真是太好了。”
“白日裏就在盤算,是溜進城看你,還是在送你離開的路邊等着,誰知你下一刻就出現在了我眼前。”
“榮榮,我們很心有靈犀,對不對?”
他輕輕柔柔地說,我安安靜靜地聽。
是與尋常相處反過來的一夜,講故事的是他,聽故事的是我,而故事裏的人是他也是我。
我偶爾會猛覺醉意上頭,黏在他的身上,攀住他的脖子和他親吻不休。
他的酒囊中裝的确是烈酒,可我究竟是真醉還是假醺,我自己也弄不清。
若是真醉了,怎麽每個字都記得那麽清晰?
“榮榮,我盡力讓你無憂,你讓自己好好活着,好不好?”
我已經近乎迷糊了,仰頭捧着他的臉,磕磕巴巴地低語:“不必……如此的,我不是……你的責任。”
他擦去我的眼淚,親親我的眼睛:“可你是我的半顆心。”
醉眼淚眼恍惚,忘了身在何處,我伏在誰的懷裏閉眼沉睡,誰又撫着我的肩輕聲安慰,而夢裏反複交織着的,是一幕幕的往事重回。
“周家的兒子發了誓,說絕不會再提你的名字。”
“多謝小華啦。”
“啧,酒量可真是差。”
“你以為我醉了?”
他朝我湊過來:“你若沒醉,許多話是不願說的。為了驗證,我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你……想不想當皇後?”
我輕嗤:“我連皇帝都不想當……”
“還說不是醉了。”他輕笑,“可否再問一句,你為何不願嫁人?”
我認真想了想:“因為——找不到……”
“找不到什麽?”
“我困了。”
某次又半酣時,他再度來試探我。
“你不願意嫁人,是因為找不到什麽?”
我閉着眼睛晃悠腦袋,說話慢慢吞吞:“找不到……意義。我這個人,利己,懶惰,冷情,不渴望婚姻的樂趣,不願意犧牲,不喜歡牽絆和責任。”
他沉默,後問:“如果有人願意放縱你的……利己和冷情呢?僅許你樂趣,不叫你犧牲,不予你責任……”
我噗嗤笑出聲:“我是利己啦,可我不損人哦。而且……”
“而且什麽?”
“困。”
之後他仍舊執着于這個問題,我搪塞了他幾回,終于在某次聽聞皇帝又有了寵妃時,我很認真看他,說完了我的全部想法:“而且……人心會變,付出會變成盤剝,贈予會淪為掠奪。人心翻覆時,會抹殺所有前情和舊樂。”
這次他長久地沉默了下去。
直到許久之後的某天,先喝醉的變成了他。
一向話不多的人拉着我碎碎念,期間問我:“你為何總執着于要過好日子,明明你不是貪圖榮華的人。”
我問他:“你是真的醉了嗎?”
他認真搖頭:“你知道我酒量一直很好。”
“那我只告訴你這一次哦。”我含笑輕語,“是為了讓自己還願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