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完美收藏品(二)
“看那樣是喝了不少酒。”新上車的是一對年輕人,充其量不過大學畢業,其中一位正是一開始小聲議論過夏濯的,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還挺引人注目。
不熟悉的人沒有必要相互介紹,他落座後便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扭頭和同伴道:“蠢死了,你以後可別變成他那副模樣,惡心。”
同伴戴着一副無框鏡,神色淡淡:“少說話。”
“嗤。”桃花眼翻了個白眼,像是壓根沒把對方的話放在心裏。他拎着小壺又給自己添上一杯茶,也不去品嘗,徑直看向對面還在閑着沒事看風景的三人,似乎在尋找着什麽。
站臺上的執事依舊笑得得體,送去參加管家專業評判的話評分估計能拿到九,多扣的一分是因為年齡過大、長相不夠賞心悅目。
他看上去禮貌周全又有職業修養,但哪怕是夏濯都能察覺出他周身不尋常的氣場。站臺上又有兩人不敢遲疑,看先座上交通工具的人一根汗毛都沒少,便大步頭都沒回地朝馬車這邊走來。
夏濯看着還在等待被送回的那名中年參與者,有些不明白,不禁歪頭看向關渝舟:“關——”
他冒出一個字後,忽然想到往常人都不會向別人袒露真實姓名,盯着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硬生生急轉彎改了個口:“——強強!”
這麽個威力巨大的名字喊出口,其餘幾個陌生的參與者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關渝舟:“……”
夏濯壓根沒有給他起了個好名字的自責感,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繼續問他:“如果對進的夢境不滿意,還可以醒過來重新進下一個?就是進來後還能直接選擇離開麽?”
“除非在夢裏死了,或者在現實死了。”
意思就是死了就能拜拜了,愛回哪回哪。
“……喔。”
關渝舟解答完畢,順手倒了杯紅茶推到他眼前:“暖胃。”
白夫人托着下巴,用關愛智障的眼神望着窗外那位謝頂男:“喝酒誤事,我看這是一喝把腦子都給喝沒了。那老東西再執着要走,死是一定跑不了了,就看這場夢裏對逃跑者設定的是怎麽個死法。”
中年人自然不知其餘參與者是怎麽在背後議論自己的,正擡手在執事肩上用力拍了兩下,“送、送回去就行,你……好好幹,我回頭和你們負責人說說,不扣你……嗝,工資。”他看樣子是壓根沒有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醉得連自己其實是在入夢都不知道。
“謝謝您的好意。”執事立如定在土裏的蒼石,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像是為眼前這個客人的提議非常高興。
嗚聲過後,一節孤零零的無頭車廂逆向駛來,穩當地停在了鐵軌上。它看上去模樣老舊,窗戶框都有些歪斜,比起夏濯上一回所坐的公交好不到哪裏去。
執事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您的車在那邊,司機會送您回家。”
“那種,那種破爛玩意,我不……不上,讓你們最好的車來送我!”
白夫人看客勁兒十足,眉頭一挑嬌笑幾聲:“挺不錯,醉成這樣了還能知道車破。”
看來是根深蒂固的奢侈生活。
“非常抱歉,”執事語氣充滿了歉意,面上笑容卻不減,“您急着回去,目前能給您派來的只剩下這一輛了。”
中年人小聲又嘀咕了幾句,說着什麽一定要讓你被開之類的話,晃悠着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我看他不是不能接受,而是死要面子。”桃花眼撇撇嘴:“這種家夥就是擺譜給人瞧的,沒幾個真本事,全靠架子撐,受罪也活該。”
衆人眼睜睜看他踏出了黃線,翻下站臺踩上了鐵軌。在他單手扶上車框時,車門卻猛地“嘭”一聲合上了,将臺階下一兩米的塵埃盡數震起,被擠壓出的鮮血瞬間噴灑在玻璃窗上。
半截身體在車廂內,另外半截正留在車外,裹着血液劇烈顫動着。
“真是位急性的客人。”執事慢條斯理将手裏的紙張對折塞近側邊口袋,又一絲不茍将它撫平,這才踏向了災難點。
桃花眼嚯了一聲,見狀轉頭去拍無框鏡的胳膊,“這家夥被這麽一夾不死也得殘了吧,他那身肉說不定還能替他當個軟墊護護骨頭呢。”
無框鏡擡手躲開了他的折騰,順便推了推下滑的鏡框,淡淡道:“真死了倒好。”
這種情況下還不死的話,又是要白遭更多的罪。
執事敲了敲緊閉的門,看上去本該沒有意識的死物卻好像在他的指示下張開了口,将咬在嘴裏的大活人吐了出來。那中年人雖不至于被夾成兩截,但他原本突起的肚子現在凹下去一塊,嘴角旁全是血污,兩條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像是被壓碎了一樣彎成了半圓形。
這麽一疼,再醉的人都該醒了。他瞳孔裏的輕蔑和不耐被驚恐盡數替代,眼睜睜看着執事伸出帶着手套的那雙手,拖麻袋一樣将自己重新拖上了車。看他似乎無法操控身體,執事還十分體貼地解開了他腰間的皮帶,在他脖子上打了個結,随後拴到了車座底下。
中年人白眼上翻,似乎想要操控雙腿去踢他,卻只能如蚯蚓一般扭着軟塌的軀幹。他一邊抽搐一邊唔唔,下巴歪斜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喉嚨裏發出“嗬嗬”粗聲,一用力都吸不進氣,還能吐出一點猩紅,努力地向站臺上的其他同乘的參與者求救。
只要有人願意出來替他說一句讨饒反悔的話,他也許還能留一口氣。
可這裏非親非故,誰都不願意下一趟渾水,就像正對着他的那兩個穿着奇特的女孩子,眼裏沒有同情,甚至還有一絲嗤笑的意味,笑他的愚鈍和活該。
執事低頭看了眼自己染紅的手套,随意脫下來丢到了一旁,又從口袋裏翻了一對新的戴上。他笑着沖滿身髒亂的人鞠了一躬,說了句祝您一路順風。
“這倒是少了腦袋進水的。”桃花眼托着腮,又想和無框鏡交流,奈何旁邊這人壓根不搭理自己。他不爽地皺着鼻子,視線掠過後上車的那兩位女生,緊接着停在了對面冷靜三人組的身上。
兩男一女,常見的配置,卻又似乎不太一樣。
一般這種三人行的隊伍中,都是兩個男人争先護着女方。可面前這幾人倒不像是各取所需的臨時隊,更像是磨合許久後的一支精英團體。
他瞬間放棄了和不解風情的同伴交談的想法,提溜着眼在關渝舟和白夫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選擇了從看上去最好說話的夏濯下手,“喂,那位哥。”
夏濯事不關己,一聲呼喚壓根沒聽進耳朵裏。直到桃花眼又喊了一句,他才莫名地擡起頭,遞過去一個疑惑眼神。
桃花眼先前在車站上看見面前這個人時,對方正咳得撕心裂肺,讓人看了就知瘦弱又多病,慘白的臉看上去就讓人沒胃口。現在被茶暖了暖,面頰帶上了一點紅潤的青年雖然還是那麽瘦弱,纖細的手腕似乎一握就碎,但往那一擺卻讓人生不出厭惡,倒是還起了點零星的憐惜感。
随着對方擡頭,他發現這人身旁的男人也慢悠悠投來了視線,裏面藏着像是家長在自己孩子被陌生人搭讪時才會有的警惕和告誡。
桃花眼在這種直面的危機感中挖出了一些趣味。他舌尖挑了挑上颚,主動起了個話頭:“你下巴上那顆痣真好看,是紋上去的嗎?”
夏濯還是頭一回聽有人誇痣的,反應倒還迅速,臉不紅心不跳地回應:“天生麗質。”
身旁響起似有若無的短促低笑聲。
夏濯扭頭瞅了一眼,嘟嘟囔囔:“你笑什麽?”
關渝舟笑容不減:“沒笑。”
“……”
人的長相可以成為一種武器,桃花眼也不例外。他那雙眼睛似乎無時無刻不噙着水光,此時一眨不眨地盯向夏濯:“我也有一顆,長在腰上,你想看嗎?”
夏濯慣性看向他的腰。
桃花眼一見他這反應,再看看對方身邊那眉頭蹙起的男人,繼續扇風道:“其實我小腹上也有一顆紅痣,你要是對腰上的不感興趣,還可以看看我的朱砂痣。”
這人的确挺浪,說的話讓個別女參與者都忍不住憋紅了臉。但他語氣雖稱得上嬌嗔,那雙眼睛裏卻含着狐貍一樣的精光,像是瞄準了能讨趣的獵物一般。
夏濯似是有些期待,追問道:“真的嗎?”
桃花眼媚眼一抛:“當然是真的,小哥要看嗎?”
說完他就要站起來掀衣擺,結果被無框鏡一把拉回了座位上。
倒是夏濯腰一軟,虛虛往關渝舟身旁一靠,擺出個無骨頭的模樣挑釁地朝桃花眼回過一個嬌羞眼神:“就只有個朱砂痣?不瞞你說,我大腿內側還有并排的三顆呢,只不過你想看也不給你看。”
桃花眼:“……”
關渝舟主動朝一旁退了退,輕聲埋怨他一句:“又瞎折騰?”
夏濯不滿他的躲避,但也沒自作孽地重新纏上去,“這回不是我先起的頭啊,再說了,一直都是我調戲人,哪有別人調戲我的份?”
關渝舟瞥他一眼。
夏濯笑嘻嘻地又看向他:“不過還是調戲你最有意思。”
“為什麽?”
“因為啊,”夏濯略一停頓,“模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吃癟的樣子還怪可愛的。”
“……”
火車發車時的鳴笛聲響徹整座車站,只剩一口氣的謝頂男半邊身子都橫在車外,脖子粗紅,像是随時能被勒斷地懸着。
頭頂熒光站牌貼心地蹦出一行滾動字幕:列車已發車,終點站:您的家,祝您旅途愉快。
車身無情向前行駛,鐵輪摩擦着鐵軌,咣啷光啷地響着。被迫拖行的腿腳摩擦着粗粝的石頭和生了鏽的軌道,一個晃動便被直接卷入了車下在空蕩的軌道上留下一長串的血肉,周遭一小片的灰石頭都被濺上了斑駁痕跡。
夏濯清晰地聽到白夫人嫌棄地啧了一聲。
參與者都見過太多的血腥,也經歷過不少的生死,怎麽可能會為一個耍酒瘋葬送了自己的人心生憐憫。對于他們這種一心想着過夢境的人來講,累贅自然是少一個算一個。
執事禮貌地目送他的客人離去,像是為自己工作盡心而感到滿意,随後笑着踱步回來,低頭看了眼懷表:“還有三分鐘我們便出發,不然會趕不上晚餐時間。”
他将表插回胸前口袋中,對站臺上臉色不佳的剩下兩位參與者體貼問:“還有人想回去嗎?不用擔心路程,無論您住得離費幾港多遠,我都會全力将您送護送回家。”
聽聽這盡職的臺詞,夏濯心裏給他鼓了鼓掌,要不是手邊沒有工具,他都想拿個剪刀搞一朵小紅花貼這原住民胸前去。
白夫人把小指上的紅指甲剔得時不時發出輕響,饒有興致地望着臉色煞白抱成團似乎被吓到不知該怎麽走路的兩個女生,小聲耳語道:“剩下的麽,要麽是真新人,要麽就是裝的。”
夏濯看了眼猶在發抖的那名二次元,想着她一開始上來問話的那種憂心模樣,對此表示不作任何評價。
九人全部落座後,執事也沒有占了空出來的位置。他将馬車的車窗拉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替換掉了被瓜分一幹二淨的蛋糕盤。
盒子并稱不上精致,巴掌大小,長方形。雖然沒有繁複的花紋和金屬裝點,卻也不像是從地攤上淘來的便宜貨。在不知道裏面裝着什麽東西的情況下,是沒有人會主動将它打開的。
執事也沒有給他們打開的機會,他手指靈活一挑,将其中的東西倒了出來。
衆人定睛一看,裏面裝的是一些白底黑字的卡片。
執事解釋:“主人和雪萊小姐的婚禮儀式除了各位還請了不少朋友。我的主人怕各位忘記随身攜帶重要社交工具,特地叮囑我為大家準備,現在人已到齊,便将這些交給各位了。”
上流社會的宴會說得好聽是為了給主辦方慶祝,說簡單點大部分人是為了擴寬人脈,能夠在需要幫助的時候想起來是否有個人可以互相利用一下。
執事嘴裏所謂的社交工具也挺廉價,不需要什麽成本,平白小卡片,上面印着身份信息和聯系方式。
再簡單點來講,就是名片。
夏濯粗略一數,正好九張,簡直是為他們留下來這九個人量身準備的。
九張名片,九種職業,從左往右各不相同。
這下所有人都懂了,這是在讓他們選擇一個身份,來在這夢境中進行一場角色扮演的游戲。
看着其餘幾人各顯凝重的臉,他大概猜明白了,這玩意選不好,可能是會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