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完美收藏品(一)
夏濯眼睛沒來得及睜開,倒是感覺渾身都像是要散架了。
呼入肺裏的空氣并不幹淨,像是夾雜着細小的灰塵,嗆得他擡手扶着一旁的柱子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
許是咳嗽的動靜實在太大,引得不遠處零散站立的幾人頻頻回頭,那些眼睛裏什麽情緒都有,鄙夷、同情或者是冷漠。
一個穿着靓麗的男生對着他和身旁的同伴指指點點:“喂喂喂,他也是一起的吧……怎麽咳成那樣?不會有什麽傳染病吧。”
同伴不怎麽感興趣:“這裏傳染又不會影響到外面。”
“哦,也是。”那人想想是有道理,便也不多說了,“那副樣子也不知外頭得了什麽病。”
然而話題中心壓根顧不上聽周圍人在說什麽,嗆得眼淚刷刷往外流。
夏濯眯着眼,在一片淚花中看見整個站臺都被融在了一片霧氣中,老遠的地方工廠煙囪正嚣張地沖天冒氣,似乎整個城鎮都被籠罩在這種濃郁的霧霾之下。
他扶着柱子蹲下去,臉漲得通紅,咳得連呼吸的功夫都不剩。他一邊抹淚一邊罵這什麽鬼地方,再咳下去他覺得肺都要給震出來了。
“那個,你……”
眼前忽然多了一塊潔白的手帕,圓頭小巧的皮鞋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哪怕他看不清也能分辨出深黑的顏色。對方聲音有些小,似是一時間沒有拿定注意,保持着要遞不遞的姿勢彎腰問道:“你、你沒事吧?身上帶水了嗎?”
夏濯心想,他可是個大窮人,一窮二白的那種窮,別說水了,連個手電筒都沒有。
他搖搖頭,沒有接那個手帕,想開口道聲謝,可嘴一張又怕噴人一臉口水,臉由紅到紫,完全是憋出來的。
小姑娘年齡不算大,穿得花裏胡哨,臉上還化着有些誇張的妝,過膝襪白一道黑一道,讓夏濯腦海裏頓時浮現了三個字:二次元。
見人搖了頭,她把手帕往口袋裏一揣,碰了碰手腕上帶着的表,似乎想要把水分給他一部分。然而不等夏濯拒絕的話說出口,一瓶擰開蓋子的水已經從身後遞到了面前。
夏濯回過頭,見關渝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接近了自己,還是上回見到的溫溫和和模樣,只不過這次身旁多了一個穿着大紅長裙的黑發美人。
他盯着那美人看了兩秒,呼之欲出的咳嗽聲卡在嗓子眼裏,要出不出。
關渝舟省去了第二次遇到的招呼,蹲下來把瓶口直接碰上了他的嘴,熟絡地輕聲問:“這樣喂你可以嗎?”
夏濯半生不吭,就着這個姿勢咕嘟嘟咽了半瓶水。
美人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先和那個二次元小姑娘打了聲招呼,然後笑眯眯地蹲下來看兩人一個喂一個喝,模樣壓根沒有不高興的跡象,反而顯得津津有味。
夏濯正喝到最後一口,嗓子裏還是有些發癢,身前忽然又多了個人臉,他沒忍住咳了一聲,半嘴的水都噴了出去。
關渝舟:“……”
紅裙美人:“……”
她抹了把臉,咬牙沖着關渝舟一揚唇:“你這位有點可愛啊。”
夏濯眼皮一跳:“我咳咳咳……不是咳咳咳……故意咳咳咳咳咳……”
關渝舟哄道:“別急,先緩一緩再說。”
夏濯聞言,捂着嘴來了個深呼吸。隔絕了一部分肮髒的空氣,嗓子裏幹澀的癢意被水沖下去後,他這才稍稍感覺好受一些。
關渝舟見他臉色好看一些,揚了揚手裏剩下的半瓶水:“還喝嗎?”
“唔,不要了。”
二次元這是看明白了,這位一進來就咳得驚天地泣鬼神的青年是和朋友一塊兒進來的。在原地等待的朋友也在揮手讓她回去,她便沖夏濯腼腆地笑笑,跑走了。
“這是我朋友,”送走了外人,關渝舟對夏濯三言兩語介紹起身旁的美女:“現實裏認識,你可以喊白夫人。”
美人捂唇嬌笑,“什麽夫人啊,我又沒有結婚,就叫我姐吧。”
夏濯眨眨眼,照她的意思喊了一聲白姐:“我叫夏濯,是關渝舟的……雇主。”
白夫人意外地品着這個詞,重新打量起面前人來,“我還以為他開竅了,終于找了個新歡。”
這個用詞令關渝舟微微皺起了眉,不過很快便松開了。
夏濯學着對方模樣,也露出意外的神色:“我以為你是他現任女友。”
白夫人愣了愣,忽然笑得前仰後合,嫌棄地指着關渝舟:“就他?我還是偏向于年齡小的弟弟。”見夏濯長得一副沒受污染的模樣,她又擡起一只手當扇子擋在嘴前,說起了悄悄話:“不管是小狼狗還是小奶狗,都體力好,還年輕聽話讨喜,要找情人也不要找關渝舟這樣的老年人,禁欲禁得跟個苦行僧一樣,我懷疑他其實硬不起——”
關渝舟湊上來微笑着問:“在聊什麽呢?”
白夫人立馬閉了嘴,沒事人一樣眺望起遠方的風景。
此時周遭忽然靜了下來,除了有一處傳來的突兀打嗝音外,分批站着的近十個參與者不約而同禁了聲。
一個人影從車站的盡頭處走入,黑色燕尾服由于距離的拉近一點點顯露出形,模樣看上去像是一個中世紀的老紳士。
夏濯這才注意到所在的車站模樣也有些古怪,不遠處只能微微看見輪廓的建築也不像是中式的,他有些詫異地看了眼身旁的關渝舟:“做個夢還會夢到外國去?”
關渝舟嗯一聲:“都會有。”
“語言不會不通嗎?”
關渝舟笑着稍稍彎腰,湊近了些道:“自帶翻譯系統,不用擔心。再不濟你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問我,我來給你翻譯。”
熱氣噴在耳根,夏濯瞥去一眼,終究沒躲,“這麽近做什麽,幾個小時沒見,就這麽想我啊?”
“有一點。”
“就一點?一點是滿值嗎?”
關渝舟莞爾:“也許是吧。”
執事腰杆筆直,年紀約莫五十歲上下,除了鬓角有幾根白發以外精神氣看上去還不錯。他胸前別着懷表,腳下皮鞋锃亮,手裏正握着一張紙,也不知上面寫了什麽內容,一邊走一邊查閱。
鞋底踩在地面不斷發出的悶響回蕩在圓拱形的長走廊下,片刻後執事已經在幾人視線中面無表情地走到了車站尾。
“女士們,先生們,下午好。”執事稍作欠身,将紙張別在背後,先禮貌地做了自我介紹:“我是費幾港波伊爾家族的執事,受主人之命前來迎接各位,主人要求我将各位全部邀請到老宅,為他和雪萊小姐七日後的婚禮做見證人。”
所有初來的入夢者都不明白這回是個什麽流程,眼裏帶着迷茫或者警惕,一聲不吭地等着劇情自動播放。夏濯聽着,大致知道了這是要去一個牛批的家族看家主和他的小未婚妻結個婚。
原住民話只說了這麽一句,遠處便襯着噠噠蹄聲駛來了一輛金頂黑架的馬車。随着一聲清脆的鞭響,桐木車軸在粗糙的石路上摩擦生起一道火花,穩當停在了出站口的位置。厚重的金屬門自動開啓,露出裏面紅綠相間的格局和寬敞的空間,微揚的窗簾被風卷起弧度,無聲地邀請着衆人登上其中。
執事伸出一只手,沖着車門的方向彎腰道:“各位都是柯克主人來自各地的朋友,一路趕至此處定是少不了辛勞。我已經提前在馬車上準備了糕點和茶水,各位可以稍作歇息,緩解一路上的疲勞。”
雖然他這麽說了,卻沒有人敢先動。
多數人看上去都在盯着這位原住民瞧,實際上是在用餘光打量身邊的其餘同行人。
熟手都對這執事的話無動于衷,更何況是其餘經歷少的參與者。在夢境中,原住民的話并不可信,誰知道這車上是否會給第一個上去的人多準備了一份額外的“驚喜”。
執事并不催促,他時不時取出胸前的懷表看一眼,剩餘的時間似乎還算充足。在大家都不約而同放輕了呼吸的時候,白夫人輕佻地理了理裙擺,踏着貓步頭也不回地招呼上一臉“我是誰我在哪”的夏濯:“走吧小朋友,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夏濯跟着她和關渝舟在衆目睽睽之下率先踏上了鐵腳蹬,不太樂意:“我二十五了。”
“比我小六歲,一輪就是小朋友。”
“你叫我小朋友的話,那我就不能叫你白姐了,得叫白姨。”
“……”
她這算是明白了,這小青年一點都不聽話,絲毫沒有其餘新人該有的識時務精神,也不知關渝舟怎麽樂意帶在身邊的。
“……那你還是叫夫人吧。”
三人前後邁入車廂,紅茶和蛋糕的甜膩香氣順着窗外溜進的風刮過鼻子。白夫人毫不客氣地朝圓桌的主位上一坐,隐匿在長裙下方的兩條腿腿霸氣一疊,撈起叉子将面前盤子裏的小份蛋糕刮下一塊塞進嘴裏,等咽下肚子裏後東道主一般捏着嗓子和夏濯介紹起來:“夢境裏的食物有絕對真實的特點。一般像這種大戶人家準備的料理或者小甜點,口味都不會差,你過來嘗嘗,等一會兒下面那群人上來就沒得吃了。”
夏濯狐疑地挨着關渝舟坐下,看着她光滑的側臉道:“真看不出來你有三十歲。”
白夫人優雅地擦了擦唇角邊沾上的一小塊奶油:“我也看不出來你是個沒什麽經驗的新手,進來前關渝舟提到這次帶個人,等真正見到後我還有些不敢置信。”
“那新手應該是什麽樣子?”
他可以現學一下,下次演一演,讓關渝舟評個分。
“喏,”白夫人小拇指一彈,隔着半開的玻璃指向還沒來得及上車的一位中年男子:“就那樣的。”
車門前傳來鞋底摩擦的聲響,除了他們三人外也有人向出站口的方向走來。關渝舟和夏濯沒怎麽在意,順着白夫人的那一截小指同時側過臉,向着窗外望去。
中年男子謝了頂,身前有個圓滾滾的啤酒肚,肥頭大耳,看上去還有些神志不清,像是剛結束一場飯局,整張臉漲得通紅,腳下一邊飄一邊大着舌頭對執事指指點點。
夏濯:“……”演不了,算了算了。
看這人打扮挺有錢,不過身上名貴的手表和金戒指只能将他骨子裏的迂腐和被金錢堆砌起的銅臭味襯托得更加明顯。他扯着執事的白衣領一邊讓對方把他送回家,反複嚷嚷着說是下午還要見客戶,項目大,耽誤了時間誰都賠不起。
“可是您已應邀而來,”執事淺灰色的眼睛盯在中年人身上,紳士地問:“請問您确定需要送您回去嗎?”
“我……嗝呃……下午還有事要做,你去,去把酒店的負責人給我、給我帶過來……”中年人虛着眼,“我、我不是提前吩咐過,一整天我……呃……都要用房間,怎麽就把我送出來了?我可是、可是付了錢的!”
這還真是個不要命的,沒有算好入夢的日期,還心大到把自己給灌醉了。其餘原本在觀察情況的人不約而同退開,怕禍事會沾到自己身上。
這人說話斷斷續續,咬字都不清晰,一段話花了不少時間。執事耐心地等他說完,那張臉忽然揚起一抹暖心的笑容:“是我們招待不周,這就送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