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猶記當年(五)
如果沒有近兩百年的時間一直暗中思戀一個無法觸摸更不可能得到之人的經歷,大約不會有人理解那一個甚至算不上吻的片刻雙唇相接,到底對劍璎來說意味着什麽。
那是一個偷來的念想,一種虛假卻令人熬不住想要當真的幸福感,一段本身無望又讓人無法自拔的情感。
明知只是錯覺,卻讓劍璎覺得,自己似乎可以離那個人再接近一些。
于是,也就陷得更深。
一切一如往常,似乎沒有人知道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在泓栖殿的層疊帳幔的遮掩之下,到底曾發生過什麽。
就連劍璎也在暗暗想着,是不是可以有更多的機會再悄悄親近那人一些。
事情好像正在往自己期待的方向發展,這令劍璎感到心情愉悅,也正因為如此,當他得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才會感覺那般痛楚難當,憤怒失望,如同五雷轟頂,末日降臨。
“大人,請您稍待片刻,荔婉上仙尚在殿內……”
“讓開!”
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劍璎一把推開那道魁梧身影。
“大人不可!”
居然會被面前少年一把搡開,金睚不由得面上浮起一絲詫異之色,但仍然恪盡職守地攔住來人,冷硬着聲音道:“大人請容金睚……”
“我說,滾——”
雙目已然泛起紅色的劍璎掌間一道白芒驟閃,如同迅雷般倏然襲上金睚面門,速度之快根本不容人抵擋,金睚愕然間已被擊中倒飛至十幾丈開外,正巧被随後趕來的白珀堪堪接住。
這一下絲毫沒有留手,金睚吃了大虧,臉上有血蜿蜒着淌了下來。
白珀登時心中大急,狂吼道:“劍璎,你給我冷靜點!”看到金睚慘狀又是急痛難當,連連問道:“金睚,你怎麽樣?傷得厲不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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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急忙要去查看他的傷勢,卻被金睚一把推開。
金睚性格向來剛硬冷毅,以前眼裏只有自家主人,現在多了一個白珀也沒改了他的脾性,被劍璎這一擊登時激起了狂性,眸色一冷就要出手還擊。白珀哪裏肯讓,急忙攔在他身前,又心憂金睚傷勢,想着只要分開兩人就好,而劍璎刻下已近了殿門,顯然沒有收手的打算,不遠處護衛的上界兵将已看到此處騷亂,正快步而來。
不過片刻工夫,泓徵殿前已騷亂起來,情勢一觸即發。
“都給朕住手!”
一道熟悉而威嚴的嗓音響起,殿門登時大開,帝君緩步踱出殿外,衆人一見,立刻齊齊躬身見禮。
“見過陛下!”
“主人!”
只有劍璎仍挺直了腰背死死盯住那道高大身影,一聲也不吭。
這時,卻從帝君身後轉出一個袅娜女子來,正是上仙荔婉。
劍璎看過去,望着那女人的眸中竟似要噴出火來一般,充溢着狂狷的憤怒與憎惡。
荔婉回視劍璎,又轉過了臉,眼中滿是得意與惡毒。
“罷了,這裏沒什麽事,你們都退下吧。”
帝君眼神平靜無波,随意揮了揮手,衆兵将轟然應諾,迅速退了回去,只剩下劍璎、金睚、白珀與荔婉仍然立在殿前。
視線掃到金睚滿臉的血跡,帝君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轉頭對荔婉道:“荔卿,你先回去吧,其餘事情改日再議。”
“是,陛下,那荔婉先行告退。”
荔婉妩媚一笑,行了個禮便向階下走去,卻在經過劍璎面前時,微微擡高精致的下巴,面上浮起一絲勝利的微笑。
劍璎見她這幅耀武揚威的模樣,登時氣得渾身發抖。
“白珀,你且去幫金睚料理一下傷口,劍璎,你随我進來。”
殿門在二人身後轟然閉阖。
甫一入殿,劍璎已忍不住一步沖上前去,大聲質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用這種方式絕了我的念想就是你想要的麽?!”
男人蹙起眉頭:“你在說些什麽?”
劍璎神色狂亂,搖着頭道:“你不用哄我,我都明白……你知道那天中午的事,我偷偷吻了你……你不願理會我,所以就急急忙忙的要娶荔婉,好絕了我的心思是不是?”
“你想太多了。”
“我沒有想多!”劍璎一把攥住他的袖子,已根本顧不得失禮與否,只赤紅着眼道:“你知道我喜歡你,我情不自禁!我沒辦法,控制不住自己……可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當做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好麽?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頭腦發昏,做這種糊塗事!你相信我,我發誓!”
帝君嘴唇輕動,似是想說什麽,卻又抿住了雙唇,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劍璎見他只是不理,心中不由大恸,怆然翻然湧上,無可遏制地紅了眼眶,手中攥着他的袖子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好一會兒方才望着面前的男人軟聲央求道:“真的,我真的不敢了,不會再冒犯你了,相信我好麽?不要娶別的女人……求你,別這樣對我,真的,不要這樣對我,我會受不了的……”
自尊與驕傲漸漸崩潰,少年眼中居然一滴一滴滴下淚來。
“劍璎,你該知道這樣對你對我都好,你不能再錯下去了……”
“我不管!”少年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只紅着眼抓着男人的手,嘶聲叫着:“什麽對錯,我統統不管!是你讓我陷了進去,讓我迷戀你,追逐你,眼裏只有你一個人……現在你讓我收手,可我怎麽做得到……父親,極宵,我愛上你了,愛了你這麽多年,我已經病入膏肓了……你現在要娶別人,是要讓我把心都挖出來麽?你是要我死麽?現在再說這些,你到底要我怎麽辦,怎麽辦……”
肩膀被慢慢握住,少年崩潰的身體被攬到男人懷裏,輕輕拍撫着後背,熟悉的氣息靠近,貼在他臉上,劍璎激動的情緒漸漸沉澱下來,唯有滿溢而出的哀傷與絕望,罩了滿身。
“傻孩子,放棄吧,這是條不歸路,我不能毀了你……”
“我早已經毀了……愛上你的時候,已經毀了……”少年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兜頭而來的打擊與極度害怕失去的恐慌令他像完全變了個人一般,似哭非哭地凝睇着極宵:“這麽多年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多看我一眼,唯一的想望就是你也能愛我,我想變成你的榮耀與驕傲,我也能做到,那樣的話,你肯喜歡我麽?我去做任何事,你想要我做的任何事,你肯給我個機會麽?極宵,極宵……你告訴我,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繼續下去,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你告訴我……”
男人面上終于露出一絲不堪與傷痛,打斷他的話:“劍璎,你要記得我是你父親!”
少年愣了一愣,本能地重複了一句:“父親?”
“是,你我不但同為男子,我還是你父親!父子相戀,本就是亂倫悖德之事,是最為堕落醜惡的事情……這是絕對不被容許的……你這樣年輕,以後……總會找得到喜歡的人……現在收手,還來的及……”
劍璎愣了半晌,突然癡癡地笑了起來,身體漸漸滑落,跪在了地上。
極宵長嘆一聲,俯下-身攙住已經明顯神智不清的劍璎,剛要開口,卻被一只冰涼的手窸窸窣窣地摸到了腕子上,而後右手被扯過來,撫上少年的胸口,他擡起眼悲哀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父親,這裏……裝了一個人足足有一百多年,你說,它還有機會把別人攆出去,重新找一個人來愛麽?”
眼裏又滾出淚來,少年哭着笑道:“父子相戀……我知道呵,那是悖德亂倫,是罪惡是深淵……你是我最愛的人,最崇拜傾慕的父親,我不想讓你跟我一同堕落……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娶別人?就這樣讓我愛你一輩子好不好?就算,就算沒有機會再靠近你,就算你不想再見到我……求你不要娶別人,別讓我絕望,不要讓我這裏生生痛死,好不好?好不好……”
極宵怔怔地望着少年滿布痛楚的臉,慢慢攬住他的肩,然後收緊手臂,越收越緊,直恨不得要将他揉入自己的骨血一般用力,半晌說不出話來。
兩人靜靜相擁,沒有人再說話,偌大的殿內只餘下兩人不安穩的呼吸聲。
被這樣抱在男人懷裏,劍璎閉着眼靠在他的肩頭,眼角尚有淚珠兒一顆一顆地滾下來,擦過臉頰,最終滲入肩頭男人的衣襟,濡濕一片。
只是多半刻的工夫,卻似乎已将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片溫暖的金光驟然包裹住少年的全身,劍璎只覺腦中一陣眩暈襲來,便失了知覺陷入沉睡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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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劍璎睜開眼便看到白珀滿面擔憂地守在自己身邊。
“我……睡了很久麽?”少年撐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認出這是旭陽殿的寝殿,心裏微微松了一松。
頭痛得厲害,劍璎揉着太陽穴靠在床頭上,憶起昏睡之前的一幕幕情景,只覺得像是做了一個噩夢般不堪。
“你睡了一天多。”白珀皺着眉頭看了他半晌,突然問道:“你跟帝君陛下兩個人……是怎麽回事?”
劍璎眸色一冷,蹙着眉頭盯視着他。
白珀卻根本不為所懼,直言不諱道:“我早就覺得你對他的态度有點奇怪……你是不是……”
“是。”劍璎打斷了他的話,點點頭:“就是那樣,你想的那樣。”
“是?”白珀頓時憤怒了,跳腳道:“是個P!你整天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他是你老爹!你是他兒子!你們是父子啊,你瘋了?!”
劍璎慘然一笑:“我早就瘋了,瘋了一百多年,你說我瘋得厲害不厲害,呵,呵呵呵……”
見他還在笑,白珀登時抓狂了,在殿內來回亂走,暴跳如雷:“你就是個瘋子!TMD瘋得徹頭徹尾,你還給我笑?!笑個P啊!”
見劍璎不說話,只是滿面慘淡地笑個不住,白珀猛地沖上前來拽住他的衣襟低吼道:“你他娘的給我醒醒!趕緊把念頭給我絕了,以後好好過日子,該咋滴咋滴……要不,就娶他十個二十個女人當老婆,左擁右抱,夜夜春宵,別整天有這個閑心想些有的沒有,聽到了沒有?!啊?”
“……”
見少年根本沒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白珀終于忍不住脫口大罵:“白癡啊你,那個人都要娶荔婉當老婆了,鐵板釘釘的事兒,連日子都訂好了,你再栽他身上去還有個P用啊?!純粹是犯傻吧你?!”
“你說什麽?!”劍璎突然反手拽住白珀的衣襟,力道之大差一點把他撕扯得栽到地上去:“你再說一遍?”
白珀被少年倏然間慘白得如同鬼魅般的面色與陰鹜氣勢吓住,一時有些後悔自己口快說出這些話來,劍璎卻不管不顧地死擰着他的領子,陰恻恻地一字一句道:“你-再-給-我-說-一-遍?”
白珀閉上眼,大吼道:“再說一遍就再說一遍!你那位帝君老爹在你昏睡的時候下了兩道聖令,一道是封你當天君,三日後移居第八天的泓天殿,第二道聖令就是要娶荔婉那個女人當老婆,婚期定在下個月二十八號!你這回聽清楚了麽?聽清楚了就趕緊給我把心思都收了,別再歪他那棵樹上吊死!”
作者有話要說:
咳,那啥,老花這麽勤快,親們木有撒花的沖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