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猶記當年(四)
“白珀?你怎麽了?”
好不容易把像牛皮糖一樣黏在自己身上的家夥揭下來,劍璎奇異道:“難不成有人敢為難你麽?”
即便是白珀初來上界別人不認識他,憑着金睚的身份地位也不該有人有膽量惹他才是。再者,白珀的本事自己是一清二楚的,會遇到什麽事情讓他變成這樣一副受氣小媳婦模樣?
白珀雙目噴火道:“可不是麽?!那個該死的金睚,仗着自己是龍族就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鬼樣子,讓人看着就來氣!哼,老子如果日後不找回這個場子還怎麽在上界混下去?!小劍劍,我可是你親口承認的兄弟啊,兄弟有難難道你不挺身而出麽?咱們兄弟聯手把那個混蛋套着麻袋拖出去,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先奸後殺,再殺再奸,又奸又殺個一百遍你看怎麽樣?”
劍璎輕咳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白珀一會兒,待他一臉憤然之色消退,代之以汗毛倒豎滿面警惕之時,方才将視線落實到某人頸子側面的一點可疑紅印上,慢悠悠道:“在又奸又殺之前,你先來告訴我,你脖子上的那點‘吻痕’是怎麽回事?”
下意識地捂住脖子,白珀慘叫一聲跳出三丈遠,說話都結巴了:“小劍劍,你,你你你……”
“這種事情找兄弟來幫忙可不是多光彩的事情。”劍璎挑着眉搖了搖頭,滿面嘆息之色:“若是想要找回場子來,就自己想辦法把他搞定,玩弄于股掌之間令他無法離開你,那才叫真本事。”
“你——”白珀瞪着兩眼像見了鬼,大概是從來沒有想到面前一副尊貴之氣的少年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大張了嘴巴瞠目結舌。
劍璎再看他一眼,笑了一笑撂下他往殿內走,早有嬌俏女官迎上前來跪下行禮。
“罷了,不必多禮,把沐清池準備一下,我要沐浴。”
“是,大人。”
半個時辰後,當劍璎全身浸在暖池中,于氤氲霧氣間閉目養神之時,冷不丁水花飛濺,有人噼裏啪啦地竄了進來。
劍璎既未動一下也沒有睜開眼睛,在旭陽殿中,能被允許這樣到處亂竄的,除了一個白珀沒有其他人。
即便是到了水裏,某人也是一副不安分的模樣,蹚着水湊上前來,嘿然道:“小劍劍,我仔細想過了,你說得很有道理,嗯,非常有道理!哼哼,想我老白難道就是吃素的,還會怕了他不成?既然是這樣,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氣了,嘿嘿嘿嘿……”
耳邊傳來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聲,劍璎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唇角卻不自覺上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未來一段時間內,被某人惦記上的金睚氣急敗壞乃至勃然大怒的樣子,但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兄弟一場,自己總不會讓他受了委屈去就是了。
這般思忖着,又不由得想起金睚的主人,一時間白珀在耳邊的啰裏八嗦聲漸漸飄遠,思緒飛至那人身上,竟再也無法剝離開去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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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自己究竟能否得那人點滴回應?
若然如此,便是舍去這一身榮耀又有何妨,本來這一切,也只是為了得那人多看一眼而已。
難就難在,這亂倫悖德的禁忌愛戀本就是罪惡與堕落的化身,即便是自己心甘情願,只怕那人……也是不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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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這段日子劍璎幾乎每天都會去泓徵殿,有時會被帝君留下共進午膳,有時只是說說話就打發他回去,更多時候則是将升殿時臣子遞上來的折子拿給劍璎整理甚至代閱,偶爾提點他幾句,态度不瘟不火。
帝君向來性情寡淡漠然,甚少有人能入他眼,哪怕是親子亦然,如今對劍璎這般已是上界獨一份,極其難得,這也是他一直深陷其中不得自拔的原因之一。
只是不知為什麽,回來已有兩個月之久,帝君卻一直沒有授官職予他,劍璎卻也不問,只每日來往于泓徵殿、旭陽殿與瑞陽殿之間,有時也會随在帝君身側于泓睿殿升殿之時旁聽,偶爾在被問到之時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其餘時間大多寡言沉默,只在被帝君稱許之時,清俊的面上才會顯露出一絲欣然之色。
倒是白珀這段時間頗有些有趣的變化。先是每次劍璎往去泓徵殿之時必然嚷嚷着要跟着,然後就跟金睚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打機鋒,過不多少日子,突然又哭喪着臉死活不肯再去泓徵殿,直到金睚找上門來,還一個勁兒躲在劍璎身後裝嬌羞,愣是不肯露面。
劍璎倒也不去細問,眼見着白珀獨自一人時發呆傻笑的時間多了,心裏暗暗有數卻也不去點破。
這一日去瑞陽殿時被傲鯉纏着多磨了些時辰,出來已經過了午時。
劍璎想了一想,并沒有去泓徵殿,而是直往歷來供帝君休憩的泓栖殿而去。
還未行至內殿,已有一道魁梧身影迎上前來:“劍璎大人。”
“金睚。”
劍璎看着他笑了一笑,問道:“父親可在此處?”
“陛下正在內殿小憩,大人可稍待些時辰再來。”
劍璎在男子剛毅的面龐上仔細看了一看,微笑道:“我有些事情要與父親商議,既然如此,就在此處等他醒來好了。”
“大人請便。”
見他無意阻攔,劍璎便笑笑在階下站住了。
“大人,請恕金睚唐突……為何這幾日不曾見到白珀?”
忍了半晌,終于有人忍不住問出聲來。
劍璎忍笑,漫不經心道:“他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外出游玩散心去了。”
“他……為何心情不好?又……去了哪裏?”
劍璎摸摸下巴,瞄了金睚一眼:“大約是有些心事吧。至于去了哪裏……”
見男子額上青筋都竄了起來,劍璎這才慢悠悠道:“他行蹤不定,不一定會在哪裏出沒。不過麽,刻下大約正在第八天的東宵瀚海看風景吧,至于半個時辰之後又會去哪裏溜達,我也就說不準了。”
金睚聽後,向來剛硬的臉上少有地帶出一絲魂不守舍,劍璎趁機道:“你若是有事暫時要離開片刻也不打緊,待父親醒來,我自會跟他說明。”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大人了,金睚感激不盡!”
見昂藏男子匆匆見禮後就轉身奔殿外而去,劍璎臉上浮起一絲微妙的笑意。随手招來一個泓栖殿的女官,略略叮咛幾句,令其守在殿外,少年便深長呼吸片刻,輕擡腳步往內殿施施然而去。
從未經歷過這種類似偷兒般的惴惴心境,十足忐忑而又帶着一股壓抑着的蠢蠢欲動的興奮感,難以言表。周遭的景致入眼早已化為虛無,只剩下越來越快的心跳與漸漸上湧的熱血,在跨入內殿的瞬間,俱化為熱意襲上面龐。
終于,只剩我們兩個人。
清風透過薄薄的雲紗窗格悠悠然掠入殿內,帶走頰上一縷燥熱,似是片刻解脫,實際卻根本無濟于事。
怔忪視線最終停留在內殿中央砌起的九階高臺之上,整塊成色極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寬大龍榻上,背對着少年安然側卧着世間最令人傾慕的身影,一頭及地長發悉數散落于床沿地面,在這午後的晴朗裏,依然可以看到那微微散發出的靛青色微芒。
九道繡着蟠龍雲紋的暗金色真絲錦帳悉數被同色幔帶收束于床柱外沿,唯有長長的流蘇掩垂于地,拖出一道暧昧的形狀。
少年屏住呼吸,輕擡腳步,眸中帶着自己未曾察覺到的癡迷之色,悄然拾級而上。
床上的男子腰間蓋着一床墨色錦被,左手随意搭于其上,正閉目小睡。白色裏衣袖子滑落肘間,顯出一段線條優雅的小臂,襯着深色的床單被面,顯出一股奇異的誘惑。
劍璎癡然相望,只有這個時候,他才不必萬般隐忍,千般遮掩自己難以言說的心事與企望。
他跪了下來,雙手捧起散落在地面上的烏黑長發,低下頭,以唇輕輕親吻,帶着類似膜拜一般的神情,深深嗅聞那日思夜想的男人氣息。
然後他站了起來,悄然無聲,深怕驚醒這午後迷境,清醒後再難入夢。他越過大半張床榻,最後來到男人閉目的睡顏之前,細細以目光描摹思戀之人的眉、眼、鼻、唇,膽大包天一般漸而向下,掠過略有些淩亂的衣襟,直望入那被衣衫裹緊的風光深處。
體內熟悉而陌生的躁動不期然而至,少年手指有些發抖,眸光帶出些不自覺的迷惑氣息,他再次跪在床榻之前,盯緊男人微微露出衣襟的鎖骨和優雅的修長頸項,着魔一般移不開目光。
半晌,他的喉結上下動了一下。
然後,少年便徹底迷失在了這刻周遭蠱惑般的氣息之中。
他慢慢低下頭,眼中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嘴唇哆哆嗦嗦地印上了那夢境中曾肖想過千百萬遍的薄薄雙唇。
柔軟相觸的一刻,少年腦海中轟然一響,思緒理智俱裂化為齑粉,卻本能地不敢貿然侵犯下去,只屏住了呼吸,眷戀而貪婪地貼住那片溫熱的氣息,低垂着眼眸凝視着心愛之人,既不敢動,亦不願就此離開。
“唔……”
不知過了多久,床榻上的男人突然輕動一下,眼睫微微一顫,似是将要醒來。
夢境被倏然打破,少年驚慌失措間陡然離開那片溫暖之地,慌亂間卻差一點滾下臺階而去,急忙穩住身形便擡頭惶然而驚恐地瞧着床上之人,只是片刻工夫,身體已僵硬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卻沒想到,男人只是略翻了個身,便依然沉沉睡去。
拼命捂住胸口急速跳動的心髒,少年駭然間汗濕重衣,有些狼狽地站起身來,這才發覺剛才的一幕竟驚得他近乎脫力。
不敢再耽擱下去,甚至不敢再看男人一眼,少年落荒而逃。
一路奔回旭陽殿,劍璎方才緩過神來,一時間又是後怕又是興奮,直令他渾身顫抖,無法自已,無措間幹脆将自己鎖進了沐清池,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随即靠在池邊,一個人低低地,低低地狂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