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夢無痕
霧氣氤氲,如夢如幻,風中送來陣陣荷花的清香和爽甜的濕潤氣息,清水潺潺,魚兒游游。湖中亭一角紗幔輕輕揚起,又慢慢垂落。
魚唇翕動,不時有顏色鮮豔的錦鯉浮上水面,繞着碩大的蓮葉游蕩一圈,又悄悄游走,再三兩只聚在一起,在霧氣彌漫的水面悠閑地游過。偶爾尾鳍拍拍,便有水花濺起,落到旁邊低矮的小巧荷葉上,水珠滾動,翠玉般的葉片受不住重量,最終斜斜歪向一邊,凝成一滴,晶瑩剔透,搖搖欲墜。
突起的腳步聲,雖輕卻在這靜谧之所不亞于平地驚雷,魚兒“嗖”地四散開去,紗幔飄起,那水珠再受不住,滴答入水。
“是這裏……”
刻意壓低的嗓音,卻不難辨識那金玉相擊般悅耳的嗓音,此時此景,更是說不出的動人。
“這裏麽?”
另一道聲音略顯低沉,卻是一樣的未聞其人,先被觸動:“你要給我看什麽?”
“是……這個……”
“唔……”
低低的悶哼聲,伴随着什麽突然跌落在荷葉上的輕微響動。幾人寬的荷葉被撫平,承受了突如其來的重量,被壓向水面,堪堪,在距離水面一指高的地方停住。
“涼麽?”微微的喘息,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之聲入耳。
“……不可,這裏終究不妥……呃……”
“噓——”金石般的嗓音又起,壓得極低,卻不難聽出那當中深藏着的火熱:“你允了的……”
最後一個字又輕又快,很快消失在相接的唇齒間。
片刻,旁邊巨大的粉色荷花上有數道白光閃過,幾片一人高的花瓣離開花梗,悠悠然落到那片極大的荷葉上。
雙瓣為床褥,單瓣做錦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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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感覺可舒服些了?”又是那道關切的聲音,少頃,又急急道:“你輸了,願賭服輸,不能耍賴!”
荷葉微微晃動起來,上下颠簸,抑或左右搖擺,葉梗似承受不住一般,往往被迫沉入水中幾分,又執拗地再次舉起葉片,支撐着一雙堕入愛河中的愛侶,在這處秘境輾轉厮摩,交頸糾纏。
有微微的白霧環繞在二人身周,将那繁茂花葉間偶爾瀉-出的點點春光遮掩住,卻蓋不住那低沉暗啞的呻-吟與似要燃燒起來一般的火熱氣息。
荷田盛景。
有蜻蜓悄沒聲兒地飛過來,立在不遠處的尖尖荷花苞兒上,停留片刻,又扇動着透明的翅膀飛走了。
荷葉兒搖動得愈加厲害,春-光-乍-洩處,可偶爾窺見鋪陳在粉色荷花瓣上的烏黑長發,淩亂不堪。竭力後仰的修長頸項,自下巴到鎖骨一路彎成優雅卻誘-惑的弧,催人品嘗。
有汗水悄然滑落,正落在那人眉心。
身下之人始終緊皺着眉頭,直到此刻方才睜開眼眸。微動的眼睫,只需望入那深潭一般漆黑無邊的眸中一眼,已是萬劫不複。
他終于啓口,形狀完美的唇吐出兩個字——
“……”
什麽?
是什麽?
你說的究竟是什麽?
為什麽突然想不起來聽不到也看不見?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究竟是誰?
天地昏暗,胸口似要炸裂開一般,萬物在自己面前驟然崩潰,繼而——天崩地裂!
短促地低哼一聲,我猛地睜開了眼。
入目是天際緩緩飄過的白雲,綠草婆娑,周身暖意融融,有青草和野花的香氣。微風和煦,草葉伏低,不時擦過我的臉頰和手,感覺有些癢癢的。幾只彩蝶翩然而至,停在我臉旁的花枝上,輕輕翕動着翅膀,用盛開的嬌花将自己染得更加美麗。
胸口悶疼得厲害,這讓我有些緩不過神來。
好久沒做那個夢了,怎麽突然又夢到了呢?
夢中人的樣貌完全沒有記憶,只記得那人深潭一般的漆黑眼眸,與奮力揚起脖頸時那優美流暢的弧度。身體的灼熱緊致,觸手的滑膩肌膚,烏瀑一般的柔韌長發,那觸感好似還殘留在自己手心中,竟宛如親身經歷過一般。
鼻端好像還能嗅聞到殘留在微風中的荷葉香氣,以及花瓣床衾的柔軟清香,卻唯獨看不清那人的臉,我甚至憶不起那人是男是女。
哀嘆一聲,難道我最近被人調戲多了,居然也開始有閑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了不成?
想什麽呢?!學費還沒攢夠呢,這個暑假夠我忙活的!
……暑假?
……打工……酒吧……醉鬼……白珀……啤酒……閃電……閃電?!
沉入黑暗前的一幕幕如同回湧般灌入腦海中,我猛地坐起身來,睜大眼睛——
我,我還活着?
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花海,各種不知名的野花兒開得正豔,草葉兒翠綠,鳥兒聲啾鳴,蜂蝶兒翩跹。空氣中是我所不熟悉的甘甜味道,我發誓長這麽大還沒呼吸過這麽幹淨清爽的氣息。
擡頭望望,豔陽高照,白雲朵朵,微風習習。氣溫适宜,不會讓人感覺曬熱,反而舒适得緊,閉眼深吸一口氣,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心底裏發出的滿足嘆息。
下意識地瞧了自己一眼,頓時吓了一跳。
全身烏漆抹黑,襯衫和牛仔褲破破爛爛,早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鞋子基本上已經爛了,手黑乎乎的,還有灼傷的痕跡,有點疼,臉看不到,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抹了把頭發,得,可以直接剃光頭了。
如果被白珀看到,那混小子準得來一句:“嗨,親愛的小谏谏,恭喜你成烤乳豬了,嘻嘻……來來,到我的懷抱裏來,我給你安慰!”之類的。
想起白珀心裏有點郁悶,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兒去了。
關鍵是,我現在在什麽地方?
眼前的這一幕,與我之前見慣的鋼鐵水泥森林與簡陋的出租屋相去甚遠,有點超出認知的感覺。
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總覺得心裏不太踏實。
記起失去意識前那道詭異的閃電,又有點不寒而栗。
總之,先四處看看吧,找找有沒有其他人,問問這裏究竟是哪兒。
爬起身來走了兩步,全身的關節發出類似機器缺油的咔咔聲,我停住步子,先活動了一下,還好,除了臉、脖子和手上的皮膚有些疼痛之外,倒沒有什麽大礙。
習慣性地擡頭看太陽準備确認一下方位,卻詫異地發現那輪明日居然正在我頭頂上發光發熱得興致勃勃!
雖是正午,但我住在北半球,太陽不應該偏南面才對麽?正在頭頂是怎麽回事?
思索了半晌沒想出個一二三來,就幹脆随便挑了一個順眼的方向邁步向前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我又累又餓,眼前卻依然是一片無際花海。我沒轍,只得休息片刻繼續卯了心往前走。
那些蜂兒蝶兒的倒是挺有興致,圍着我轉了幾圈,在肩上停了片刻,又翩翩然飛走,倒是不嫌棄我黑成這幅模樣。
眼見着太陽開始斜墜,我心裏焦急起來,累得有點走不動,嗓子又幹咳得冒煙兒,更是餓得前胸貼後背,正在無奈,耳朵尖兒一動,居然聽到附近有水流的聲音。
我精神一震,靜下心來辯了辯方向,就往左前方跑去。說來也怪,累得本來都不聽使喚了的腿居然可以運步如飛,果然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啊,只要被激發!
不多遠,就看到彎彎曲曲的一道小河灣自前方潺潺而來,越流越細,直至淹沒在花叢中,不見了蹤影。
水流甚是清澈,河灣底下的水草搖曳,清晰可辨。
心中大喜,正準備趴下去喝兩口,突然覺得不妥。雖然這裏沒見着人影兒,但這段水源顯然屬于下游,萬一上游有人在洗衣服洗襪子……
呃,想到白珀那放在地上可以站立起來的臭襪子,我頓時一陣惡心。
算了,還是走走再喝吧。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只見水面越來越寬,流速也漸漸加快,而兩岸仍然沒有什麽人影,我心中滿意,又實在是嗓子渴得冒煙兒,再顧不得去講究什麽幹淨不幹淨了,先用水洗了洗手,就迫不及待地捧了水往嘴裏送。
卻在這個時候,一個龐大的黑影從天而降。
陽光被遮住,以我為原點,半徑五米以內皆被籠罩在那影子裏,并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我愕然間顧不得從指縫間溜走的水,急忙擡頭。
下一瞬,我吓得驚喘一聲,本能地朝外奔去。
腦子裏浮現出四個字——屁滾尿流——啊,我恨這個詞!
不過,任誰看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天而降,而且正對着你的是一張奇醜無比又奇大無比的人臉時,也會跟我一樣反應的吧?
我沒被吓得魂飛天外算我膽兒大!
饒是如此,那龐然大物速度太快,我剛剛跑出陰影籠罩的範圍,就聽身後“噗通”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巨響,水花四濺,我被淋成了落湯雞。
逃過一劫,我籲口氣,停住腳步。看看自己,得,算是洗了半個澡——沒洗幹淨的那種。
這時,一聲響亮的馬嘶在後面驟然響起,我循聲望過去,登時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