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仆衆,及各房月銀用度,且聽丫鬟們提起,是個好說話,加上又是端木敏的晚輩,心想若能與杜婉婷交好,誰還敢這麽對她?便快速的稍稍整了整衣裳,盈盈上前見過:"四奶奶。"
杜婉婷不喜歡申三娘,申三娘入門時讓端木涵絞盡腦汁不說,好容易面上平息了,又在府裏成日怨這哀那,溫婉柔弱的,在端木敏三言兩語,就能讓一個得罪她的通房,被打個半死,如今端木敏院裏,無論丫鬟婆子,還是主子,見她都繞道走。二夫人告到老太太那,可老太太覺得兒子能收心,成天呆家是好事,反覺得申三娘比二夫人能耐,雖不見待,卻也随了她去。也因為這樣,二夫人眼下更怨侯爺與端木涵,時常念着,這樣的女人,怎麽不讓她浸豬籠?卻不想想,她要被浸豬籠或入門前意外死在孫家,誰會放過這鐵板上打釘的案子不查?到時二老爺想翻身都難。而府裏更有人議論說端木涵,拿出私銀支持讓她入府,是因為也看上了她的美貌,讓杜婉婷打了幾個才消停……
杜婉婷停下腳步,淡漠的問了句:"何事?"連稱呼都省去了。
“你這是到老太太那去吧?”申三娘小心的問。
“是的,遲了她老人家該生氣的。”杜婉婷不想與她多話,答了句,擡腳便要走。
申三娘平日聽說杜婉婷好說話,見她不理會,便委屈的在她身後,略帶着哭腔道:"我知道我與二老爺,給府上惹了不少麻煩,你們都瞧不起我這樣的,姐姐也不見待……"
杜婉婷心裏好笑,她又不是男的,申三娘這種柔弱的,想讓人憐香惜玉的戲碼,算是表錯地兒,旋風似的轉過身,打斷她的話:"二姨太太,你既已經知道以前惹了麻煩,以後安生的過日子就是,我倒沒聽說二嬸子打罵與你,何為不見待?"說罷,轉身就走,她不明白這女人心裏想什麽,不短她吃不短她穿,還成日說人不見待她,如今竟都敢對明着說二夫人。杜婉婷雖然對二夫人沒什麽感情,但她卻知道,在對待二老爺屋裏人上,二夫人有她的氣度與手段……
申三娘望着杜婉婷的背景,紅着眼,憤恨的咬牙,在她看來,杜婉婷就代表府裏所有人對她的态度。
當晚,申三娘在二老爺懷裏,将今日在花園中的事,添紅染綠的,狠狠的哭了一場。
次日,二老爺竟在老夫人院子外不遠處,截住杜婉婷,指着她的鼻子,厲聲罵道:"不要以為你當着這個家,就人人該怕了你,連我的事你還都敢管上?我母親與兄長都沒有說我錯了,輪得上你一個侄媳婦在一旁絞舌,什麽叫做惹了麻煩就要安安份份的呆着,誰不安份?你說,誰不安份?好好的家,就是被你們這些長舌婦搬弄是非,給攪和的不象樣子,就你這樣的也配當家?我警告你,我是二老爺,府裏為我出銀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我要是再聽到你說三道四,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哼!"
杜婉婷眯着眼,冷冷的望着二老爺,她實在想不通,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好吃穿、好排場、好色、好熱鬧也就算了,闖了禍還這般理所當然的漫罵,好像府裏上下,就是為他存在着。杜婉婷本來就讨厭他,加上這些天本來就心煩氣燥,胸悶的很,現在哪裏咽得下這口氣,可他是長輩,再氣杜婉婷也只能暫時忍着,卻無法象平日那樣,不動聲色的平靜自然,她不可能給這種人好臉色,收回目光,二話不說,瞥了他一眼便繼續走,如蘭更是冷哼一聲。
端木敏見杜婉婷完全無視他的話,竟還架子十足的轉載身就走,更是怒氣沖天的咆哮:"好你個蠻婦,竟然無視長細尊卑,我說話,你還敢走……"伸手一把将杜婉婉狠狠的拽着向後甩去。
杜婉婷一個蹒跚,向後倒了下去,如蘭驚叫一聲,想要扶她,可抵不過端木敏的力氣,主仆兩人一同跌倒在地,杜婉婷眼前一黑,當場暈過去。
"你在做什麽?"老夫人由丫鬟扶着,與鐘嬷嬷從院子裏出來,正好見着端木敏将杜婉婷推倒在地,身在老遠就怒吼一聲,大夫人、二夫人等人也都随在她的身後。端木敏漲紅了臉,指着杜婉婷罵道:"竟然還故意裝死。"還想上前把她踢醒。
如蘭在杜婉婷身邊拼命喊着搖着,杜婉婷都沒有反映,如蘭吓得手腳都有些冰涼:"奶奶,奶奶,你醒醒,別吓我。"也不管周圍是誰,高聲喊道:"叫大夫,你們快去叫大夫啊。"鐘嬷嬷急忙上前幫如蘭,一道扶着杜婉婷。
"快去把許大夫請來。"老夫人見杜婉婷不醒,心裏也開始着急起來,不與如蘭計較,推開身邊的丫鬟:"快去。"端木敏這才怏怏的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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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婉婷被擡回映月軒,不多久,就幽幽轉醒,只覺心裏堵着一口氣,憋得慌,也不管屋裏都是誰,誰在跟她說話,只把頭轉向床內,誰也不理。如蘭放下床幔,許大夫上前來,仔細診了幾遍後,撫了撫胡子,笑着起身給老夫人道喜:"恭喜老夫人,您又要當曾祖母了,四奶奶這是有喜了。"
"真的,阿彌佗佛,可算是盼來了,謝謝!謝謝!"老夫人高興的雙手合十,又是念佛,又是拜天,更對許大夫謝了又謝,在大家觀念中,嫡字非同小可,這可是她的嫡曾孫子,精貴的很。周氏雖也笑着,可聽了老夫人這話,臉在有些怏怏的,她雖也算嫡孫媳,但是過繼的,總差了那麽些,她有身孕那會子,就沒見着老夫人樂可這個樣子。大夫人更是黑着一張臉,但轉載念想想,女人哪個不能生,這也是遲早的事兒,如今杜婉婷身子重,如何有精力當家?想到這,她反而是半點不摻假的,打心眼裏高興:"太好了,這可真是祖宗保佑,老爺與老四要知道,甭提多高興了,許大夫,多謝了。"
許大夫笑着受了,又囑咐道:"才兩個月,又有些動了胎氣,要多多靜養才是,我開個安胎的方,早晚煎服。"
"有勞了。"老夫人道了聲客套,便讓鐘嬷嬷領大夫出去開方,自已則坐在床沿,笑着給杜婉婷掖着被子,想想才剛的那一幕,心道一個險,轉過身來,囑咐着杜婉婷屋裏的人:"所有剪子一律收了,麝香可不敢點,另外所以含紅花的藥酒一律不準領,屋子院子裏都不準撒水……吃的用的都要留神,仔細伺候着,千萬別磕着碰着。"
杜婉婷自然也聽到了許大夫說的話,不由的将手伸覆在肚子了,輕輕撫着,心裏別提多高興,臉上帶着一種作為母親,所特有的,慈*的笑。之前種種怕懷了孩子,家裏長輩會逼端木涵納妾的顧慮,這會兒早抛到九天八荒去了。此時心裏只有這個孩子,生命,真是很神奇,在她肚子裏,就孕育着一個她與端木涵同有的生命,一想到這孩子是他們生命的傳承,就覺得無比的甜。這個孩子會長什麽樣子,象誰?杜婉婷一遍遍幻想着……
聽到老夫人吩咐丫鬟們,應留心注意的事兒時,杜婉婷才收回心思,留神一樣樣聽,聽的她心底一顫顫的,這每一項,對這孩子來說,都是一種威脅,就剛才的事,沒準就讓她抱憾終身,而這種大宅子,人多心雜,有些事真不好說。杜婉婷第一次發現,自己漸漸的,再無法象以前那樣,事事莫不關心了,就算為了這個孩子,她也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來,瞻前顧後,好好護着他長大……
☆、70打鬧
“你是不是又灌了貓尿?居然敢在我的院門前,當在這麽多人的面,罵你侄媳婦。我問你,你說她在外頭說三道四,你又是哪聽來的?她入府以來,府裏上上下下這麽多人,我從沒聽過有一句閑話,是從她嘴裏傳出來的。而你當衆說的那是什麽話?你竟敢說府裏給你出銀子,是天經地義的事,不要以為沒人知道你們幹的那些事,你還天經地義?你有臉說,我都沒臉聽,這話要掉到你哥哥耳中,還不抽你兩巴掌?她是小輩,不在人前與你計較,是她知禮,你竟然還下得了這種手?萬一她肚裏的孩子出個什麽事,你怎麽向你哥哥與老四交待?怎麽向祖宗交待?”端木敏被老夫人單獨叫到墨韻閣裏,狠狠訓了一頓,老夫人越說越生氣:“平日怎麽荒唐我都可以不管你,可不能到了這種是非不分,為長不尊的地步。”
端木敏也一肚子的抱怨,暗罵杜婉婷,早不懷晚不懷,偏偏這個時候,象存心跟他作對似的,不禁的發了火:“母親可問過她對三娘說了什麽?她竟然不準三娘在園子裏走動,說我們給府裏惹了麻煩,還破費了銀子,就該安安份份的呆在院子裏,這是什麽話,好歹我也是您腸子裏爬出來的,與兄長一樣是嫡出,不過是比兄長小了庚年,就草芥不如了嗎?就用了點錢銀怎麽了?母親您事事向着兄長,我無話可說,可如今連一個侄媳婦,都能在當着我屋裏人的面編排我……”
老夫人聽不下去,一巴掌蓋了過去:“你個畜生,胡說八道些什麽?你當別人沒眼睛嗎?你那個二房哪天不在園子走動?誰要不準了?我倒是不想讓她在園子裏走,省得給我丢人。你自己說說,府裏哪裏缺了你短了你的了,大把大把的銀子,都被你花在哪裏?這些年你花了多少銀子,哪一個子兒是你自個兒掙得?這回連老四都出銀子給你墊着,虧你還說的出這種話來。”老夫人氣得快說不出話了,指着他的手,一陣陣的發抖:“這麽大年紀了,被屋裏人挑嗦幾句,就眼紅鼻子青的拿侄媳婦出氣,你好能耐啊。"
"老太太,您也別着急,二老爺會想明白的。"鐘嬷嬷急忙上前扶着勸道,又轉向端木敏:"二老爺,婆子我說句不中聽的,您這耳根子,也忒軟了點兒,也不想想,四奶奶平日就不是個多話的主,如今又是府裏當家的,三天兩頭還要入宮去,忙都忙不過來,哪有閑功夫跟二姨太太說話,二姨太太是您院裏的人,四奶奶平白無故,說這些白降了身份作什麽?"鐘嬷嬷問到這閉了嘴。只在自個兒肚裏接着說:就那申三娘什麽身份,換婆子我都不主動上前搭讪,何況是當家的。準是自個兒不知輕重,碰了一鼻子灰,找個傻子當刀使呢。
"算了,你也是當祖父的人了,我是管不着你,自個兒回屋去好好想想。”老夫人擺擺手讓他下去。
等端木敏怏怏的走後,老夫人沉郁的對鐘嬷嬷說:"我早知道這個申三娘不是個安份的主,要不是不想看着他将來活受罪,我何苦讓這樣的女人進門,唉,造孽呀。"
"老太太,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別操這份心了。"鐘嬷嬷打着笑臉,安慰道:"好在也沒出什麽大事。"
老夫人連連嘆氣搖頭:"現如今,我也只得由着他們高興,只要不傷着我曾孫子,不把這屋頂掀了就成,我也眼不見為淨。"
杜婉婷的院子裏,丫鬟們與文嬷嬷都忙碌着,按老夫人的囑咐,移走所有對孕婦與胎兒有害的東西,文嬷嬷還火眼精精,一樣樣查看着,是否有本是有益或無害,但合着一道用,便會有毒的食物與補品,甚至花草。
"剛才真是吓着我了,二老爺實在是過份,竟也推得下手。"如蘭坐在床沿,服待杜婉婷用藥,一邊對着勺中的湯藥吹着風兒,一邊氣呼呼的道:"沒見過這樣當長輩的,一會子四爺回來,要讓他知道,他有這麽個好叔叔。"
"別。"杜婉婷立即阻止,嬌笑的嗔聲道:"今兒誰也不準掃他的興。"她猜想端木涵要知道他要做父親了,一定高興的蹦起,哪能拿這麽個事兒,壞他的興致,反正這麽多人瞧見,也不多他一個知道。
"奶奶甘心白摔這一跤,我可不甘。"如蘭努着嘴,嗔聲道。杜婉婷卻笑着神秘的道:"那你去跟青書說,今兒摔着了,他一定心疼。"
如蘭頓時愣住,從頭頂紅到了腳底,突然回過神來,急得直跳腳:"奶奶你胡說什麽?"
杜婉婷撫着一只小布偶,歡快的道:"我都見着了,改明兒就把你給他做媳婦。"而後不停的發笑。
"依唉,這不理你了。"如蘭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佯怒的擱下藥,逃了出去,喚如蓮進屋服侍。
傍晚的的天空,霞光豔紅,許是起了風,雲走得飛快,風兒将雲朵吹散,碎的斑駁陸離,讓天幕更加瑰麗。
端木涵在官轎內,手中翻閱着卷宗。
回想這近一個月來,先是衆禦史參了燕郡王京城內縱馬,大越京都內,名令不得馬,燕郡王被罰三個月俸祿,再參那日當值的右翊中郎将孫城見而不制止,同樣被罰三個俸祿。
而後禮部參衆官員入民辦妓院尋歡,而禦史臺卻不查,并遞上三個月前,端木敏在妓院內留下的欠條為證,将端木敏先罷了職。卻被端木涵查出,這民辦妓館的幕後靠山,卻是燕郡王的一個家令。便當面上奏嘉光帝:有官員認為,這家妓院是燕郡王所設,為官辦,不算為奇,且除去端木敏這樣個案,并沒有其他官員違律,禦史臺不可能去調查與參奏一個從七品官員,而現在,既查明真象,不得不奏。
其實燕郡王也是倒黴,做這營生的,哪個沒有個靠山?他哪裏知道,這妓館的靠山,就在他府裏。氣得嘉光帝,既罷了這一家令的職,又讓燕郡王在太廟跪了三天。韓禦史還在臺院內說笑:"沒見過笨成這樣的,平常人做這營生,怎麽會得罪人?能拿出這等**之物,除了東家,還會有誰?"
接着陳中丞的官轎,與孫城的巡城隊伍,雙方都以公事為由,互不相讓,陳中丞悄悄命人,請出京兆尹周海帶人過來,雙方更是打成一團,成了臨安一大笑話。嘉光帝怒的重拍禦案,險些拍斷自己的手骨,非要将三人全部降職,丢出京城不可。但端木涵卻對嘉光帝提出:"巡城衛軍個個身帶刀劍,而中丞大人不過是個文官,轎夫衙役一樣個個手無寸鐵,被衛軍攔下,第一時間報京兆尹前來調停,合情合理,而城中衛軍卻當衆對禦史,及一城父母官撥出刀劍……”端木涵說到這,住了口,留給嘉光帝自己回味。說大了,這等于造反。
結果是孫城被丢到西北,保家衛國去,在嘉光帝的盛怒下,太子與孫塵也都無能為力,孫淑媛在父親離開後,真正開始擔心自己兒子的前程了,而周海與陳中丞對端木涵,則是感激不盡,嘉光帝更是事事找他商議,漸漸的,朝臣對他也褒貶不一。
端木敏此時手中翻閱的是陳中丞交于他的一份去年的案子。晉東府每年上繳稅銀本應在五百萬兩左右,但去年因蝗災,上繳稅銀三百萬兩左右,朝庭又準它留了一百萬兩,作為赈災款項,而于它僅一山之隔的晉西,去年的上繳稅銀也是二百萬兩。晉東府西臨東海,稻香兩季,桑秀遍野,是大越的魚米富庶之鄉,它每年僅漕運官鹽稅銀就應在二百萬兩左右,除去這一項,去年稅銀總額僅一百萬兩?蝗災是有,但并不見得損了晉東的漁業、桑茶,而晉東的這兩項,就已經遠勝過晉西府。
戶部曾有官員提出,晉東府去年稅銀可能不實,臺院也曾上奏,嘉光帝派欽差前往調查,但查到的結果,與稅銀并沒有出入。
在給端木涵這一卷宗時,陳中丞特別強調:"晉東知府是燕郡王親舅舅許昌,又是孫塵的兒女親家,戶部那位官員年初被調任西北蘭州鹹縣,當了七品縣令,因僅只是一年稅款又經查證,禦史們也閉口不提,這一卷宗從此封存。"但陳中丞心中怎麽也不相信。
馬上就要到家門口,端木涵放下卷宗,心裏也懷疑,這其中應有貓膩,但派出的官員,哪怕是逐筆對照賬本,晉東府各州、郡、縣甚至鎮、鄉的稅款都有名目,下發往各州、郡、縣的臺賬本,也都有戶部印章,假不了,總數完全正确……
落了轎,端木涵還在恍惚中,對這被蝗災吞去三百萬兩的稅銀,百思不解,遲遲未下轎。
“大人,已到府上二門。”衙役打了簾子,見他坐着不動,輕輕喚了一聲。
端木涵這才混沌的緩緩下轎,門口的婆子,見端木涵出了轎,高興的小跑迎上前,笑着立在他身邊行禮讨賞:“恭喜四爺,四奶奶有喜了。”
“嗯。”端木涵只點了個頭,當是回應,一腦子心事的向內走,才走兩步,突然轉身:“你剛才說什麽?”
“四奶奶有喜……”婆子忙打起笑臉,但話還沒說完整,端木涵已經快步向映月軒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71靜夜
端木涵一路進來,丫鬟婆子們都笑着向他道喜,雖然他的神情,看似與平常沒有什麽不同,面上不溫不火,但腳步卻越走越匆忙,心裏更是激動而緊張。他聽得懂他們的話,但又不敢保證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
入了映月軒,院子裏忙碌的丫鬟婆子們,都停下手上的活,紛紛上前道喜,端木涵沒有回應他們,只顧着向裏屋走,一氣和成,卻又不失風度……
杜婉婷見是他,放下手中的育兒經,含笑看着他上前,心裏象小鹿亂撞。
端木涵坐到床沿,輕輕将她擁入懷,不敢抱得太緊,還生怕傷着她,輕輕放開她些,緊張而小聲的詢問:“可有沒有不舒服?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們,是不是有……”
“他很乖,沒讓我不舒服。”杜婉婷不許他逃開,雙手環過他的腰,偎依到他懷裏,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氣息。
端木涵發了片刻的呆,微笑着伸手,輕輕覆在她的小腹上,一遍遍,撫着她那依舊還平坦的肚子,不時傻笑:“這是我們的孩子?”
“嗯。”杜婉婷一只玉皓,覆在他的手背上,笑着有些小小的自豪。
“乖乖,我是你爹,聽得到嗎?”俯下頭,對着杜婉婷的肚子,輕輕問了句,又輕貼在她腹上聽孩子的聲音,動作又輕又柔,與他平日在人前的冷冽截然不同。杜婉婷也由着他,只溫婉的撫着他的發絲,享受着兩個人共有的幸福……
不多時,兩人便聽着如蓮在院子裏道:“鐘嬷嬷您來了。”端木涵只得不舍的離開他的孩子,起身立在床前,杜婉婷也想起來,被他攔下:“你躺着別動。”走到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輕品一口,一想到孩子,那份高興,想壓都壓不下,兩人對望着,一臉幸福。
“老太太一心惦着奶奶,這不,叫我提了幾道菜過來,多吃些對孩子有好處。”鐘嬷嬷高興的回着話,又問道:“四爺可在屋裏?”
“嬷嬷進來吧。”端木涵轉過頭,換了平日淡漠的神色,對着門喊了聲。
房門被推開,鐘嬷嬷高興随着如蘭如蓮兩個丫鬟上前,将提盒擱在端木涵身邊的圓桌上:“老太太讓婆子給奶奶加幾道菜,如今有了身子,可要多用些,吃一個補倆人。"又從袖中掏出一小包油紙,遞到杜婉婷面前:"這些是腌好的酸棗兒,如果胸悶作嘔,就含一顆,敢不可不吃東西。”端木涵聞着都直泛酸,不想杜婉婷卻象見着寶貝似的,兩眼發光,取上一粒,就笑着就往嘴裏送,還吃的津津有味。
鐘嬷嬷将酸棗兒包好,擱在杜婉婷床頭:“這些個奶奶先吃着,婆子才剛給奶奶腌了一壇子,過幾日便好,保準您吃個夠。”
“有勞鐘嬷嬷了。”杜婉婷謝過。
兩丫鬟上前将桌子擺到杜婉婷床前,将提盒內的菜品,先拿出來擺上,又有小丫鬟進來擺飯菜,鐘嬷嬷起身幫着丫鬟們布菜,并一臉歡喜的對杜婉婷道:“這是婆子的本份事兒,不瞞奶奶,婆子的酸棗兒,不管賣象還是口味,都稱得上是上乘的,嘗過的可沒說不好的,府裏太太、奶奶甚至姑奶奶們,可都将婆子腌的酸棗兒當寶貝呢,保準小爺,順順當當的,不折騰您害喜。”
“阿彌陀佛,可要得要快些個腌好,一想到可能會犯嘔,我就發毛……”杜婉婷雙手合十,可憐兮兮的默默求着。
鐘嬷嬷立在床邊,笑着安慰帶吓道:“咱四爺打小就又孝順又乖,小爺像他,是不會折騰親娘的,您那,可要好好用飯,若餓着他,可就難保淘氣。”說罷,将銀筷遞上。
端木涵帶着笑意,沒頭沒腦的回了聲:“他敢。”杜婉婷雖分不清,他說自己還是孩子,這話卻是如一股暖流般,沁遍了四肢,乖乖的坐出來些,在床邊準備用飯。
“喲,說着高興,可耽誤了四爺用飯,婆子也該給老太太回話去。”鐘嬷嬷這才想起,她之所以走這一遭,是老夫人怕端木涵回來,得知端木敏險些将摔着了他的孩子,心裏窩火,叔侄兩人關系鬧僵,讓她找個借口,過來瞧瞧,适當的給讨說一番。不想鐘嬷嬷過來,看端木涵的樣兒,象還不知道這事兒,一時間與杜婉婷聊的高興,倒把端木涵給忘邊上了。
如蘭送她出了屋,在外屋,鐘嬷嬷拉她快走兩步,來到了院子裏,小聲的問道:“四爺可知道今兒園子裏,二老爺的那些事兒?”
如蘭一提起這事兒,就窩火,沒好氣的回話:“奶奶沒讓說,囑咐今兒誰也不許掃四爺的興……”
鐘嬷嬷急忙又拽着她,快步往外走了幾步,小聲道:“我的小姑奶奶,那你就輕點聲兒呀,四爺今兒高興,你可別說漏了嘴,駁了奶奶的好意。”
“知道。”如蘭回的心不甘情不願,直為杜婉婷叫屈,但甭管怎麽不甘不願,杜婉婷的吩咐,她從不會逆了去。
“那我走了,你回吧,好生照料着。”鐘嬷嬷聽如蘭應承了,心裏也高興,一路比來時可輕松多了。回到墨韻閣,在老夫人面前,把這事兒說了,老夫人松了一口氣:“這孩子是個識大體的。”
可不消片刻,老夫人又犯了愁:“只是這申三娘,唉,害二老爺鬧得自個兒院子裏,雞飛狗跳的不說,如今到好,還惹到正院來了,這個女人……”
“如今先順着二老爺的性子,省得又鬧出什麽來,等他膩了,自有二太太收拾,哪回不是這個樣兒,咱只需借着這事兒,不準她踏入正院便成。您那,只管安安心心等着抱嫡曾孫子。”鐘嬷嬷邊安慰着,邊小聲的給她出了個主意。老夫人也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
夜裏,等杜婉婷睡下,端木涵悄悄起身,披了件外裳,來到書房,對着燭光,借着夜的清靜,繼續翻看着晉東的案子,想破解的法子。
杜婉婷白天裏已經睡了個夠,夜裏睡眠淺些,睡夢中摸着枕邊空了,以為到了卯時,該是起身的時候,睜開眼,卻烏漆嘛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就只當他去了廁房,可躺床上左等右等,也不見他進來,難免又有些擔心,他壞了肚子。
披件衣裳,燈也不點,憑着記憶,迅速摸到門口,開門來到外屋,就見着書房內透出微亮的光,也不吵醒值夜的如蘭,獨自借着這一點光,小心的往書房走去。
書房的門只是掩着,杜婉婷輕輕推了些,就能見着端木涵坐在書案前,對着案上的卷宗發呆,便在門上輕敲了兩聲,走進去。
端木涵聽到聲響擡頭,見是她進來,皺着眉,急忙起身上前,脫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給她披上,責怪道:"你起來做什麽?仔細身子。"
"你怎麽不睡?"杜婉婷反問道。
"在看晉東府去年上報的稅款。"端木涵看了眼案上的卷宗:"我先送你回屋去。"
杜婉婷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案上的卷宗,還拿起仔細翻着:"白日裏睡飽了,現在睡不着,見你不在,才找來着,不回了,今夜陪你想吧。"說罷,放下卷宗,走到一個櫃子前,翻出一床薄毯子,給他披上:“夜寒,可別凍着了。”就坐在他的書案邊,雙手支着下巴:"可否說我聽聽。"
端木涵原是不準,但杜婉婷卻使起小性子來,賴在書案前,說不走就不走,撫着肚子道:"寶寶想跟爹在一塊。"燭光照着她眼中,閃着晶滢的光。
端木涵又氣又好笑,只得投降,緩緩與她說起這案子:"先前的戶部左侍郎,曾懷疑晉東去年稅銀有出入,參了晉東知府一本,禦史們也同樣認為有問題。"端木涵又看了眼卷宗,暗嘆了口氣:"可是從亭裏上交至府衙的彙總,逐筆核對稅款米糧,毫無出入,若有問題也只會出在亭鄉,但一個府,至少上千亭、鄉,而每亭鄉的稅款都不可能高過三千兩之數,即便有幾個亭鄉數目有誤,出入也不會大到哪裏去。而年初派去的欽差,曾帶回上百亭鄉各農戶的繳糧賬本,出入都不大。"
端木涵說到這裏,又轉向杜婉婷:"但我與蕭焱正是從晉東回京,蝗災是有,僅是在內陸一帶。我就不明白,晉東府為何會報得那般嚴重,稅款差了兩百萬兩不說,朝庭還下拔了一百萬兩。且這蝗災竟能連漁桑的款項都食了去,我在想,哪一環節被鑽了空子?"
"若全府上下都……"杜婉婷提了個可怕的設想,說到一半又住了口。從亭鄉到州府,鄉坤官員豈止數千,若都動過了手腳,這麽多人中,總會有一兩個說漏嘴的,那樣早穿綁了,不可能掩到現在。
"可與前年各州縣對照過?哪個縣短了,就重點查它不就……"
"幾乎全境。"
"那就奇了,若這麽多官員一道犯案,如何掩得住……"杜婉婷不解的喃喃道,端木涵打斷她,很肯定的道:"所以問題不會是出在鄉裏。"
☆、72請旨
次日,端木涵寫了份折子,要求由大理寺協同,一道審理此案,并交給陳中丞過目。
“你這不是要打草驚蛇嗎?”陳中丞翻看了折子一眼,甩到案上:“這案子本就已查過一遍,如今我們要密查,待有十足的把握,再參他一本。”帶着怒意,重擊着桌面,暗嘆端木涵還是年輕了些,經驗不足:“你公然上這折子,陛下準不準,還是未知,就算恩準,晉東府那邊也已經收到風聲,到時官員還沒起程,他們那邊就都已經安排妥當了,你可記得三年前沽口水澇?兩箱舊年賬冊浸水,物雖在,但看不清半點字跡,不過是杖責衙役了事。”
“此事已隔一年,若賬冊有誤,大人認為,晉東府會将其留到現在?”端木涵拾起桌上的奏折,翻看一眼,又啪的一聲合上,望了眼窗外光景,時辰已是不早,要進宮面聖,此時就該起身了,便淡淡的道:“若只有一只蛇,如此可能讓它驚逃,但這絕非一人可為,與其說是打草驚蛇,不如說是攪渾池水,讓他們昏天黑地的亂上一陣。”
陳中丞颦蹙眉頭,略有所思的輕輕敲擊桌面,突然停下動作,望了他一眼,接過他手中的折子,放入袖袋,整了整官服,與他一道入宮……
嘉光帝翻看過折子,擡眼淡然的掃向恭身立于禦案前的兩人,又瞟了折子,沙沉的問道:“此案不是查過一次?”語氣中透着冷冽的威儀,陳中丞不禁的一怔,深秋初冬,背上卻絲絲冒出汗來。
他雖然是低着頭,目光落在自己的笏板上,卻似乎感覺嘉光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正在看穿他。于公,上這折子,是基于禦史之職,為國為民除害,但這案子已查過一遍,如今再翻出來,又何嘗不是因為他的私心。
陳家是太子的外祖,又是太子妃的娘家,而陳許兩家,早年就有過一場過節,嘉光帝讓許昭儀撫養太子,多少也有點不想讓太子,與陳家過份親近的意思。卻不想太子真的似乎生母不如養母親,對陳家人,如同陌路,對許家反而更加親近與重視,陳家上下如何甘心。這倒使得嘉光帝安心的,又讓太子娶陳氏女為太子妃,一來不想讓其他家族,成為太子外戚,二來又使陳許兩家相互制衡。卻不想,太子對陳家,依舊不冷不熱。
陳中丞固然一心向着嘉光帝,但作為家主,又需為家族未來着想,更不願被許家壓下一頭。且他不相信,許家有燕郡王這個親外甥,還會真心依附于太子。再加上看到戶部參奏晉東府稅款不實,更讓他擔擾太子誤親近了小人。陳中丞本來希望,太子能從這一案子中認清,他的身邊,都是些什麽人,同時希望太子能借此,疏遠燕郡王,以免将來反而成為他的墊腳石,卻不想欽差核查的結果,反而讓許家與燕郡王更受太子重用。
陳中丞自己也沒有把握,這案子還能查出個眉目來,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