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角落的眼(2)
悲怆,二十歲生日的時候我給自己送了一個禮物: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響樂》。對,我喜歡着這樣的音樂,喜歡柴可夫斯基,他的撫慰心靈的**深刻又細膩憂郁的音樂,喜歡他孑然一身的孤獨與悲苦。我喜歡着、熱愛和向往着悲劇,我時時在心底為悲劇性的人物掬一把熱淚,感受他們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寂寞,體味他們的悲劇性格與悲劇人生,那些知音式的深沉思想和情感,那些文字。我的心因與他們産生深切共鳴而激動,悲傷,落淚。我渴望像他們一樣被毀滅,被理想、被**、被性格、被命運毀滅,徹底毀滅,完完全全地爆裂、燃燒、粉碎。消失殆盡,纖塵不留。哈姆雷特,于連,安娜?卡列尼娜,苔絲,西方文學裏一個個被扼殺的鮮活的生命,一顆顆被禁锢、摧殘、殺戮以致血跡斑斑、凄慘而赤誠的靈魂,一出出恢弘慘烈的人間悲劇,它們在我的腦海裏、靈魂深處翻湧、滾蕩,如海嘯,如山崩,如地裂。悲劇,就是在世人面前把美撕碎、摧毀,我希望我,連同我的悲劇我的美好感情一同被撕碎,被摧毀。它和她是肯定要被摧毀的。
我必須被摧毀,我不被摧毀就會去摧毀別人,我是炸彈,誰靠近我我就有可能炸死誰,我不想殺人,所以我必須要死。溫子晴是個可憐又不幸的女孩,我這個那麽恐怖的随時都會爆炸的子彈,原子彈——我經常忍不住要核洩漏。
對溫子晴的欲念由來已久。我也看溫子晴的**帶子,她早就戴上**的,高中的時候就一直戴着的。我每次看着那根帶子就忍不住會羞澀、出神、心痛,管不住自己的思緒:那裏擁抱着春天,有一天它将被某個人解開,它會給那個人帶來幸福和快樂。它現在是我的,它給我帶來的快樂是那麽巨大,巨大到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這種快樂終究要被另一個人剝奪,他會說:你靠邊站,你不配。我會灰溜溜靠一邊去,我應該讓位……我心痛,我心痛得發瘋,我不能讓溫子晴長大,不能讓她懂得戀愛,我不給她戀愛,想一下都不行,看一下也不行。她要想誰了碰誰了我就把她殺死!我不能、不允許她跟我之外的人好,我要完美地獨占,霸占。可是,溫子晴不能不長大,不能不戀愛,不能孤獨和痛苦,她該擁有所有的女生能得到的幸福。我從不敢想象那根帶子由我來解開,我不能做這樣的事,不能這樣癡心妄想,不能對她這樣不尊重,不能侵犯和亵渎,不,我絕不能那麽做,不能傷害溫子晴。她應該屬于別人,她應該擁有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樣的生活。就算我像一條瘋狗一樣狂奔亂竄,她也不能沒有幸福。
可是,我該怎麽辦,我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麽辦,我的思想早就是一條瘋狗了。
看到她積極、快樂、憧憬未來,我就痛苦,我看到我的眼裏布滿陰郁。我那麽痛苦那麽絕望,她卻那麽快樂,那麽積極,她沒想着失去我是痛苦的,不可忍受的,她為別的事甚至別的人快樂、憧憬着。她怎麽可以這樣呢?我說,我喜歡看到你快樂,喜歡你這樣快樂。我握住她的手,心裏哀痛無比,因為她的快樂并不來自于我。
她穿得漂亮我就生氣,她竟然穿着那麽薄的衣衫,竟然穿低胸的衣服,胸衣那麽清晰地展現在人們的眼前,好像是故意要勾引人似的,她要穿給誰看呢?她想要勾引誰呢?她怎麽能為了別人穿成這樣呢?不為了別人那麽為了什麽呢?她問我:我這身裙子好看嗎?我說:很好看,很迷人。我看到我心裏的妒火在燃燒,它燒灼着我。
她理了個時尚的發型我也生氣,我說,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很時髦,也很俗氣,還像個女強人,我喜歡你随意樸素的樣子。她說,傻孩子,人家個個都說好看呢,就你說不好看,真是個老古董。我看不到我的表情,它肯定很古怪很別扭,因為我心裏很酸了,很凄切地心酸着。
看到她不開心了,沒神氣了,她随便往身上套衣服,甚至頭發也亂糟糟的,她的大眼睛迷茫而感傷,我很難過很難過,溫子晴,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傷心,你一傷心我就不知道怎麽辦好了,我就想把自己變成一個上帝,一個可以給你一切的上帝,可是我變不了,我只能來來回回地踱步、惶恐,我恨自己無能,恨自己不能給你快樂,我就想把自己殺死。
我仿佛是《巴黎聖母院》裏的那個靈魂扭曲的主教,想占有一個不能占有的人,所以想盡辦法折磨、傷害甚至殺死那個擁有着別人愛情的鮮活生命,他不能得到,那麽誰也別想得到,那麽她必須得死。愛情就是這麽可怕的東西,它是天使,同時是魔鬼。
我在許多時候成了魔鬼,我一邊當天使一邊當魔鬼。我的愛是最豔麗的花朵,也是最毒的美酒。我想死,我又無力去死,我不舍溫子晴,我也不應該死。我呼喚溫子晴,呼喚天和地,呼喚一切來結束我的生命,慘烈地結束它。不,在還有溫子晴的時候,在她還沒離開我的時候,我要活着,在我還有父母的時候,我要活着,在我還能撐着的時候,我要活着。這種活稱之為茍延殘喘也行,它的殘喘是靈魂對生命的不舍和眷戀。
我不是天上的神仙,不是寒星,不是心中只有藍天的人,我被**燒昏了,燒得快焦了。我睜着只有我看得見的幽深的雙眼,穿越一切,靜靜觀望,到處探看,默然窺視。我揣摩,構畫,臆想,我被這些思想折磨得困苦不堪,以致一天到晚都充滿着**,它那麽強烈,那麽不可遏制。我滿足了它,我一個人用自己的方式滿足它,不停滿足它,一次又一次滿足它。我知道,我必然因此過早衰老。我不去考慮這些,老是很遙遠的事,我根本就不會老,我會在遠遠沒老的時候就死掉,我是随時都有可能去死的人。我欺騙了世人,那些一直或者後來說我清純、冰清玉潔的男生,知道我的內心世界後,将會如何評價呢?
我一直想弄清楚一件事:
上天為什麽要把這樣狂放的思想寄托在一個瘦弱的身體上,寄托在一個怯懦的性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