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酸苦的酒汁(1)
聽我把春水叫寒
看我把綠葉催黃
誰道秋下一心愁
煙波林野意幽幽
花落紅花落紅
紅了楓紅了楓
展翅任翔雙羽雁
我這薄衣過得殘冬
總歸是秋天總歸是秋天
春走了夏也去秋意濃
秋去冬來美景不再
莫教好春逝匆匆
又一個秋天,呂念祖的《秋蟬》又在我房裏響起來,美麗感傷地響起來,牽動我所有的思緒。習慣了,早已習慣了,把自己交給寂寞,溫子晴特別喜歡一句歌詞:情到深處人孤獨。她是孤獨的,我是孤獨的,我們都是孤獨的。孤獨是苦,也是美。
可是,很快這個孤獨的秋天就只剩下苦了,它簡直是地獄。
去年那個自認為是壞女孩的女生又回來上課了,她回來沒多久,又一個女孩走了。
她不是我們年級的,她剛上高一。又是高一。她是我們學校一個歷史老師的女兒。那個老師爽朗風趣,長得硬朗健壯,就像一棵挺拔清俊的樹,雖已屆入中年但顯得很年輕。他快樂,聲音洪亮并充滿熱情。他尤其喜歡講故事,他愛把歷史事件變成一個一個生動有趣的故事,添加上自己的愛憎喜好娓娓地**地講給我們聽。他是我們初中時候最喜歡的老師之一。
是的,這個老師有兩個孩子,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在我們下一屆,兒子要小很多,還在小學。他的女兒跟他不一樣,她笑容不太多,很安靜乖巧,有點腼腆,可她父親很鐘愛她,我們都羨慕他看她的目光,那是注視掌上明珠的目光,也許他的快樂有一大半來自這個女兒也說不定。
現在這個女兒走了,她走了,走得那麽悲壯,那麽殘忍。她喝了一瓶敵敵畏,她永久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全校的師生都不敢出聲,都怕見到她的父親。這個父親不再是個父親,他是從太古時代走來的老人,青蔥的黑發**之間全白了,白得陰慘觸目,他青灰的臉讓人疑心他是個生來從未學會笑的人。那棵挺拔清俊的樹伛偻着背,目光空洞茫然,他,活在太古時代。
他的女兒死了,那個安靜乖巧又腼腆的女生,她死了。她喝了一整瓶敵敵畏,因為她早戀了,因為她爸爸氣壞了,不僅狠狠打罵了她,還禁止她再與那個男生交往。她父親變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發狠。她變了,那個乖巧懂事的女孩竟然這樣出格,父親怎麽容忍得了她自毀前程呢,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愛女,自己的掌上明珠毀滅呢?
她死了。他也死了。全校師生都停止了呼吸。
悲劇繼續在上演。是的,她沒死,她只是傻了,癡了,瘋了,失憶了。
當然,也休學了,從此告別她的同學,她的校園,不再與走過了許多年的同學朋友朝夕相處,不再有未來,過去也不曾有過了,她什麽也沒有了。“她”,不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再是一個“人”。
我們年級的另一個女生,理科班的一個女生。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伊寧。伊寧。伊寧。那個孩子,伊寧。她也是腼腆內向的,但她會笑,她見了人就笑,見了誰都笑,抿嘴一笑,淡淡的,溫柔的,羞澀的,她是柔善的伊寧。這個孩子很小,很小巧,小小的個子,小小的臉,小小的眼睛,她有柔嫩白皙的皮膚,漆黑柔順的發,甜美純淨的聲音,她是一個很孩子的孩子。是我初中隔壁班的一個孩子。也許我就記得她這麽多了,只記得這麽多了,至于她做過什麽事,說過什麽話,有過什麽經歷,我全不知道,估計也沒有多少人知道,知道了也沒有多少人記得,是啊,她是一個不善于讓人知道和記得她的孩子。現在她傻了,退學了,從此也不會有很多人記得了。人們将不再記得這個孩子,伊寧。
她沒跟我們說她是壞女孩,也沒讓誰發現,她只是暗戀,暗戀了很久了,可能是太久了,她誰也不說,最後她傻了,她的日記告訴了別人真相。
還有一個女孩,是的,還有,還有。
她不是因為愛,其實也是因為愛,但不是愛情。她辍學了,她堅持不下去了,那個很堅強的女生,她堅強不下去了。
初三的時候她母親去世了,她的天空倒下了一根柱子,擎天柱。她的父親說,母親的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他受不了了,他無法面對現實,無法再面對這個地方,他必須走。他給他們兄妹倆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反正就不再回來了。四十來歲的父親離家出走了,從此不知所終。
哥哥不是個好學習的孩子,他初中畢業就不讀書了,他在外面混,給別人打散工,他的收入很低。這個妹妹,才十五六歲的妹妹,利用假期去打工,勉強維持自己的學業,她維持了一年多。最後,這個有着烏黑頭發烏黑眉眼的學業優秀的女孩走了,她背起書包,朝我們笑一笑,招一招手,走了,留下一個年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