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星(1)
年幼的時候我渴望溫暖與熱鬧,卻一直生活在冰窖裏;走近青春的時候我看到了它的嫣紅的面影,卻只瑟縮在一個角落惶惑窺視;還沒真正進入青春,我變成了寒夜裏的一顆星,隐藏在黑色裏,靜觀別人的青春如都市霓虹的繁華。
做了父母的人也許都有體會,在某一天孩子突然就長大了,那種速度比光還神奇,光只是快,它畢竟還是光,孩子就不一樣了,他仿佛換了一個人。
在初二的某一天,我發現我突然就長大了。我的腦子突然就不一樣了,突然就發現今天之前的一切都極其幼稚浮淺,突然就喜歡躲在一個安靜的角落,只是注視不再言語,突然就很自然地就把自己隐藏起來,不露聲色地就掩飾了自己的真心。
我真的把自己藏起來了,以前是被迫無奈,現在是主動、自覺、追求。
我看鄭嫣和陳少燕她們談男生談戀愛。
我看城城她們燙發染指甲,談論各種新潮衣服鞋子發式。
我聽韻她們交流香港電視連續劇,談論各個港臺影視明星,聽常建他們談論武俠小說講武打片。
我看笑笑整天扭着腰肢跟着一群男生蹦的士高。
嗯,蹦的士高有點看頭。
我們班有四大金剛,是我們年級的風雲人物——追星、趕潮流、活力十足、火力十足。在周末的時候,一群男女生就圍着他們要看他們跳舞。他們跳得很起勁,随着節奏強勁激烈的音樂蹦跳個不停,好像全身每個細胞都在**跳躍從頭到腳到處亂竄似的,他們甩頭扭脖子拍手踢腿扭腰撅屁股,他們紅着臉閃着眼冒着汗,讓人感覺到飛揚,心在飛揚,生命在飛揚。飛揚的青春,我很喜歡費翔的這首歌,但不太喜歡他們的舞曲和舞姿,用我們當時許多人的話來說,他們跳得太“過火”,太“瘋狂”太“壞”了,尤其是太有煽動力了,就像傳染病一樣能讓一大群青少年“堕落”并“爛掉”的。
這些進入青春期的男生跳的士高唱譚詠麟林子祥勁頭十足,上課就蔫了,要不恹恹的,要不開小差講閑話,作業當然也不能好好完成的了。
千萬不要學他們。老師說。
他們像群魔亂舞。同學說。
可是,說歸說。老師還是很欣賞他們的,在某些時候,比如文藝彙演的時候。同學更是陶醉的,那些羨慕的男生的目光、愛慕的女生的目光,随着他們的舞姿熱烈地旋轉,升騰出一圈圈美麗的光暈。
他們暗地裏模仿,他們唱,他們跳。
到初三畢業的時候,大多就都從重點中學唱到跳到普通中學去了。他們被傳染了,堕落了,爛掉了。
實際上,只是被甩掉了,也不是因為的士高,因為總有一些人會被甩掉的。
兩年以後,有同學對我驚嘆:哇,原來你也會唱愛情歌的呀!我們還以為你只唱革命歌曲的呢!
對,盡管我不太喜歡他們的舞曲和舞姿,那只是因為那是“他們的”,我喜歡那些舞姿裏的活力和熱情,喜歡那些流行歌的韻律和情感,我愛着青春,愛着飛揚,愛着看不見摸不着的飛揚的熱力。但誰都不知道我愛,誰都不知道一個這麽“清純”、“脫俗”、“文靜”、“好學進取”的女生會喜歡那麽“壞”的歌舞。我愛得太冷。我不跟風,但目不轉睛地看着風,審視着風,感受着風,所以知道它留下的痕跡,即使是很細微的撫過顫動的空氣的痕跡。以致許多人跟我說,很害怕我的目光,好像能剝開一層層外衣一直看到人的靈魂去似的。
我不得不承認,我有一雙冷眼。有一雙就算處于狂熱之中依然沉靜的冷眼。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執拗地追逐着某些東西,那些東西怎麽可以把我的眼睛變得那麽遙遠。
我就到圖書館看《詩刊》,躲在家裏寫詩,寫現代詩,還學古人寫律詩和絕句,其實就是把橫着的文字豎着放,用五個字概括十五個字的內容,以致有一天被語文老師發現了說:“這也能叫詩啊!”
我一整天一整天在家裏畫畫,水彩水粉素描都行,還買了一本中國水墨畫,模仿着“自學”,實際上跟鬼畫符也就差不多,可就能讓自己快樂。有一天讓美術老師知道了,就讓我把畫都拿來給他看,竟然誇獎我是他見過的最勤奮的學生,畫得也很不錯。可惜上了初三開始就再也沒有美術課了,我也只管畫,那時候沒有人會認為學畫畫能成為一個理想。
我列下一大列的名著書單到書店找,找了幾年都沒找到,卻不懂得到學校圖書館去查,也沒有人跟我說過那裏有。幸運的是書店竟然有外國名曲歌集,我又買回來自學,還真學會了一些,《藍色的多瑙河》《春之聲》《深深的海洋》《喀秋莎》……又發現了貝多芬的《田園》和柴可夫斯基的“心靈的旋律”……它們就成了我居家時間的背景音樂。我還“作曲”了,用那幾個阿拉伯數字寫簡譜。初三開始也不再有音樂課了,只好天天在家裏唱。對,在學校唱革命歌曲和大陸創作歌曲臺灣校園歌曲,在家唱外國名曲和港臺流行歌曲,大多是愛情歌曲……
沒有共謀的狂熱外化出來的是出奇的冷靜。那些狂熱的追逐使我成為孤獨者,在十四五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