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目光如此暧昧(2)
如果說我以往碰到的那些“愛”都是朦胧的飄渺的不可觸的敏感、誤會和想象,那麽接下來的就是明确的,有字有據的。
他先告訴了我,告訴我說:我喜歡你。然後才開始投射那些無數的暧昧的目光,比較明朗的暧昧的目光,每一次我一回頭肯定會碰到那一束目光,無論在什麽地方,只要出現我們我就能碰到那束目光。我相信,我回應的也是這樣的目光,我能透過我的心看到自己那樣的目光。直到我們初三畢業,直到現在,我還能想起記得那樣的目光,當時讓我心動又害怕還恐慌的目光。
他的目光持續了一年多,接着有了舉動:邀請我約會。還有好多的信,最後那一封觸目驚心地寫着:我一直想告訴你——我愛你!
這封信徹底消滅了我們的暧昧。
同時,我又碰到了另一個他的目光,起初他沒說話,只有目光,暧昧的目光,比較暧昧的目光,燃燒着的暧昧的目光,讓我想找個地方藏起來的目光,讓我希望找到一堵銅牆鐵壁把它回擋住的目光。這一道暧昧的目光持續了将近三年,他終于也忍不住用了文字。
同樣的,文字一出現,暧昧馬上消失。
還有一道尤其暧昧的目光,來自長輩的。我在那裏看到了溫煦,鼓勵和神秘。對,是永遠神秘的目光,永遠沒有語言沒有文字沒有動作的目光。
我想,許多時候,是不是為了得到永遠,人們才只用暧昧的目光,而絕不動用語言、文字和動作?是不是許多時候,人們焦慮地等待暧昧的目光變成語言、文字或者動作,只是為了接受或者拒絕的那一刻的到來?而我們是既渴望快刀斬亂麻,又憧憬永遠的動物,所以暧昧永遠危險地存在。
暧昧的衍生能力太強了,抵觸着暧昧又貪戀暧昧應該是并存于每個人的心裏的吧。
于是,我常常研究人們的目光。上帝很壞,他把那兩顆珠子安到了人的臉上,從此世界就變得複雜,微妙,神秘,高深莫測。這兩顆珠子才是他對亞當和夏娃的最大賞賜和最大懲罰。我感覺到了那種賞賜和懲罰,如同在天堂飲下了他賞賜的瓊漿,又在地獄喝下了鸩羽浸就的毒酒。在高中以前,我只對它疑惑,被它**,高中以後,我就被它浸淫銷蝕直至化為虛無。
也許是我那時候對那些目光有了過多的體會和思考。我學會了躲避某種目光,來自異性的目光。
目光至于同性,是神聖、溫暖而安全的光芒。對于異性就不一樣了,就永遠脫不了暧昧的幹系。當時人們是這麽看的,也是這麽評價的。我也這麽以為的。
性質不同,目光的品質也就不同。
在剛切入的時候,哪怕偶然的一瞥,那些異性的目光仿佛就有了別樣的滋味,就有了“欲”,有了令人不安的“欲”。在我的概念裏,目光必先有純粹“神”的交彙,才有“神”“欲”并存的交融。這樣的境界我從來不能成功地從異性那裏取得,所以我逃避那個令我不安的有着暧昧的“欲”的世界,從不移步地留在一個我認為是安全的地方。
很不幸的是,與那些目光相關的一些“欲”的畫面總被我碰到,或者說我總能留意到。
自小我就過多地見到那些穿着開裆褲的小男孩,光着身子往小河或池塘裏跳的小男孩,過多地從身邊那些男生的嘴裏聽到龌龊或者下流的言語。看見總是喜歡蹲在地上或長凳上幹活、吃飯的清晰地凸顯着鼓鼓囊囊的私部的男人,看着鄰村那個據說是很有知識的被批鬥傻了的瘋子,他總是把手伸進破着兩個大洞的褲裆裏玩弄着,一邊笑嘻嘻地從我們村邊走過。我們周圍充斥着嚷嚷着那個部位的髒話,人們津津樂道的是自己最鄙夷又最感興趣的**案件,因為無論哪個地方張貼得最多的就是這樣的犯罪行為。更不幸的是,我親眼目睹過當街沖着我走過來的那個斜視的男人,他握着他那挺着的黑黑的**,徑直朝我走來。我目睹了在公園裏悠然地公開玩耍自己私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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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代似乎處處都有露陰癖,處處都是**犯,所有的人都在罵粗口,不知是人性的醜陋還是人性被過度壓抑的結果。當年我沒有那個能力去探讨這些問題,也不願意探讨,因為那是肮髒,是罪惡。我只是對男性**有天然的反感和厭惡,似乎它是社會一切罪惡的根源。
由于厭惡那個“醜物”,所以躲避他們。因為她們沒有“醜物”,所以接納她們。
我,是這樣嗎?
我躲避那些異性的目光就因為那裏有“欲”和“惡”?留在同性世界是因為那裏只有“純潔”?
因為這樣的觀念我就對那些目光發生了誤解,我的同學因此産生了臆想和罪惡感,整個社會因此充滿着奇思怪想、流言蜚語和悲劇?
如果同性戀和異性戀一樣被重視并處于同等地位,是不是就不一樣呢?
……
我至今不明确。我只知道,我追求“神聖”和“純淨”,這些與暧昧無關,“暧昧”與同性無關,同性間的“暧昧”叫“心靈相通”,心有靈犀一點通,或者不點就會通。
這是社會的普遍看法。
後來我知道,同性之間的目光更暧昧,那是散射型的慢性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