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Ⅲ.記憶迷宮02
現場沒有太多可采集的線索,黎白很快勘察完,更詳細的勘察,只能等痕檢來了再說。現場很幹淨,除了兇手留下的痕跡非常少外,也沒有被人為破壞太多。
過來的路上,療養院院長說,從發現屍體的那刻起,這個倉庫就沒有再讓人進來過。
“屍體是誰最先發現的?”黎白問了一句。
嚴院長站在門口回答,視線沒往裏看,“是院裏的一名護士,她本來是來倉庫取東西的,頞蹙一開燈就看到滿地血,吓得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他們這裏畢竟是療養院,不是普通醫院,每天面對死傷和各種病症。見過最可怕的場景,也不過是病人發病時的樣子,或許很詭異可怕,卻沒有這樣鮮血淋淋。
“什麽時候發現的?”
“大概早上十點二十分左右。”
黎白問完沉默下來,能在療養院用這種方式殺人,多半是內部人員所為。他剛才過來時留意了下,這個倉庫的位置比較偏,一般來探望的人不會走到這裏。兇手選擇在這個地方作案,大概也是想延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
“昨天值夜班的是誰?”黎白沉吟片刻後問道。
嚴院長想了想,搖頭道:“這個我還真不清楚,警察同志你稍等一會兒,我找人問問。”說完招手叫來一名護士,讓她去拿昨天晚上的值班表。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不用找了,就算知道昨天值班的人有哪些也沒用。”
黎白轉頭看去,便見莊笙與孟衍攜手走來,不由皺了下眉頭,“你們怎麽來了?”
孟衍悠然一笑,“黎隊長這話說的,辦案不是你的專屬,我們好歹也是市局的一分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黎白皺起眉頭,解釋到一半突然頓住,問道,“為什麽說知道值班的人沒有用?”
莊笙來到倉庫門口站住,被裏面的血腥味沖得皺了下眉頭,屍體的位置離門口不遠,所以他一眼便看到了:除了現場血量有些多,沒有太特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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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笙?”孟衍低頭輕喚一聲,莊笙的面色微微發白,他擡頭沖孟衍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莊笙看向黎白,回答他剛才的問題。
“我們來的時候圍着這所療養院繞了一圈,發現側後方正在施工,那裏可以直接進到療養院裏面,路障設了等于不存在。而且,後面有職工宿舍,一大半的員工都選擇住宿舍。所以昨天晚上能夠自由出入這裏的人,絕對不僅僅是值班人員。”
黎白越聽眉頭皺得越緊,猛地瞪向旁邊的嚴院長,“後面在施工?”
嚴院長有點被他的眼神吓到,“對、對啊,住院部的樓有些老,但我們這條件有限,蓋新的資金不足,所以只能翻修了一下。”
這時,莊笙突然想起似的又補充了句,“不過,找來值班的人也不是完全沒用,案件發生在昨晚,或許他們有看到或聽到了些什麽也不一定。”
說完,莊笙發現黎白正瞪着他,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不懂這位黎隊長為什麽突然好像有些生氣。
死者的屍體被蓋上了白色的床單,孟衍撩起床單看了眼死者的傷口,切口光滑,下手精準,甚至有一種美感,孟衍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兇手很專業啊,手法不遜色于專業醫生,而且有一定的強迫症,四肢的傷口方向幾乎完全一致。”
黎白剛才已經檢查了一遍,這時便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聞言當即反駁了一句,“不遜色于專業醫生?為什麽不能就是醫生?能做到這種程度的,至少要有數年經驗,除了醫生一般人只怕也做不到吧?”
莊笙覺得黎白有點找茬了,孟衍剛才的話也沒有排除掉“醫生”這個選項啊,只是把範圍更加擴大了而已。
孟衍把床單蓋回去,像是一點沒察覺到黎白的針對,很随意地說道:“我能做到啊。”他擡頭對黎白笑了笑,“如果換成我,說不定能比這做得更好。”
黎白的臉色一下變難看起來,死死瞪着孟衍,像是恨不能當場将他當殺人兇手抓起來似的。
現場雖然有大量血液,但都是從死者身體流出,落到地板上彙聚而成,幾乎沒有任何外力幹涉的痕跡——也就是說,他們無法從血濺形态分析還原當時的案發情形。
從現場的“幹淨”程度來看,死者被放血時沒有掙紮,而兇手在整個行兇過程中都非常從容,沒有觸摸到現場的一滴血——不然的話,現場就應該留下擦拭狀或抛甩狀的血跡。
而除了床邊的那兩灘血外,從床到門口的距離,莊笙查看了好幾遍都沒有找到哪怕一滴血跡——這說明,兇手不僅身上沒有沾到死者血液,連兇器上的血跡都處理得很幹淨。
“兇手割開受害者身上的動脈,用自帶的布或紙擦去兇器上的血跡,然後或許還站在這裏靜靜地觀看了一會兒,直到受害者因失血過多而死,然後從容轉身離開。”
莊笙站在死者頭部位置,發現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割在死者頸部和四肢的傷痕像是五條很短的平行線。他頓了片刻,擡手做出舉着手術刀的樣子,“兇手最先切開的是腳上的動脈,然後是手,最後才頸部。”
“你怎麽知道?”黎白問道。
莊笙抿緊嘴唇沉默下去,沒有回答。黎白眉頭一皺正要再問,孟衍忽然輕哼一聲,淡笑着說道:“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站在這裏欣賞到最後,而不會讓流到地上的血弄髒鞋。”
明白過來孟衍的意思後,黎白瞳孔微縮,抿緊嘴唇沉默不語。
以放血的形式殺人本身就很變态了,兇手竟然還考慮到為了不弄髒自己的鞋,從遠及近地切割出血點。
靜靜地欣賞,然後從容不迫地離開。
這是一個缺乏正常人類應有情感的罪犯。
活動大廳聚集着整個療養院的病人,他們分散地坐開,要麽發呆,要麽做着一些在正常人看來無法理解的事,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幾乎沒有人圍坐一起,更遑論交談。
落地窗前擺放着一架白色鋼琴,一名穿藍白條紋的少年坐在鋼琴前,把雙手放在了琴鍵上。
——悠揚的琴聲響起。
大廳裏的人不約而同停下手中事務,擡起頭,往窗邊望去。
一名解着九連環的青年,原本因為怎麽都解不開最後一步而變得稍稍暴躁起來,當琴聲響起時,他的神情一下變得安寧下來。他收回窗邊的視線,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九連環上,神情安然地慢慢拆解;
坐在牆角的小女孩,面無表情,動作機械地重複翻着同一頁手裏的畫冊。鋼琴聲響起後,她停住手下的動作,呆呆盯着那一頁畫冊一動不動地看着;
輪椅上的頭發花白的老者,頭歪在半邊,嘴角流涎,眼睛沒有焦距地凝視虛空,在鋼琴聲裏慢慢閉上雙目。
原本大廳裏充斥着各種狂亂暴躁的情緒,在琴聲響起時,卻全都奇異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寧靜詳和。
這首曲子是,舒伯特的《搖籃曲》。
莊笙一行人站在樓梯口,嚴院長目光慈和地望着窗邊彈琴的少年,嘴角含笑地低聲說道:“他是褚初,是我們院裏最受歡迎的人,不論工作人員還是患者,都很喜歡他,願意和他親近。”
在離鋼琴不遠的沙發區,坐着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他注視着正在彈鋼琴的少年,長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坐姿放松,手指輕點沙發扶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節拍。
“那是誰?”
嚴院長順着莊笙的視線望去,“哦,那是姜讓,他是褚初的主治大夫,也是我們院裏非常優秀的年青醫生。”
黎白掃視整個大廳,“所有的病人都在這裏了嗎?”
坐在這裏的人有十幾個,如果一家療養院只有這麽些病人,那這家療養院的財務狀況恐怕不會太好。
嚴院長的表情有些尴尬,“呃,基本都在這裏了,還有幾個人行動不便,就在自己房間休息沒有出來。”他頓了頓,看着黎白說道,“這幾個人沒有必要查了吧?他們自己連路都走不了,還有一個從來到療養院後就沒出過房門,更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莊笙好奇地問了句,“為什麽?”
嚴院長深深嘆口氣,“因為他覺得自己是朵蘑菇,蘑菇應該長在陰涼的地方,紮根在土裏就不能挪動。沒來療養院之前他十年沒出過自己的房間,但是偶爾還會說話,只要認為你是同類,他就會跟你交流。”嚴院長說到這裏又嘆了口氣,神情跟着黯然下來。
“自從他的母親死後,再沒人願意假扮蘑菇跟他交流,他漸漸完全封閉了自己。被送到這裏來後,我們想了很多辦法,但收效甚微。
“他已經,将自己與這個世界徹底隔絕了。”
這家療養院并不是那種收費昂貴的高檔療養院,雖然相對普通醫院來說,這裏的費用也不算低,普通家庭承擔不起。但對比它的各項花費和運營成本,幾乎是入不敷出的。
尤其是,一些将病人送來的家屬,前期繳納了一大筆費用,後續的費用要麽越來越少,要麽直接拖欠。
更有甚者,還有那種将病人送來交了第一筆費用後,就直接消失的,把沒有獨自生活能力的親人丢在療養院不管。
褚初,就屬于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