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Ⅲ.記憶迷宮03
這家療養院,與其說是接治各種精神病患者的療養院,還不如說是收容所。換作一般的醫院,交不起醫藥費的病人早被趕出去了,但是在這裏的,那些被自己親人遺棄的患者卻被療養院留了下來,繼續照料他們的生活。
“他們跟正常人不同,如果把他們趕出去,跟殺了他們沒兩樣。”嚴院長說這句話時語氣很尋常,仿佛自己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莊笙知道這家療養院是嚴院長創辦的,不由對他生起一股敬佩之心。
療養院死了人,而且死狀可怖,院裏有些人心惶惶——當然,僅限療養院的工作人員,不包括患者。
“我、我跟何玉不太熟,不過她性格開朗,有點自來熟,跟療養院裏的每一個人都能說得上話,嗯,尤其是年輕的男同事。”說話的護士雙手交握在一起,不時絞動一下,垂眼盯着自己的手,看起來很是緊張不安。
莊笙推過去一杯白開水,溫和地安慰,“不要怕,只是問些簡單的問題。”
孟衍跟莊笙坐在一起,但他的坐姿遠沒有莊笙端正,翹腿靠在椅背上。他面前擺放着一疊資料,是這個療養院的人員檔案,翻看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垂眸不語的樣子,透着幾分漫不經心。
在莊笙安慰對面做筆錄的護士時,孟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護士身體明顯顫了一下,拼命往椅子後縮似恨不得離遠一點。
安慰一句後,莊笙繼續問道:“何玉跟其他人關系怎麽樣?”
護士緊握雙手,緊張地吞了口唾液,“大家、和她關系都還不錯,她長得漂亮,又熱情愛笑,而且還很大方。雖然有時會喜歡開玩笑,但大家也沒放在心上,畢竟她年紀小,家裏條件好,玩性也大嘛。”說到這裏她擡起頭看了莊笙一眼,向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
莊笙卻神情一整,“玩笑?什麽樣的玩笑?”
護士臉上的笑有點僵,頓了片刻才慢慢地回答,“就、就是有時會叫我出去買吃的,等我買回來說不要,然後給我一張鈔票作補償;有時會叫我照顧她的病人,我忙不過來疏忽時被護士長罵,她說是鍛煉我,次數一多我确實做得越來越好了——”
說到後來她臉上浮現笑容,似乎還想要對何玉表示一下感謝。在莊笙的注視下,聲音越說越低,最終閉上了嘴,臉上的笑容消失,絞握在一起的雙手更加用力,能看到骨節都泛白了。
莊笙盯着她看,有些無法理解。
何玉明顯在欺負她,都沒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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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傳來敲桌子的聲音,孟衍把資料往桌面一丢,坐正了擡頭看向護士,“你們是同一時期招進的療養院?”
他只是坐在那裏,渾身氣勢自然往外散發,不必刻意加重威勢便是一個小護士抵擋不住的。
唐靈,也就是小護士,身體一下緊繃,垂首坐着一動不動,好半晌才細聲回答,“是的。”
莊笙看她實在害怕,給了孟衍一個眼神,讓他注意點別吓着人家,孟衍對他安撫一笑,繼而轉向唐靈,眸中笑容瞬間隐匿。
“同時入職,6個月的實習期,一個提前半個月轉正,一個待定,這也是玩笑?”
唐靈有些慌亂起來,“這、這是院長的決定,我哪有資格說什麽?”她說着咬了下嘴唇,眼睛裏閃現淚花,“可能是我太笨了,學東西慢,總是、總是做不好。”
孟衍盯着她看了會兒,忽而嗤笑一聲,恢複成散漫姿态,往椅背一靠,望向莊笙含笑說道:“笙笙,我問完了。”
說完閉目雙手抱胸,一副不再參與裝備養神的樣子。
莊笙看了他兩眼,沒說什麽。
又問了唐靈幾個問題後,莊笙讓她出去,換其他人進來做筆錄。
在給好幾個療養院的工作人員做完筆錄後,莊笙已經能勾勒出死者身前較為具體的形象。
年輕,漂亮,家庭條件不錯,性格開朗熱情,有點嬌氣,很會讨人歡心,尤其是異性。以及,喜歡年輕帥氣的青年醫生姜讓。
莊笙發現一個讓他比較在意的地方,療養院的未婚女性幾乎全都對姜醫生有意思,何玉是表現最明顯的——或者說,她沒有半點想要掩飾自己對姜讓的愛意。
這位姜醫生,是三年前嚴院長高薪挖來的,年輕有為,三十出頭已經是主任醫師。不僅技術過硬,為人謙虛,彬彬有禮。雖然有着出色的外形很招女孩子喜歡,但他并沒有因此變得風流多情,反而非常潔身自好,似乎只對醫學感興趣。
莊笙對姜讓第一印象比較深刻,對方坐在沙發上傾聽鋼琴曲,無論外形還是氣質都與周圍隔絕開來,顯得非常格格不入——不像精神病院的青年醫生,而是手捧書籍的年輕學者。
何玉死前的最後一頓晚餐正是跟姜讓一起吃的,不過,是在療養院的餐廳。
最後一個見到何玉的人是門口值班的保安。下班在單位吃完飯後,何玉獨自回家,她本該坐附近的公交車回去,然而當天的監控沒有發現她上車的身影。
何玉在離開療養院一段距離後消失不見,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最後又是怎麽回到療養院,被人殺害。
她死前脫光了衣服,後來她的衣服在值班護士的宿舍找到,就整整齊齊疊放在她自己的床上,衣服上沒有發現其他人的痕跡。
而療養院的監控攝像頭大部分老化,除了患者的活動區域和休息區替換新的可用攝像頭外,其他地方還是用着之前的老舊器材,雖然沒完全壞掉,但時靈時不靈的。
倉庫到值班護士宿舍的這一段路,那些攝像頭就完全不能工作。
中午的時候,去法醫那邊了解情況的黎白回到了療養院,拿到了初步的屍檢報告。
“死因為大量失血,确切的死亡時間是在昨晚十點半到十一點之間。”黎白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憊,看起來似乎沒有休息好。
何玉是19:45離開療養院的,最後出現在監控攝像頭的時間是20:07。兇手放血有一個過程,這個完全取決于兇手的心情,所以無法準确判斷放血時長,也就無法判斷何玉和兇手在一起的時間有多久。
莊笙正這樣想着,黎白拿出一頁報告遞了過來,“從切開第一道傷口,到最後死者因失血過多而腦死亡,大概持續了25分鐘左右。”
莊笙頗為詫異地接過報告,這都能檢測出來?
報告并不長,密密麻麻全是數字,在最末龍飛鳳舞簽着一個名字:辛凰。
從黎白的表情看,他拿到這份報告時似乎還發生了些什麽,不過他顯然沒有說出來的打算。
莊笙也沒有追問的興趣,他對辛凰的專業水平還是很有信心的。
用手甩了下那頁報告,紙張“嘩啦”作響,莊笙嚴肅地說道:“那麽可以推測何玉跟兇手至少在一起待了45分鐘,現在只要弄清楚何玉晚上八點到十點這個時間段去了哪裏,見過什麽人,大概就能找出兇手來。”
他們已經調出療養院三公裏範圍內的所有監控視頻,逐一進行排查,看能不能找到何玉的身影——莊笙不相信一個人會憑空消失。
交叉對比其他人的筆錄時,莊笙忽然想起什麽似地向孟衍問道:“你剛才是發現唐玉有哪裏不對嗎?”
剛出去聽下屬彙報情況的黎白走進來聽到這句話,下意識轉頭也向孟衍看了過去。
“她沒有說實話。”孟衍輕笑了笑,不知從哪裏摸來一個橘子,慢條斯理地剝開皮,然後仔細地挑橘瓤上白色的絡,等到挑幹淨了輕輕一掰,選了兩股最大的橘瓤遞到莊笙嘴邊。
莊笙正等着他繼續往下說,見此不由一愣,不自覺張開嘴,孟衍将兩瓣橘子直接喂進他嘴裏。
“何玉對她做的超出了‘玩笑’範疇,說開玩笑不過是随口給的敷衍之詞,而對于這一點,唐靈心知肚明。”男人仿佛什麽事沒發生樣地,抽出張紙幣一邊擦手一邊不疾不徐地說道。
莊笙自然地咽下橘子,腦子已經順着孟衍的話思索開,這樣的相處模式對兩人來說都已經很習慣了,莊笙也一時忘了自己在療養院,身邊還有旁人。
“我也覺得哪裏不對,唐靈看起來膽小懦弱,有些過于逆來順受了,但從其他人的證詞來看,她自尊心很強,非常努力,并不像一個沒有主見和基本辨別力的人。”
黎白假裝沒看到剛才的一幕,等莊笙說完,開口說道:“她隐瞞了自己和死者争吵的事。”
莊笙微感意外,“唐靈跟何玉發生過争吵?”
剛才那名下屬向黎白彙報的正是這件事,“昨天下午何玉叫唐靈給自己泡咖啡,咖啡泡好後嫌棄味道不對罵了唐靈兩句。之後不久,有人看到兩人在樓道的安全出口争執,表情都很激動,甚至還發生了拉扯,但因為距離較遠沒聽清說的是什麽。”
莊笙聽後若有所思,“是怕引來警方的懷疑嗎?”
“不只為避開嫌疑,還隐瞞了更多東西。”孟衍靠着椅背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莊笙微怔,看向他問道:“她還隐瞞了什麽?”
孟衍對他笑了笑,“隐瞞了什麽,問問不就知道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