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非,這個秘密被發現。
它也确實被發現了。
茜茜年紀大了,她不在像當年一樣把名聲看得那樣重,“我從來沒想過會是你第一個發現這個秘密。”艾瑞克記得她當時說了這樣的話,“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就知道遲早會被人發現。”
“我記得那個孩子,”她的眼神深邃,“出生的時候有7.5磅,紅紅的一團,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她試着用手比劃七磅重的新生兒的大小,“這有這麽大。”
“那是我第一個孫子。”
“我沒忍心抱抱他,就讓人把他送走了。”
“你的母親,莉莉,當時19歲,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卻已經做了母親。”茜茜繼續說,“她沒有看那個孩子一眼。我們說好的,一出生就把他抱走,什麽都不告訴她,就當是做了個闌尾炎手術,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
“然後19年就這麽過去了。”
“外婆,我要去找他。”艾瑞克握着他的手,堅定地說,“如果我從來不知道這件事,我可以逍遙自在地活着。但是現在我知道我有個哥哥,我就要去見見他,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外婆,我需要您的幫助。”
茜茜答應替他為這次形成保密,她還找出當年的出生記錄,十九年了,連紙張都已經開始泛黃。上面寫了那個男嬰的體長,體重,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藍色的腳印。還有一份送養記錄,表明了收養人的家庭情況。
只要有了這些,艾瑞克确信自己一定能夠找到那個留着同樣血液的親人。
他迫不及待地出發了。
不得不說,波士頓是個非常發達的城市,無論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都表明波士頓非常宜居。艾瑞克通過征信社提供的名單,結合從茜茜那裏拿來的文件,很快就圈出了惟一一戶符合所有條件的家庭——杜克一家,杜克夫妻19年前收養了一個男嬰,取名叫做斯科特,然後在三年後親生了一個男孩,好在他們始終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孩子們之間也相處得很好,斯科特也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對于斯科特過得很好這一點,艾瑞克覺得挺欣慰。
他現在的感情很複雜,他想要找到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但是對方擁有與他們完全獨立的生活,他的出現,顯然會打擾到對方。那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男孩,他會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怎麽想?他會不會不想要一個陌生的弟弟?
艾瑞克站在這棟房子前,卻失去了上前按響門鈴的勇氣。
Advertisement
他決定先把這件事通知給最必要通知的人聽,也許打完電話,他的勇氣就會回來了。艾瑞克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撥出莉莉的電話。
手機裏傳來“嘟——嘟——”的聲音,電話已經打通,他站在杜克家的門牌下,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在12月的寒風裏化作一團濃濃的白霧。
“Hello,”莉莉的聲音,“親愛的,你現在在哪兒?”
“媽媽,”艾瑞克冷靜地說道,“我在波士頓……”
“你怎麽到那兒?”
“請您聽我說完,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請您不要打斷。”他握着手機,視線卻直直地穿過杜克家的院子,他看到門框上還沒有卸下的聖誕節裝飾品,它們被近幾天的雨雪打得很是黯淡。房子裏面有光,溫暖的黃色的燈光。他和他的哥哥只隔着一個院子的距離,“我現在在波士頓,在一戶姓杜克的人家的房子前面。他們在19年前收養了一個重7.5磅的男嬰。當時這個孩子剛出生,直接從療養院裏抱了出來。”
艾瑞克清楚地聽到電話裏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
“您一定比我清楚這是誰,”艾瑞克說道,“接下來我要去找他了。”
“艾瑞克,你不能這麽做!”莉莉的聲音幾乎變成了尖叫。
“不,我可以。”艾瑞克吐出最後一句話,“我打這通電話不是請求您的允許,而是通知您我要這麽做了,再見。”艾瑞克按下門鈴,按下了挂掉通話的按鍵。
房子裏面很快傳來了腳步聲,他安靜地站着,看到房門緩緩打開,裏面走出了一個清瘦的棕發青年。
你好,我未曾謀面的親人
斯科特杜克,19歲,生于美國波士頓,父母雙全,有一個關系親密的弟弟,但是一場溺水事故讓這個家庭失去了最年輕的成員。他按部就班地長大成人,性格不算活潑,但是也不內向腼腆,他興趣愛好廣泛,喜歡音樂,是《紐約客》的忠實讀者,曾經擔任中學校報的總編,拍攝的照片還得過全國少年攝影大賽的金獎。他通過了布朗大學的入學申請,現在正在過寒假。
在今天之前,他從來沒想過他的人生會發生如同肥皂劇一般的神轉折——他聽到門鈴跑去開門,卻在打開門之後遇上這個自稱是自己弟弟的男孩。他家的門真的不是突然連接了什麽異次元嗎?
“……我媽媽,她沒有辦法撫養一個非婚生子,所以把你送給別人撫養,”艾瑞克坐在沙發上,捧着一杯溫熱的咖啡,他沒辦法保持一貫以來的冷靜,“我意外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擅自跑來想見你一面。”
對面的青年坐沒有被陽光照到的地方,不發一言。
“我一直想要一個哥哥,”艾瑞克繼續強迫自己把事先想好的話說完,“希望我不會打擾到你的生活。”雖然這句話他說得很心虛,但是開工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走進了這扇門,就沒有退路了。
“其實你自己也知道,你的出現就是破壞我現在的生活。”斯科特艱難地開口說道,“而且,你又是以什麽什麽出現在這裏的?我的親身父母又在做些什麽?”
“呃……”雖然覺得現實很殘酷,艾瑞克還是把他對那對舊情人的現狀說了出來,“我們的媽媽,她的名字是莉莉,6月剛剛結婚,和她的丈夫巴特,我還有我的姐姐瑟琳娜,以及巴特的兒子生活在一起;至于你的父親,魯弗斯漢弗瑞,他也有一子一女,剛剛離婚,而且他應該不知道你的存在。”沒錯,沒有任何人會通知魯弗斯這件事情,告訴他莉莉為他生了一個孩子。
“那你現在告訴我這些有什麽意義呢?”斯科特表情非常痛苦,“我的親身父母,一個從我一出生就抛棄了我,一個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我存在過,如果我不知道到這些,說不定還會快活些。”
“我很抱歉……”艾瑞克感到非常挫敗,“我只是想來看看你,一個從沒謀面的親人。”
“算了吧,”斯科特用手把臉捂起來,“見一面又不會改變什麽。你走吧,我暫時不想見到你。”
“抱歉……”艾瑞克從沙發上站起來,拿起放在茶幾上的圍巾和手套,他看得出斯科特的糾結與痛苦,識相地往大門方向走過去。也許他這一趟真的不該來,他太托大了,以為自己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把什麽事情都處理妥當。但是親情從來不是一件能夠快刀斬亂麻的事情,他除了添亂似乎什麽都沒做好。
他站在房門口,扭着脖子往回看,發現斯科特依然僵坐在沙發上,他的脊背似乎在顫抖,腦袋深深地埋在兩膝之間。艾瑞克強迫自己尊重斯科特的意見,他狠心關上大門,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離開這條街。
回到旅館,艾瑞克忍不住給勞倫打電話。
“嗨,勞倫,我想我今天闖了個大禍。”他把整個事件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現在已經顧不得老媽的名聲和秘密了。
“所以你讓我介紹征信社就是為了調查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勞倫在電話那頭回得有些漫不經心。
“才不是失散多年的哥哥,是從未謀面的親人!”艾瑞克忍不住反駁,“我其實只是想和他打個招呼的。”
“那我換個表達方式,”勞倫惹不住放下手裏的筆,開始對小孩說教,“你為了向一個從未見過的人——當然,他和你有血緣關系,瞞着父母,找了征信社,通過私家偵探先調查了他的隐私,然後上門告訴他一個身世秘密,還希望他能和顏悅色地對你說‘嗨’?”
“我不是……”艾瑞克下意識反駁,卻發現勞倫說得一點都沒錯,“……好吧,我承認一開始我就做錯了。現在要怎麽彌補?我不希望斯科特讨厭我。”
“艾瑞克,”勞倫重新撿起簽字筆,同時對對着電話開始循循善誘,“這件事本來就不是你該做的事情,大人的問題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那我現在就只能通知媽媽過來收拾爛攤子?”艾瑞克瞪大了眼睛,事情真的發展到這一步了?
“沒錯,同時你哥哥的親身父母,讓他們來解決這個歷史遺留問題,”勞倫說道,“至于你……”
“果然還是有事情一定要我才能完成!”
“……好好準備一整篇不重複的道歉詞,等所有人到齊了,你就給我上門去誠摯地道歉!”
“好吧……”艾瑞克嘟嘟囔囔地答應了,“謝謝你,勞倫!沒有你,我可怎麽辦?”
勞倫聽着小孩不自覺地撒嬌,惹不住彎起了嘴角,眼前的這一桌文件看起來也沒有這麽可惡了,“我會好好記着這些人情賬的。”總有一天攢夠了,一口氣向你讨回來。
艾瑞克再次站到杜克宅門前的時候,不過距離上一次30多個小時。這是一個下午,天氣依然是陰恻恻地冷,門上的裝飾物顯得更加憔悴了。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後站了好幾個人,莉莉在接到電話的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瑟琳娜陪着她,還有魯弗斯,他作為另一位當事人,同樣出現在這裏。
“抱歉,媽媽,我闖禍了。”艾瑞克輕聲地說。
“不用自責,”莉莉勉強安慰她,她自己現在也心慌得很,“這是大人犯的錯,現在只是意外爆發了而已。”
“如果不是所謂意外,你是不是根本沒打算告訴我我還有個19歲兒子的事情?!這是我的孩子,我有知情權,你怎麽可以一個人決定把他送養!”魯弗斯漢弗瑞顯得非常暴躁,他的心情可以理解。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瑟琳娜出來當和事佬,“難道我們不是來解決問題的嗎?”
是的,他們是來解決問題的。解決一個持續了19年的疑難問題。
依舊是艾瑞克按的門鈴,開很快被打開,只是裏面走出來的不再是那個高大的青年,而是杜克先生——斯科特的養父。
他表現得很禮貌,邀請了他們一行人進屋。斯科特的養母端來了幾杯熱茶。
“我們料到最近會有幾位客人到訪,”杜克先生端坐在椅子上說,“斯科特已經把整件事情告訴了我們。”
“是我的冒然上門給所有人帶來了麻煩。”艾瑞克首先道歉。
“是的,孩子,你為我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杜克先生毫不客氣地搶回說話的主導權,“我們把斯科特當成親生孩子撫養了近20年,現在突然有個人跑出來聲稱是他的弟弟,而且還告訴他親身父母的消息。你打亂了我們整個的生活。”
“我很抱歉。”艾瑞克除了這個無話可說。
魯弗斯沒耐心聽他們寒暄,忍不住打斷杜克先生将要說出口的長篇大論,“你好,我是斯科特的親生父親,我可以見見他嗎?”
艾瑞克沒放過杜克太太翻得白眼,就是在他看來,魯弗斯的表現也太急切了。
“當然,我們早就準備好要和你們談一談,斯科特在書房,我們一起過去吧。”
斯科特今天顯得不太配合,不過任誰得知抛棄自己的親身父母上門都不會表現得興高采烈的。莉莉和魯弗斯先關上房門和他徹談了一次,把當年兩人如何相愛不能相守的經歷講述了一遍。莉莉承認自己當年的懦弱,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她的錯,她生下孩子卻沒有勇氣自己撫養他,她隐瞞了事實,沒有告訴孩子的父親,她自欺欺人19年來對這個秘密視而不見。但是她愛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因為愛,當年就不會堅持生下斯科特。
斯科特勉強原諒了他們,卻還是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艾瑞克告訴我,你們現在有各自的家庭,所以你們有何打算?”
“我們要對自己的家庭負責。”莉莉搶先說道,“我們曾經相愛,但是經過了那麽多事,現在我們各自擁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是的,現在她是有夫之婦。她有丈夫,有孩子,有體面的家庭。她沒有任何理由把這一切破壞掉。
“我也一樣,”魯弗斯說道,“我有兩個孩子。親愛的,很歡迎你到布魯克林來玩。”
這兩個大人相視一眼,眼中彌留的舊情就此斬斷。人是規範的社會動物,他們可以為了名聲為了倫理有效地管理自己原始的情感。斯科特事件這一次出現的不是時候,如果他在巴特死後出現,或許會成為雙方舊情複燃的引子,但是現在,只能成為兩人斬斷情願的利刀。
扣!扣!敲門的聲音響起,艾瑞克從門縫裏把他的腦袋探進來,“你們談完了嗎?有沒有時間讓我道個歉?”
書房裏的三個人同時笑起來,“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