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聲的掩藏 (1)
喜歡與不喜歡,喜歡誰與不喜歡誰,如今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再沒有任何意義了。
蔣正璇回到家的時候,蘭姨迎了上來開門,替她脫厚重的外套。蔣正璇問道:“蘭姨,我媽呢?”
蘭姨笑吟吟地将嘴一努:“在客廳喝茶呢。梁夫人來了。”
梁夫人是洛海有名的梁氏基金會的負責人,與蔣母陸歌卿是姑表之親,素來走動頻繁。蔣正璇聽了便道:“那我去和表姨打聲招呼。”
輕敲花廳的玻璃門,已見母親陸歌卿和梁夫人笑意盈人地擡頭。蔣正璇推門而進,朝梁夫人嬌笑撒嬌:“表姨。”
梁夫人親親熱熱地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含笑道:“我有幾個月沒見到璇璇了,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又擡頭朝陸歌卿道:“我啊,等着喝璇璇的喜酒呢。好日子定下沒有?到時候可不要把我給忘了哦。”
陸歌卿與她自然也不客氣,笑道:“忘了誰也不能忘記你啊!正商量着呢,有幾個日子在選,只是還沒有具體定下來。”蔣正璇到底年紀輕,不好意思了起來,撒嬌道:“媽,表姨……”
梁夫人瞧了甜美可人的蔣正璇,笑道:“璇璇,這有什麽害羞的,想當年你媽在你的歲數都已經生了你哥了……”說着說着,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一直都說吧,生女兒好啊,一個女兒就是一件貼心小棉襖。你看我們家的那兩個小子,猴年馬月能定下來啊!”
說起這個,陸歌卿也是一肚子的話:“你急什麽,你的那兩個兒子都還沒到三十呢,你瞧我們家正楠……跟他一般大的,很多兒子都已經上小學了……你看看他……”
梁夫人道:“我剛剛跟你說的那幾家的小姐,都是從國外留學回來……跟我們正楠倒也相配。也不怕你笑話,本來我還舍不得介紹呢,想留着自用。可是我那兩個兒子,一相親,每次都自動消失,害我都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
那兩個表侄子放女方鴿子的事情,在她們這個圈子裏早不是什麽秘密了。陸歌卿也聽她提過多次,此刻也只好拿話寬慰她:“算了,他們還小,等過幾年你再急吧。說不定啊,明年都已經讓你抱孫子了呢。”
女人呢,無論什麽年紀都是八卦的。于是說着說着,又提起了前不久結婚又離婚的易家。
蔣正璇在邊上聽兩人閑聊也覺得無趣,便幫兩人重新斟了茶水,找了個借口便告辭了出來。
梁夫人望着遠去的蔣正璇,嘆了口氣:“葉家那孩子也是有福氣的。你辛苦養了這麽多年的,就這麽給他娶回去了……連我都不舍得……要不是咱們有血緣關系,我早就下手了……”
陸歌卿被說中了心事,越發覺得不舍了:“可不是,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唉……想想都心痛。可是不舍得又能怎麽樣?還不是璇璇看中了,幾千萬個心甘情願……我這個做媽媽的,只希望以後英章多疼疼她就好了……”
等蔣正璇再次下樓的時候,表姨梁夫人已經走了。而母親陸歌卿戴了無框眼鏡正在看照片。蔣正璇上去一瞧,照片上的女子或氣質可人,或明豔照人,又或楚楚動人,反正都是一頂一的美女。
陸歌卿見她看得認真仔細,一臉慎重,人小鬼大的模樣,不免覺得好笑,便問道:“覺得哪一個跟你大哥合适?”
蔣正璇抱着抱枕,做着鬼臉搖頭啧道:“媽,你急什麽呢!”說着,古怪精靈地湊近道:“告訴你哦,大哥已經有女朋友了!”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陸歌卿再好的修養也不免有氣:“是啊,你哥不是沒有女朋友,是有太多女朋友了。唉!真的是……你說吧,都玩了這麽多年了,也該定下來了。”
蔣正璇嘻嘻一笑:“媽,現在這世道,哥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你就應該撫額慶幸了!嫂子的事情,他這個皇帝不急,倒是你急死了!”
陸歌卿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女兒,對女兒說的那個喜歡男女的問題上,還未能反應過來。
蔣正璇賊兮兮地一笑,已經湊了過去,挽着母親陸歌卿的手,道:“媽,我告訴你一件事哦,大哥真的有一個固定女朋友,在一起都有一年多了,兩個人的感情好得很呢!”
陸歌卿狐疑地盯着她,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固定女朋友?真的假的?”蔣正璇用力點頭,以表示認真:“媽,我怎麽可能騙你呢?而且這次我覺得是真的。你知道的,哥從來不帶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出現在我面前的。所以這個一出現啊,我就知道不大一樣……經過我一段時間的觀察來看,哥這次看來真的很認真。”
陸歌卿還是不相信,“是嗎?”蔣正璇:“媽,我難道還會騙你嗎?”忽然想到一事,嘟嘴道:“媽,你知道嗎,哥跟她一起住,居然還給她養了一條小狗……你說氣人不氣人,以前啊,我想養貓貓啊狗狗啊的,哥都不同意!”
陸歌卿驚訝地出聲:“養小狗,正楠他不是會過敏嗎?”蔣正璇一副“對啊,就是這樣才奇怪啊”的樣子,道:“所以我覺得不一樣啊。而且啊,我也蠻喜歡連臻的,跟她處得越久,我就越喜歡她……她還……”
蔣正璇想說綁架的事情,但想起上次的事情大哥蔣正楠再三叮囑過她不能讓父母知道的,所以忙止了口。
好在陸歌卿心思也不在那個地方,所以也沒聽出什麽不妥之處。頓了片刻,方半信半疑地問道:“她叫什麽?”聽女兒一個勁兒地稱贊,陸歌卿倒是來了點勁,覺得可能不是假的。
蔣正璇道:“連臻,許連臻。媽,你也見過她的啊,不就是上次我訂婚的時候,大哥帶她一起出席的啊。”
陸歌卿自然記得那個女孩子,因為這是這幾年來,蔣正楠第一次帶女孩子出現在長輩都在的場合。長得清清雅雅、斯斯文文的,站在蔣正楠邊上,容貌上看倒也蠻配的。
可是後來她旁敲側擊蔣正楠,但當時正楠明明告訴她,不過是一時玩玩的意思啊。想不到現在還在一起,如果真像璇璇說的一起都一年多了的話,難不成正楠也有跟人家結婚的意思?可為什麽一直沒帶到他們兩個老的面前呢?除非女方……
陸歌卿那一天晚上就直接打了電話給蔣兆國下面的秘書丁寸生:“小丁啊,你給我辦件事……”
在W省範圍內,丁寸生自然也算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不過一天,關于許連臻的所有資料,包括在哪裏出生,都已經詳詳細細地陳列在了陸歌卿面前。
陸歌卿一份一份地翻了下去,最後心都涼了下來。
從蔣家大宅的窗戶望出去,天色發青,雲翳厚重,一片陰冷。但蔣家大宅的花廳裏,溫度适宜。
陸歌卿一條黑白相間的安哥拉羊絨裙,披了一條灰色的披肩,閑閑地在花瓶裏擺弄花枝,頭也未擡地道:“正楠,你與她是不可能的。”
蔣正楠在沙發上,本還在想母親是不是又要讓他去相親了。一聽到這話,霍然擡頭,依然明白母親話裏的意思。原來這便是今天叫他來吃飯的主因。
“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怎麽這次就糊塗了呢!”
蔣正楠淡淡開口道:“媽……”
陸歌卿轉過身來,語氣堅定,一副不容商量的摸樣:“你聽媽把話說完。
“正楠,你就璇璇這一個妹妹,難不成你想以後每天看見自己的老婆,就想到你妹夫不成。
“我知道,現在的時代跟我們以前大不一樣。你媽我也不是老古董。但我倒是一直覺得老祖宗們傳下來的的‘門當戶對’這句老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你妹妹以後若是找一個不如我們家的,就算我們沒有看輕人家的意思,但說話行事都得分外的小心翼翼,就怕不小心得罪了人家長輩,以為我們瞧不起人家,讓你妹妹難做人,讓她過得不舒坦。這樣的陪盡小心,我想想都累。
“雖然你妹妹和葉英章之間是有些問題,但我對葉英章總體還是滿意的。畢竟兩家人是這麽多年了,在你爺爺那代就是世交了!知根知底又門當戶對的。你妹妹以後嫁過去,葉家也絕對不會虧待她的。
“還有,媽這次也索性打開天窗跟你說亮話了,這次我跟你葉伯母通了電話,大家都把話說攤開來說了。你葉伯母告訴我她的病也是假的,為的就是讓英章和你妹妹能早點結婚。所以,過兩天,她和你葉伯父會親自到洛海來跟我們提親,結婚的日子就定在年底。
“正楠,你是我們兩代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就算媽對你未來的妻子再沒有要求,但起碼她也得身家清白,不落人口舌吧……你想想,你怎麽對你爺爺交代!”
蔣正楠站在花廳的落地玻璃前,一直沉默。
外頭開始下起了大雨,“噼裏啪啦”地打在了清透的玻璃上,肆意地縱橫蜿蜒。
“再說了,若是她知道你爸當年作為W省的副省長,當年她爸的案子是他親筆批的、親自指示的,或許連無期這個刑,你爸都有過指示。你認為,她還會留在你身邊嗎?”
“你好好想想,媽不是在逼你。”陸歌卿的語氣中自有一種堅持。“媽自問不是什麽老古董,也希望你站在媽的角度考慮一下!”
“媽,你說了這麽多,只不過是覺得她不配當你的媳婦而已。”
陸歌卿擡頭,臉色明顯一愣,不敢置信:“這麽說來,原來你還真的想過,甚至打算跟她結婚……”
蔣正楠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陸歌卿将手中的小花剪往花架上随手一扔,苦口婆心地道:“正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爸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蔣正楠的聲音淡淡地想起:“你們自然不可能會答應。老頭子還想着下一屆呢?他怎麽丢得起這個臉,恐怕連她在我身邊,你們也是不能容忍的。”
陸歌卿不語。
“不過,媽,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想要的,沒人能阻止,就跟我不想要的一樣,誰也不能硬塞給我。”
蔣正楠起身,緩緩道:“媽,我等下還有一個會要開,就先走了。”
陸歌卿望着兒子遠去的高大背影,一直僵站在花房裏頭。
好半晌,蔣正璇輕輕地推門進來:“媽,你跟大哥說什麽呢,他好像臉色不對,連我叫他都不理我。”陸歌卿望着女兒,一時無言。半晌,才緩緩道:“沒什麽。”
蔣正璇過來攬住她的腰:“媽,是不是大哥惹你生氣了?是不是為了大哥相親的事情,媽,你就讓大哥去吧,我看連臻真的不錯,性子也好,長得也好看……你以前不是說過,只要大哥喜歡就行了嗎?”
陸歌卿聽着女兒清脆地叽叽喳喳地聲音,心裏又氣又疼,這個傻女兒啊,還不知道這個許連臻和葉英章……唉……這麽單純,以後可怎麽得了啊,只怕被賣了還在邊上替人數錢呢!
是啊,她以前說過只要正楠喜歡就行,可再怎麽樣,那女孩子至少得身家清白吧!
唉!陸歌卿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女兒柔嫩的臉,喃喃道:“放心,媽知道怎麽做!”
這日許連臻和蔣正璇約了一起做美容,順帶一起吃飯。
蔣正璇笑嘻嘻地湊到她面前:“連臻,下下個禮拜二是我哥的生日,你準備送他什麽?”
許連臻的筷子一頓,擡眼望着蔣正璇,有些微愣。蔣正璇給她出主意:“你還沒想好嗎?要不送他一對袖扣?或者手表?反正刷他的卡就是了。”
許連臻自然不會跟她說自己原先根本不知道蔣正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要不,給我哥做愛心牛排啊?保證他開心得心花怒放。”
許連臻自然知道蔣正璇的愛心牛排很成功,但她和蔣正楠的情況完完全全的不适用。她只好微笑不語。
蔣正璇很認真地對她道:“連臻,你知道嗎?我哥對你真的很好。雖然每個人戀愛的表達方式都不同,可是我覺得他對你的方式與別人不同。”
許連臻輕扯嘴角,嘗到了舌尖的苦澀味道。蔣正璇的這番話,大概就是對她和蔣正楠的演技的最大贊賞吧。
只是……她偶爾也會微愣,現階段他對她的演戲是不是太逼真了。蔣正楠眼裏總是星光浮動,裏頭有一種東西令她正在慢慢沉溺。
蔣正璇見她不置可否地清淡模樣,嬌啧道:“連臻,人家說真的啦。”見許連臻依舊不語,蔣正璇倒起了幾分怒其不争的味道,“連臻,我跟你說實話哦。我爸跟我媽等着我哥結婚都等得快成長頸鹿了,可是我哥依舊我行我素。所以呢,我們家的長輩們明的暗的都快急瘋了……我爸爸本來還有兩個弟弟的,可是後來都……唉……如今呢,他們就盼着我哥給他們生個孫子……要不,我看實在不行的話,你們就先斬後奏。我媽看在孫子的份上,呵呵……”
說罷,蔣正璇朝她眨了眨眼,許連臻不着痕跡地別開視線,裝作欣賞窗外流動的風景。蔣正璇以為她害羞,嘻嘻直笑。
蔣正璇笑道:“連臻,我呢,從小到大可都是一個人,所以啊,當然希望以後有人可以陪我……”見許連臻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便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跟你說另外一件事情……”說着說着,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蔣正璇臉色忸怩,頓了頓才道:“連臻,我告訴你一個事,葉大哥……葉大哥跟我求婚了……”
那天,葉英章約她出去吃飯。兩人在後來手牽手在海邊棧道上逛,遇到了一個賣花的小姑娘。
那女孩子不過八九歲的模樣,紮了兩個小小的辮子,俏皮可愛。抱着一個籃子,清脆地對葉英章說:“大哥哥,給這位漂亮的姐姐買一朵玫瑰花吧,八元一朵。”
葉英章便取了幾張一百出來,塞給了那個女孩子:“我都買了。”蔣正璇在邊上,自然甜到了心裏。
那個時候還是沒有想到下一刻葉英章居然會抱着那一大束的玫瑰花向她跪了下來:“璇璇,嫁給我好不好?”
她當時不免吃驚地愣住了,但很快便狂喜地反應過來。她平素是最不喜歡大紅色的玫瑰的,只覺得豔麗得俗氣。可那個時候,只覺得歡喜無比。連看花,也覺得是那般的喜慶美麗。
許連臻怔了一怔,方鄭重地含笑着擡頭望着她,道:“恭喜你們。”
蔣正璇十分嬌羞地接受了她的祝福。
許連臻問道:“婚禮日期定在什麽時候?”
葉英章真的要跟蔣正璇結婚了。那麽這件事情是不是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呢?那麽她是不是就可以離開了呢?
回家的一路上,許連臻不斷地在想這個問題,她沒有答案。可是很奇怪的是,這個問題每每念及,總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從身體裏湧上來。
蔣正楠這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推門進來,居然看到許連臻穿了一身家居服站在窗口發呆,似在等他回來一般。
蔣正楠心裏不明所以的歡喜,放低了腳步,在後面一把擁住了她:“怎麽還不睡?”
他特有的氣息混合着酒氣淡淡地浮在空氣裏,許連臻有片刻的失神。
她緩緩地道:“我有事情想問你。”蔣正楠輕吻了她的側臉,輕“嗯”了一聲:“什麽?”
許連臻望着遠處的路燈,星星寥寥地數點,像是盛開在黑暗裏的寂寞花。莫名的,她就憶起了那個星光下的沙灘和沙灘下手牽手的那對人。
只是再怎麽逃避,最後還是得面對的。這個道理她比誰都清楚。
許連臻深吸了一口氣,轉頭面對這蔣正楠:“我今天和璇璇一起吃飯。他說……葉英章跟她求婚了。”
蔣正楠倒沒料到她說的竟是這個,臉色一僵,沒有說話。他緩緩地放開了她。空氣裏原本有種撩人的親昵,此刻卻仿佛被東西覆蓋住了一般,瞬間冰涼了下來。
許連臻定定地站着,凝視着他。從蔣正楠的角度只看到她精致清淺的側臉線條。蔣正楠忽地勾起了嘴角,陰晴不定地笑了出來:“沒錯。你想問什麽?”他不過也才知道這個消息而已。
蔣正楠不動聲色地望着她,不放過她臉上的絲毫表情,語氣卻是極度地輕描淡寫:“你是想知道他們結婚的具體日期,然後準備離開?”她就這般着急地,時刻不停地想着離開他嗎?
這些日子,他對她的,難道她沒有一點點感覺嗎?
蔣正楠的樣子很奇怪,許連臻只覺得自己心裏也很奇怪,茫然一片。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好似各自站成了雕像。房間裏冰冷窒息。
蔣正楠猛地轉身,甩門而出。
蔣正楠開了車子,一路飛奔去了聶重之的俱樂部。聶重之不在,底下負責的人忙将他迎進了他們這群人固定的豪華包房。
蔣正楠取了一瓶酒,仰頭直灌。
第二天,是安排好的,要去七島市出差,他原本早就計劃好了要帶她一起去,他甚至一廂情願地想着,以後去哪裏都要帶着她。
顯然是他蔣正楠自作多情了。
她與他之間,從開頭到現在,一直都是他強迫她的,她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是他!
他是知道的!可是總是覺得他一點一滴地待她好,她總是會察覺的。可是今晚的事情,倒叫他明白,是他一廂情願了。
蔣正楠自嘲般地大笑了出來,一仰頭,又是滿滿一瓶。
等聶重之接到手下人的電話趕來的時候,蔣正楠早已經酩酊大醉了。房間裏酒意濃烈,一地的酒瓶東倒西歪,還有滿地的玻璃碎渣……總之,是一室的狼藉。
這也是聶重之第一次看到蔣正楠喝得如此之醉,也總算是清楚地知道了蔣正楠真正的酒量。
這日,許連臻醒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天光明亮。
身邊的一側依舊是空的,他還是沒有回來。都已經第九天了!任何聯系也沒有。
她與他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麽聯系了,除了他主動會發給她微信外。如今,什麽也沒有了。
生命中有些東西沒有過,也不過如此而已。可是曾經有過,如今沒有了,卻總讓人覺得隐隐難受。
許小白躺在薄被之上,呼呼地喘氣。許連臻失神地望了片刻,方才起身梳洗。
拉開外頭那層厚實的窗簾,細細碎碎的光影從紗簾漏進來,有微塵在光束裏清幽浮動。她轉身抱起了小白,趿着拖鞋下了樓。
客廳有人,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精致的側臉。好在那人也并不想給她留多少幻想的餘地,優雅地站起來,轉身道:“許小姐,你好!”
那人頭發松松的绾了發髻,穿了一件極精致的黑色長袖毛呢連衣裙,淺V型的領口。典型的貴婦人裝扮。
許連臻并不認識她,可是她卻知道這個人是沖着她而來的。這人的五官笑容與蔣正璇有五六分的相似,這般的年紀……她忽然憶起蔣正璇訂婚的那日,她确實是見過這位夫人的……
許連臻抱緊了小白,有些緊張地欠了欠身,微笑問候:“您好。”
那人淺淺而笑,不濃不淡,一切優雅地恰到好處:“許小姐,我是正璇的媽媽,你可以叫我伯母。”
任憑許連臻平日裏再淡然,但此刻覺得說不出的緊張,這個人是蔣正楠和蔣正璇的媽媽。她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緊張,其實她用不着緊張的,可是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明所以的緊張!
許連臻再度欠身,努力完美微笑:“伯母,您好。”
陸歌卿的視線落在許連臻手上抱着的小狗身上,雖然早已經從女兒那裏知道了,但還是微微一愣。但也只是幾秒的光景,她便優雅地坐了下來,淡笑道:“你坐吧,不要拘束。”
許連臻忙着放下了小白,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幸好當年父親請了專門的老師教過她禮儀,面對長輩,她只側着腿,虛虛地坐了三分之一。
陸歌卿掃了一眼她的坐姿,輕輕柔柔地道:“許小姐,我今天來打攪你,我想你肯定覺得我有些冒昧,對不對?”
“我想你現在肯定心裏在揣測我會跟你說些什麽?對不對?”
許連臻沒有說話,審時度勢,這種情況下,她能做的只是聽她将話說完。幸好,這位夫人目前似乎還沒有盛氣淩人的态度和意思,說話之間低低柔柔的,還真客氣委婉。
“許小姐,我也不多說其他什麽了,就開門見山吧。請問你已經多久沒有聯系你父親了?”
許連臻到沒有預料到她會以這個作開頭,微帶了愕然擡起頭。
“我想你應該已經很久沒有跟你父親聯系了,所以你肯定不知道他最近的身體情況。”
許連臻倏地擡頭盯着她:“伯母,我爸爸他怎麽了?”她是在上個月看過父親,這個月因為那天蔣正楠甩門而出,便耽擱了下來,所以已經足足有一個半月沒有去監獄探望了。
陸歌卿緩緩地道:“根據我所知道的情況,你爸病得不輕,上個星期所有檢查報告都已經出來了……”陸歌卿說話的時候,一直緊緊地審視着她,似乎不想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她頓了頓,說道:“得到醫生證實了,是胃癌。”
許連臻只是不肯相信,無意識地連連搖頭:“不,不可能的。如果我爸病得這麽嚴重,獄方……獄方為什麽沒有通知我?”
“如果是犯人自己要求獄方不要通知家屬的呢?”
許連臻一呆,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不,是絕對有可能!是父親不想讓她知道,是父親想獨自承受這一切。無論父親他曾經做過什麽,但他絕對是世界上最疼女兒的一個父親。只要力所能及,他都要幫她撐住那一片天空,就算那片天空早已經殘破不全了。
許連臻方寸大亂,不停地搖頭:“不會的……肯定是弄錯了……就算不通知我,可是賀君不可能不知道的。”
陸歌卿瞧着許連臻失魂落魄的擔憂模樣,心裏倒起了幾分不忍,便道:“你先不要急,聽我把話說完。”許連臻這才有了反應,直直地擡頭,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監獄裏的犯人得了重病,有些是可以保外就醫的,但都是對有期徒刑的人而言的。可是你爸爸的條件是達不到保外的标準……”
許連臻忽然福至心靈般懂得了她意味深長的眼光,也明白了賀君為什麽不知道這麽大的消息。
洛海市蔣兆國的夫人,若是連這點小事也無法辦到的話,那也真是白活了。
她垂下了眼簾,一字一句地問道:“伯母要我答應什麽,才會願意幫我這個忙呢?”
果然是個一點即通的聰明孩子。真是可惜了!
蔣母走後,許連臻抱膝坐在窗簾後面,一想到,心都揪疼了。落了很久的淚,小白過來撓着她的褲子,沖她“汪汪汪”地叫。若是平時,許連臻早抱它在懷裏,逗它嬉戲了。可今天小白在她腳邊繞來繞去地希望贏得主人的注意,但最後還是失望地趴在地板上,打了個滾,露出圓圓的肚子,“嗚嗚嗚”地抗議了幾聲。想來它也不明白,為什麽平日裏疼愛它的主人,今天不肯理睬它。
許久之後,許連臻轉頭環顧四周,原來終于是到了要離去的時候了。
其實那日開口問蔣正楠,也是問問而已。或許也有想确認他會不會按照約定讓她離開的想法。她不是傻子,又怎麽會感受不到蔣正楠這段時間對她的轉變呢?可她那般的自私,就像埋在沙堆裏的鴕鳥,唯有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而已。可是她不敢去确認那種改變是什麽,不敢也不能。她唯有把這些歸于蔣正楠的入戲而已。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這一點,還是要有的。
現在終于可以離去,可她為何會湧起一種失落感呢?
許連臻真的覺得自己有病。她竟然在這樣的時刻,開始留戀這裏了。
到了現在,這裏所有的一切,原本她極力想逃避的一切,如今倒似一把把的雙面刃,割得她……割得她心裏難受得緊。
原來她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貪戀他給的溫柔,就算她早知道這些溫柔都是假的,都是做戲,她都已經貪戀了。而且她居然連何時開始的,竟然也不知道。
只是,她早已經明了,一切已到結束之時。
蔣正楠一直沒有再回來。一直到他生日的前一天,許連臻還是隐約地覺得他會回來的。她有種朦胧的篤定。
許連臻抱着小白,很突然地想到,如果蔣正楠一直沒有回來,會不會就是表示這個交易到時間要結束了。這樣的話,蔣夫人交代的事情不就解決了嗎?父親也就可以保外就醫了嗎?
但那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過罷了,世間哪有那麽好的事情呢?
那一個晚上,許連臻輾轉難眠,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漸漸入眠。
第二天,蔣正楠還是沒有回來。
許連臻一整天都窩在書房畫畫,偶爾擡頭,便可瞧見窗影靜移,其實心浮氣躁得很,拿着筆從哪裏下手也不知道。她連連出錯,瞧見夕陽霞光灑在腳邊堆滿的紙團上。她放下筆,知道今天不是她畫畫的時候,索性起身,整理好一切,準備找本書出來看看。
才剛從書架上挑出了一本禪道類的書出來,阿姨便上來敲門請她下去,說是賀先生來了。
賀君在廳裏,見了她客氣地道:“許小姐,蔣先生讓我來接你。”隔了這些天,終于聽到這個名字了,甫一入耳,許連臻心裏就不明所以地一抽。
許連臻低頭瞧了一眼自己毛衣打底褲的一身家居打扮,便道:“我上去換一身衣服。”她在櫃子裏找了一條褲子,化了點淡妝,這才上了車子。
賀君從來知道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許連臻也從來不多問,加上司機,三個人默默無言,一時間車裏靜得宛如無人一般。
車子開了小半天,到了一處莊園似的地方,賀君才開口:“許小姐,這是聶重之先生的私人莊園。”
聶重之,許連臻自然認識,與蔣正楠關系素來極好,她也在不少場合遇到過。只是聶重之這個人,素來都是面無表情,隐隐霸氣,她與他好像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遇見了也只是點個頭而已。
許連臻沿着大理石鋪成的階梯拾級而上,候在門口的保安人員輕輕為她推開了門。觸目所及,奢靡繁華,無不精致到了極點。
豪華的大廳裏三三兩兩的人群,她走了數步,便一眼望見了蔣正楠。這麽多日未見,她居然也可以一眼望見。
許連臻緩緩地呼氣吸氣,擡起有些酸軟無力的雙腿,一步步向他走去。
似有人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蔣正楠緩緩轉身,許連臻的視線一下子便撞進了他的眼裏,如同往常一般,那雙眼睛便是一汪潭水,深邃不見底。
蔣正楠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溫熱幹燥,許連臻的指尖微動,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便乖巧地任由他握着。
蔣正楠見她難得的溫順,連日來積聚的怒火便漸漸隐了下去。蔣正楠向來強勢,男女關系也不例外。從來都是別人遷就他的份,久而久之,他自然也就習慣如此了。像許連臻這般不識相的女人,他自然是第一次接觸。
那天甩門而去,心裏惱火之極。心想着他蔣正楠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用得着這般窩囊至極,委曲求全嗎?過了幾日,又想着,她只要服軟一下,他就順勢而為了。可她也沒有任何的聯系,倒讓他把這場火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一直拖啊拖的,拖到了他的生日。原本總想着,她只要一聯系他,或者賀君也行,那麽總歸是他和她一起過的。可是……她沒有。或許在她心裏,他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在這般煩躁陰郁之下,所以聶重之聶重之提議要幫他辦個PARTY慶生,他也就一口答應了。
可是真的到了會場,沒有她,一切都那麽空落落的。如今,她這般主動出現……
蔣正楠此刻瞧着她,心頭歡喜,連面色都因他的微笑而舒展開來。見到了她,好像所有的芥蒂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蔣正楠摸了摸她的臉,低聲問道:“是不是瘦了?”周圍都是人,雖然略略隔了點距離,可他是主角,自然有很多的視線缭繞。
許連臻的臉一下子紅了,語無倫次地道:“沒……沒有……沒有瘦……”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呼吸一樣輕飄無力。
蔣正楠只是望着她,眼底含笑:“我說瘦了……”
他今天是壽星,最大了。他說瘦,那麽她就瘦好了。許連臻淺笑不語,忽然發覺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反扣住他的手。她微怔,但他已經拉着她去了人群裏。
大約是吵架過後,小別勝新婚,蔣正楠對她隐約更好了幾分。一個晚上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
大約是知道了要離開,許連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