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炫目的幻想 (2)
經是陽光灑滿整個房間的光景了。側頭,便是蔣正楠熟睡的臉龐。
她怔怔地望了許久,然後起身下樓去看許小白。他不喜歡小白到樓上,讓人在樓下給小白弄了個窩。雖然小窩的位置有些太角落了,但那個紫色的窩确實可愛得緊。
吃過了早點,便抱着小白在草地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考試資料。身邊攤開了一大堆書本資料:《藝術設計原理》、《設計素描》、《中外建築史》……
冬日慵懶的光線下,人都是懶洋洋的,更不用說小白了,耷拉着眼皮,半睡半醒的。
有人來到了她身邊,小白龇牙咧嘴地沖他“汪汪汪”地叫。許連臻忙着安撫小白:“小白,不許叫。”蔣正楠很不爽地眯眼盯着那條小狗,用眼神威脅:“你叫,你再叫就把你扔出去。”而小白的回應則又是數聲的“汪汪汪”。
許連臻知道蔣正楠一直不喜歡小白,平日裏都盡量離小白遠遠地,現在一人一狗如此對峙,倒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
蔣正楠拉起了她:“吃飯去。”許連臻低聲道:“我已經吃過了。”蔣正楠嘴角勾勒出淡淡地笑:“陪我一起吃。”說罷,拉起許連臻就走。
許連臻迫不得已,只好坐了下來,長長的餐桌上擺了四菜一湯,她只喝了幾口湯。蔣正楠胃口極好,吃了整整兩碗才放下筷子,道:“等考試結束,陪我去七島。”
許連臻不由得愕然,帶着驚訝擡起了頭。蔣正楠的神色如常,也看不出什麽。
這個冬日下去,許連臻終于在洛大結束了所有的考試。漫步在校園裏,三三兩兩成堆的學生,相伴而行的男女學生情侶,只覺得滿滿都是年輕張揚的氣息,迎面而來。相比五福大學,洛大風景更為寧靜優美。不過大學校園,類似的教學樓、宿舍樓、運動場,類似的場面,類似的場景,她自己說不出的感慨萬分,不能自已的感傷。
有些東西過去了,永遠不會回來了,就算她今天可以打扮得仿若一個普通學生一樣地在學校散步,可是卻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二十歲的許連臻了。
那種年輕飛揚、清澈通透、未經世事的一塵不染早已經離她遠去了。永遠永遠不會再回來。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三四點光景了。她趴在床上,只覺得頭漲腦裂地累得慌,說不清道不明的累。被褥松軟宜人,她漸漸地終是抵擋不住來襲的睡意。
似睡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光景。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回來了,喊她起床。
許連臻連手指也不想動,只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日月無光。翻了個身,嘟嚷道:“惠姨,人家不要吃飯啦。我要睡覺。”迷糊中又記挂着小白,便又口吃不清地道:“惠姨,小白今天要洗澡,你幫我給它洗澡吧。謝謝惠姨。”
蔣正楠坐在床畔,眼睜睜地看着許連臻無賴似的把被子拉到了頭上,在被子裏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怎麽也不肯出來。有些目瞪口呆,又有些好笑,嘴角不知道怎麽的就上揚了起來。
于是到了樓下,隔了老遠,雙手環抱在胸,遠遠地瞧着那只小小的咖啡色寵物狗。瞧了許久,蔣正楠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卷起了袖子,大掌一伸拎過那只小狗。
他調好了水溫,将小狗輕輕地放進了大水盆,瞪着它喃喃自語:“小白,許小白……”小白朝他“汪汪”了兩聲,也不知道是應和還是挑釁。
蔣正楠嗤聲道:“得瑟什麽……聽名字就知道你是什麽了……還叫……”小白又沖他“汪汪”了兩聲,抖了抖身上的毛,似在抗議。
蔣正楠“阿嚏”一聲,嫌惡地道:“不準動,再動……再動我就把你給綁了……”小白也瞪着他,與他對峙,沖着他不停地“汪汪汪”直叫。
蔣正楠真有想一把捏住它狗脖子的沖動,但他還是忍住了,一直在心裏勸自己道:“怎麽能跟狗一般見識呢!”
在揉搓小狗毛發的時候,蔣正楠一邊狂打噴嚏一邊想,想不到他蔣正楠也有做狗保姆的這一天。如果傳出去,他還要不要混了啊!
許連臻一覺睡到了自然醒,一看時間已經是午夜了。定睛細看不由得一呆,小白“呼呼”地睡在床下的地板上。她不解地轉頭,看着身旁熟睡中的那個人,不覺有片刻的發愣,他不是最讨厭小白的嗎?
考試後的第二天,便到了七島市。蔣正楠大約公事繁忙,臨走時在她額頭上親吻了一下:“無聊的話,出去逛逛街。我讓賀君給你安排車子。”
許連臻瞧着門輕輕關閉,片刻怔怔。到了窗邊,正好看到蔣正楠上車的背影。因七島的天氣溫暖,他只穿了一件簡簡單單地白襯衫,清爽簡潔。他仿佛有所感應一般,在樓下擡頭往上瞧了瞧,才鑽進了車子。公寓位于在20多層的頂樓,自然估計是什麽也瞧不見的。
許連臻的指尖緩緩地撫上額頭,怔怔地站在窗邊,擡頭是碧藍色的天空,像是大塊大塊的水晶,剔透晶瑩,觸手可及。雲朵是一團一團的棉花,飄來蕩去。
許連臻親自整理了行李,把衣服一件件地往衣帽間挂好,整個公寓幹淨得像是樣板房。許連臻打開了電視,一時間整點新聞的女主播聲音清脆地充斥着整個空間。
索性回了房間,取了紙筆,開始畫畫……
筆落在紙上,如有意識一般,便是一個淺淺的輪廓。她添加了幾筆,整個人忽然就愣住了,筆下的男子,豐神俊朗,不是蔣正楠是誰……
許連臻将紙張揉成了一團,往垃圾桶裏頭一扔,然後心煩意亂地起身去浴室……
第二天,實在是無聊,最後還是出去逛了半天。現在的城市,高樓大廈已經複制得大同小異了。她也沒覺得有什麽好逛的,于是随便乘了一輛公交車,就在七島市亂轉。坐在車裏,看着流動而過的城市風景,一幅幅巨大精美的廣告畫,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名……
蔣正楠早出晚歸,顯得很忙碌。可奇怪的是,無論怎麽忙,蔣正楠都會接她出去一起吃晚飯。
這天晚上,兩人用餐完畢剛從餐廳出來,正好迎面與剛下車的一群人相遇。前頭一個氣宇不凡的男子,笑意隐隐地停頓了腳步,視線落在了蔣正楠握着她的手上。而那人身後的人群則紛紛向蔣正楠打招呼,裏頭竟然還有賀君:“蔣總。”
那人朝衆人吩咐了一聲:“你們先進去吧。”似笑非笑望着蔣正楠:“原來如此。這樣的情況,我倒是能夠體諒的。”
蔣正楠只淡淡一笑:“杜兄,我就不打擾大家的雅興了。”杜維安攔住了他:“大家都忙了這麽久,今天的慶功宴你不在可不像話!來,跟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蔣正楠轉頭望了一眼許連臻,這才點了頭:“好吧。”
從兩人的交談中,許連臻這才知道,蔣正楠每次與她吃飯都是抽空的。
蔣正楠又一連忙了好幾日,這天晚上,很突然地對她說:“你整理一下行李,明天我們去小島玩。”許連臻有幾分詫異,他這麽忙,居然還有時間去度假。
從小到大,她唯一一次去島上度假,也是跟他去的。
可是等許連臻從游艇上下來的時候,熟悉的小島風景,不禁讓她驚訝地擡頭:“是這裏。”蔣正楠含笑着伸手牽她下船:“喜歡嗎?”
碧空如洗,日光照耀,浮雲飄搖,還有微風缭繞。大約只有傻子才會不喜歡。
許連臻誠實地點了點頭,任他牽着她的手。
上次來的時候不過兩天,所以都沒有好好逛過這個小島,也不知道這次會在這裏住幾天。
早就有車子在等兩人了,見了游艇靠岸,幾個人便迎了上來恭敬地叫了一聲:“蔣先生。”又迎了蔣正楠上車,将兩人送到了木屋區。一直到兩人所住的木屋停下車,許連臻發現這棟木屋也還是原來兩人一起住過的那棟。轉頭望向蔣正楠,他只是微笑不語。
許連臻推開門,熟悉的一切撲面而來,隐隐有種時光倒流之感。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蔣正楠在邊上,他握着她的手。
整頓好了一切,蔣正楠便開了游艇帶她去海釣。海面平穩,颠簸不大。
許連臻釣魚倒是不會,但從小陪父親許牟坤釣魚,所以陪釣經驗還是豐富的。便拿了一本書,戴了大大的草帽,坐在邊上陪蔣正楠。海風吹來,熱熱的,帶了太陽的溫度。
許連臻嘴角含笑,翻開了書頁。
蔣正楠不時偏頭看她。她輕含笑意的表情,她這樣地伴着他……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溫暖的緣故,心裏也漲得滿滿的。讓他覺得,這天地之間,他幾乎已經別無他求。
許連臻才翻了幾頁,便聽見蔣正楠道:“快看……”許連臻擡眼,之間魚線上的浮漂不停在顫動,許連臻一喜,擱了手裏的書,雀躍起身:“有魚……”
蔣正楠緩緩把魚線收上來,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兒出現在了許連臻面前。許連臻探手便從鈎子上取魚,蔣正楠叮囑道:“當心手,我來……”
被他握着的地方似有電流絲絲地通過,許連臻心頭不明所以的一動。擡眼,只見蔣正楠凝望着她:“怎麽樣?我海釣的水平還不錯吧。”
許連臻一笑,撫着方才手指的觸碰之地,有些淺淺地發愣。這到底是怎麽了?
晚上依舊是在草坪上用餐,星光點點是最好的佐餐佳品。因為下午海釣的收獲頗豐,所以餐盤裏都是兩人的成果。
蔣正楠吃到一半,含笑着跟她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走後片刻,不知道怎麽的,草坪上所有的露天燈一下子暗了下來,四周唯有星辰寂寥。
下一個瞬間,空氣裏有人在輕輕地哼唱生日快樂歌。許連臻怔在了椅子上,緩緩地擡頭,不遠處,蔣正楠推了蛋糕緩緩過來。
四下黑暗如漆,只有蛋糕上的蠟燭光華燦爛,還有他的笑,像是無數的星辰下墜,碎了一地光輝。
他望進了她的眼,微笑着說:“生日快樂。”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而已,許連臻只覺得眼裏不能自已的酸意彌漫。
她凝望着誘人的蛋糕,有些恍惚,她已經多久沒有過生日了?她以前跟每一個女孩子一樣,喜歡各種精致小巧的甜品,喜歡品嘗各種蛋糕。但是從裏頭出來後,卻在沒有在生日那天吃過蛋糕了。
她永遠記得她父親被抓的那天,其實也是她被抓的那天,是她的生日,她與葉英章約好了那天去博物館看文物展出,約好了一起吃午飯……
猶記得那天,父親按往年一樣,一早起來給她煮糖心雞蛋。小的時候,父親每天早上都會早早地起來給她煮兩個糖心雞蛋,久而久之也成了習慣。以至于到了某天,她看到糖心雞蛋都不敢吃了,因為吃怕了。後來她大了,父親也忙了,所以就改成了每年她生日那天,父親下廚給她煮糖心雞蛋。
那一天早上,她一邊吃了父親做的糖心雞蛋,一邊還不知福地跟父親抱怨:“爸,以後不要再給我煮啦!”父親許牟坤含笑不語,只是用手揉着她的頭頂,像她小時候一樣。半天才道:“等你以後出嫁了,爸爸就不煮了。以後讓你老公煮給你吃。”
可就那麽大半天的光景,父女兩人卻被雙雙關在了監獄之中。她當初那般的怨葉英章、恨葉英章,最重要的原因是除了因為他欺騙了自己外,更多的是因為他的狠心。他一再地說,他愛她,就連後來相遇,他也一再的強調。
可是她卻再也不願意相信,也不願意再和他有任何牽扯了。若葉英章他曾經有那麽一點點喜歡她的話,怎麽會在她的生日,親手送她進監獄呢!
所有的往事都定格在她21歲生日那一天,她失去了一切。
後來便再也沒有過過生日了。
如今蔣正楠簡簡單單地四個字,現實與過往,都在這一刻被聯結。
喉嚨異樣的幹澀,許連臻啞啞地開口:“謝謝。”甫一出口,一股酸意便直沖鼻尖。
隔着蠟燭的火光,她望進了蔣正楠墨玉般發亮的眸子。他正凝望着她微笑,眉眼舒展,英俊難言。這樣的光景,這樣的微笑,仿佛身邊再無旁人,天地之間只有他和她而已。
飯後,他拖着她的手,側頭微笑:“難得這麽好的星光,你說做什麽好呢?要不要去海邊散步?”許連臻望着他,他的視線溫暖,不染塵埃。
不知道為何,她只覺得心情別樣,好像花蜜滲到了唇齒間,清清地一片沁甜。于是她眼底有淡淡地笑意浮動,像是花蕾在氧氣中一點點地舒展開來。
蔣正楠知道她同意了,他拉起她的手,在月光下跑動。
許連臻輕輕喚他:“不要這麽快,我跟不上……”
淡淡的月光下,兩個人就像剪紙下的人影,如夢幻泡影。
蔣正楠将自己的鞋子脫掉,又彎下腰幫她拖鞋。手被他牢牢地握着,許連臻赤足踩在了沙灘上,細細小小的沙粒鑽進了腳趾間,癢癢麻麻的,擡頭是蔣正楠微笑的俊臉,輪廓清晰,眼目深邃。
海浪不停地沖刷上來,清清涼涼的,一遍又一遍。
他用腳在沙上寫字,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和她做所有情侶之間做的事情,可是兩人偏偏不是情侶!
後來關于那兩日的記憶,許連臻都覺得模糊恍然。好似天空裏燦爛的煙花,大朵大朵的絢爛。伸手想要抓住,卻只剩一手的餘燼,除了空氣,別無痕跡。
她只知道,那是這些年來,過得最快樂的兩天。
這輩子除了父親,再沒有別人對她這般的體貼溫柔,讓她如此簡單自在。
可是她總是暗暗告訴自己這一切只不過是演戲。有時候她也會迷茫,會隐約的不懂,葉英章他們也不在這裏,他表演給誰看啊。
許連臻隐隐覺得,他與她,正不受控制地往一個未知方向發展。她莫名害怕,惶恐不安。她不知道為什麽,她只知道那個結果會比當初遇見葉英章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