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碎影的逆傷 (1)
如果不是這道疤,她都已經恍惚了。她和他曾經真的手拉着手,逛遍五福市的大街小巷……
許連臻此刻坐在陽臺上,一眼望去,不遠處依舊是沙灘和藍藍的海水……唯一不同的是,熱帶的陽光,辣辣地射在身上。
據說這個是私人開發的島嶼。椰樹,沙灘,海水,還有一棟一棟獨立的白色小屋……确實是一個很好的放松之地。
那次吃飯後的第三天,賀君就安排了車子來接她。她進候機樓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她倒是第一次見他穿的這般随意,白色的休閑襯衫,領口微敞,米色的褲子,手腕上擱了一件黑色的風衣。她只瞧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她和他先到的小島。蔣正璇和葉英章則比他們早到半天。
她和他一棟小屋子。而蔣正璇和葉英章,自然是另一棟。這個她想反對也無法反對。而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做戲也要做全套的。”
小屋子裏本身就是套間的裝修,有廚房,餐廳,客廳,而且有兩間房間。她有些不安地站着,一直到侍應生進來,将兩人的行李物品分別安置在不同房間,她才松了口氣。
蔣正楠推門而入,對坐在露臺上出神發呆的她道:“換上泳衣,去游泳。”連臻默默地收回了遠眺的視線,站起了身,去衣櫃裏找泳衣。一拉開櫃門,突然僵在了衣櫃前,這幾件泳衣能穿嗎?轉身,發現他已經不在門口了。
她現在所有的衣物都是他派人購置的,連行李也是他派人打包的。到了這裏後,又有這裏的專人負責這些事情的。所以,她在這一刻前從沒有看到過自己要穿的泳衣。
她唯有在比尼基外頭套了件長款白襯衫。才一出屋子,葉英章和蔣正璇早已經在游泳池邊上了。葉英章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複雜難言。連臻不着痕跡地別過了頭,只當他是陌生人而已。事實上,他也只是陌生人而已。
蔣正楠已經在泳池游泳了,倒看不出來,動作優美流暢,幾乎可以與專業運動員媲美了
蔣正璇一兩件式的玫紅色綴蕾絲的泳衣,上身是抹胸式的挂脖,下面是一條短裙樣式。靓麗的顏色将她襯得越發嬌俏動人了,這般望去,袅袅似一枝桃花,正是韶華最盛之際。此時正坐在泳池邊,漂亮的雙腿不停地打着水花。見到連臻,笑吟吟地擡頭,招呼她道:“連臻,來,跟我一起坐這裏。”
她身邊葉英章似乎明顯一僵。許連臻清清一笑,依言在蔣正璇身邊坐了下來。葉英章站在兩人的斜對面。
連臻的目光忽地一頓,落在了葉英章的手臂上。一個白白的圓形傷疤,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顯得異常突兀。
是槍傷。是她射出的槍傷!
她永遠記得。那天她求他,哭着求他。可是他怎麽也不肯放過父親……她不知道怎麽的,摸到了地板上的一把槍,顫顫抖抖地舉了起來,淚眼模糊地對着他:“英章……你放了我爸爸……放了他吧……”
要什麽是非。她只要她爸爸好好的,他好好的,她和他什麽都不曾改變,什麽都好好的……
可是,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奢望而已。
他那般的大義凜然:“就算你開槍,我也不會放你爸爸走的。”她的眼淚“吧嗒吧嗒”的直掉,胡亂地伸手擦幹,然後站起了身,憑着自己的那股傻氣,舉槍指着他道:“你放不放……”
門外傳來了又雜又亂的腳步聲,有人在叫:“快!不要讓許牟坤跑了……”她望了他最後一眼,滿滿地都是乞求……可是他慢慢地別過頭去……有人在撞門,她不知道怎麽按下了扣板……一切似乎都跟做夢一樣,一直到現在那瞬間對她來說還是一片的空白。
她只知道她醒來的時候,鮮血從他的右手緩緩地滴落了下來……有人從後面襲擊她,奪了她手裏的槍,将她一把按在了地上……
如今,居然隔了三年了。他手臂上的槍傷,也早已經成了一個疤……
什麽叫做恍然如夢。大概這就是吧。如果不是這道疤,她都已經恍惚了。她和他曾經真的手拉着手,逛邊五福市的大街小巷……手挽着手,喝過同一杯珍珠奶茶,一起品嘗過街邊的臭豆腐……
那一個疤,或許是他們曾經一切過的最後證明。
不過那一切也是他的做戲而已,他奉命與她談“戀愛”,一切都是奉命而已。
蔣正楠游了過來,朝她伸出手來,面色沉沉,似有不悅:“來。”她望着他,想起了現在扮演的角色,手才輕輕一伸,已被他握住。他的手掌,濕卻熱……在她還楞着的那一瞬間,他卻用力一拽,一把拉下了水……
白襯衫瞬間濕透,如同第二層肌膚般緊緊地貼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纖柔絕美的線條。葉英章明顯倒抽了一口氣。因白色面料稀薄通透,一眼就能看見許連臻居然只穿了一身藍白紅條的比基尼,纖細卻玲珑地身材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衆人面前。
蔣正楠的眸光也不由地一深。他自然知道這女人瘦歸瘦,身材卻是不錯。特別是膩白的肌膚,在水下隐隐發光。手碰觸之處,溫暖柔嫩,總好似要握不住。
他的身體濕熱,氣息強烈,連臻不期然地就想到那日的情節,耳畔如同火燒了一般……掙紮着想要擺脫那緊摟着她腰肢的手,可那罪魁禍首卻一點點的俯低了下來,在她耳畔,輕吐了幾字:“演都演了,總得入戲。”
只見他的手一寸一寸的滑了下去,拉住她的白襯衫往兩邊一扯,白衫瞬間離她而去。她除了比基尼遮住的地方,幾近赤裸……他樓着她細小膩滑的腰肢,很慢很慢地俯身下去……
兩人這般的暧昧,連四周的空氣都在一瞬間熱辣了起來,就算是蔣正璇亦能感覺到。她忙別過了頭,起身拉着葉英章的手,讪讪地說了一句:“我們去拿飲料吧。”
葉英章被動地跟着蔣正璇離開,轉過身的最後一眼,瞧見蔣正楠的唇落在了許連臻的唇上……
他忽生了一種想甩開手的沖動……正想行動間,卻聽蔣正璇道:“我覺得連臻跟我哥還蠻配的!”葉英章瞧着她清純可愛的側臉,沒有說話。
蔣正璇轉頭朝他盈盈一笑:“你不覺得嗎?我看我大哥很喜歡她哦。”
葉英章煩躁之極,随口道:“蔣哥這麽多女朋友,哪一個不是他喜歡的啊?”蔣正璇轉頭瞧了泳池裏頭正上演着火辣香吻的兩人,忙紅了臉轉回,聞言朝他瞪眼道:“你不懂的。因為啊,這是我大哥第一次這麽正式的跟我介紹他的女朋友哦!以前我哥可從來沒有帶別的女朋友在我面前出現過哦。”
葉英章臉色發青:“蔣哥會跟她認真?蔣哥的老婆最起碼也要跟你們家門當戶對吧。”蔣正璇卻沒有瞧出他臉色的異樣,徑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的脾氣。我媽早說了,她是管不了我哥了。”葉英章聽了蹙眉不語。
兩人回來的時候,蔣正璇見大哥和連臻已經隔開了距離,各自游的正歡,便拉了葉英章的手,道:“我們也下去游吧。”
葉英章身手矯捷的下水後,游了數圈。蔣正楠似笑非笑地提議道:“英章,要不,我們來一場?”葉英章揚了揚眉,不可置否。蔣正楠轉頭朝自己妹子笑道:“你來做裁判,胳膊肘可不準向外彎!”
蔣正璇臉上飛紅,啧道:“哥---”
比賽的結果令在一旁觀戰的許連臻略感驚訝,居然還是蔣正楠贏了。葉英章只是含着淡淡的笑意道:“還是蔣哥厲害!”
蔣正楠抹着水珠,含笑望了自己的妹子一眼:“還好,璇璇還算公正。”蔣正璇擡了下巴:“哼,人家的公正程度堪比奧運會。”
連臻攀着扶手,望着那笑容滿面的三人,一下子覺得自己就如突然進錯房間的孩子一般。
蔣正楠朝她游了過來,嘴角的笑意若有似無。她想起方才暧昧時刻,他的唇肆意放肆……臉一下子又熱了起來,她清了清喉嚨,才低聲道:“我有點累,不想游了……”蔣正楠輕“嗯”了一聲,倒也好似良心發現,只顧自己游泳,也沒見給她任何眼色表示反對。
連臻淋浴了一番,換上了一條拽地小碎花的長裙。隐約聽到蔣正楠回房的聲音,她在一個人的房間,反鎖了門,卻還是覺得莫名不安。望着窗外的藍天白雲,舒爽的似一種無邊誘惑。最後決定到外面逛逛。
草坪上有人比她出來的還早,似在等人。而且明顯是在等她。
葉英章的目光裏頭濃濃淺淺,凝望着她。她選擇了漠視,轉身想回木屋。葉英章問道:“連臻,你怎麽會跟蔣正楠在一起?”
葉英章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你真的跟蔣正楠在一起?”連臻用力的想把手臂扯出來,葉英章握的很緊,她掙脫不出。
他攔住了她的去路:“你知道蔣正楠是誰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她終于是擡頭對上他的視線,目光冰冷,連語調亦是:“葉警官,請問這與你有關嗎?”葉英章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掌,臉上漸漸發白:“是與我無關……”
頓了頓,他才又道:“你不會以為蔣正楠他真的會跟你在一起,跟你結婚吧?”她垂下眼簾,水眸掩在長睫之下:“這是我的事情。”
葉英章急道:“你瘋了嗎?你知道他有過多少個女人,你以為他會對你動心?他和你不過是玩玩的。你玩不起這種游戲的!”卻見連臻她好像聽到一個宇宙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格格地直笑了起來,好半天才止住。
連臻擡頭,目光緊緊地鎖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蔣正楠他對我再不好,也不會将我和我爸爸送進牢裏的。葉警官,你說是不是?”
葉英章的臉上似被人一下子抽去了全部血色。他後退一步。她的嘴角依舊淡淡地擒着笑:“請問葉警官可以放開我了嗎?”
葉英章依舊拽着她不肯放,凝視着她道:“連臻,你不會不知道的,我是真的愛你的。我當初也是迫于無奈。你父親是罪犯,我是警察……”
她一直在笑,只是那笑意似浮冰沒有到達眼底,卻輾轉于眉梢:“葉警官,我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你就不用在演戲了。這大過年的,累不累啊?”
她臉上的笑意冰涼如水,轉身而去,把他晾在了原地。他是警察,她父親是罪犯,他抓她父親确實是她的職責。可是,這中間呢,他騙她的呢?
她曾經全心全意的對他,而他呢?
她摸着頭,緩緩地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空氣裏頭似乎種異樣,她猛地擡頭,蔣正楠站在不遠處的窗前。方才的一切,他大約都看在眼底。
晚餐是在草坪上進行的。有專門的廚師在旁邊為他們烹調美食。擡頭便是黑藍色絲絨一般的天空,無數星子如碎鑽般點綴其中,光華燦爛。
蔣正楠切着手裏的魚排,擡頭朝連臻微笑:“來,嘗一口我的魚排。”說着,已經将魚排遞到了連臻嘴邊。連臻不敢瞧蔣正璇和葉英章的神色,忙張嘴含住。偏偏蔣正楠興致極高,饒有興致的在等她的評價:“怎麽樣?”。
連臻點頭以表示不錯。蔣正楠抿嘴一笑,眼角和唇畔的弧度十分柔和:“你的小羊排看起來也很不錯。”
連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笑起來的時候,眉眼熠熠生輝,令人無法直視。蔣正楠話裏頭的暗示十足,她就算再笨也還是知道要怎麽做的,便低頭切了一塊,遞給了他。
兩人這般的甜蜜,蔣正璇在一旁看着,不由地朝葉英章眨眼微笑。渾然沒察覺葉英章緊握刀叉的雙手,因用力而青筋突起。
葉英章自然覺得礙眼之極,可他偏偏又什麽都不能說,什麽也不能做。白瓷盤裏的現煎牛排猶還冒着絲絲熱氣,他卻什麽胃口也沒有。切了一塊吃在嘴裏,仿佛滲了醋一般的發酸。
幸好晚餐後沒有別的活動。連臻心下略松,卻見蔣正楠起身,摟住了她的腰。她身子一僵,蔣正楠自己也察覺到了,手臂又用力了幾分,将她牢牢地箍在自己懷裏。
蔣正楠刻意地俯下身,嘴唇幾乎蹭着她的耳垂:“我們回房吧。”懷裏的身體猶如小兔般的一顫後随即僵硬如石,蔣正楠含笑擡頭,與妹妹和葉英章告別。
許連臻一進門便掙脫了那只箍在她腰畔的手臂,後退兩步,極度地惶恐不安,顫顫怯怯道:“蔣先生,晚安。”說罷,也不敢看蔣正楠的反應,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一直到将房門落鎖後,她懸着的心才略略放松了些。
蔣正楠一動不動地坐在客廳,倒了一杯紅酒,也不飲用,只閑閑地搖晃着杯子緋紅誘人的液體。許久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房間門上。他将杯子送至嘴邊,緩緩地抿了一小口。
他的嘴角本擒着淡薄的笑意,可只一瞬間,這淡淡的笑意便徹底的收斂了起來,雙眼微睐,似無底深淵。
他拿起了擱在手邊的電話,撥通了個號碼:“我等下過海,你今晚安排什麽好節目?”
許連臻睡了很晚才起床,也不想出去,索性就在陽臺上看海。窩在大大的藤編沙發裏頭,烤着暖暖的太陽,她似一只貓,連伸伸爪子都覺得無力。
一直到下午還不見蔣正楠出來,才知道他不在。既然他不在,她妹妹和葉英章再三邀請的活動,她就可以選擇不參加了,因為領導沒有指示。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她正在兩人共用的餐廳裏頭用餐。他從外面回來,推門而進,連臻聽見聲響擡頭,四目相交的時候,她發現他臉上似乎有種晦澀的暗沉。她手裏的叉子就頓住了。卻見他斜睨了她一眼後,徑直去了房間。
許連臻不由地微松一口氣,可原本美味的晚餐此刻卻已經如同雞肋般食之無味了。她又了了地吃了幾口,正準備回屋。可他居然出來了。看樣子是剛洗了澡,穿了一件浴袍,腰帶松松系着,頭發微濕,有幾縷落在了額前。
蔣正楠取了一份報紙,在她對面閑閑地坐了下來。許連臻一擡頭就看見他浴袍下露出的赤裸胸口,她頓覺客廳的空氣莫名的壓抑了起來,忙站了起來道:“我飽了,你慢用。”
他似未聽見,目光落在報紙文字間,如被吸引住一般。許連臻微微松了口氣,正欲擡步,只聽他的聲音淡然地傳來:“明天的飛機,回洛海。” 她的腳步略頓,沒有回頭。
回了洛海,一切又恢複原狀。她在海邊別墅繼續她的生活。蔣正楠翻了文件的時候,腦中不期然地闖入一個成語:“無聲無息”。她倒還真是無聲無息!
隔了不過幾天,蔣正楠就接到了妹妹蔣正璇的電話:“哥,最近怎麽樣啊?”這個妹妹難得良心發現來主動來關心他,蔣正楠心情甚好地點頭道:“還能怎麽樣啊!就一個忙字。”
蔣正璇在另一頭輕笑:“那今晚有沒有約啊?”他在文件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才道:“怎麽?有事?說吧!”
蔣正璇道:“嗯,是這樣的……葉大哥說了,想請你和許小姐吃飯!”蔣正楠的眼神驀地一冷,頓了頓,語氣未變地道:“那自然好啊。不過我得先讓秘書查一下今晚有沒有預定的行程。”
挂了電話後,蔣正楠面沉如水,修長的手指緩緩都在桌上輕扣着。看來葉英章确實在乎這個姓許的女人。甚至比他認為的還要在乎。那天他在屋子裏頭看到葉英章拽着她的手說話,後來葉英章便似受了打擊一般。他又刻意地在他面前演了數場的親熱戲,他以為葉英章總有點死心了吧。看來他還真低估了他了。
腦中不由地閃過了許連臻的容貌,五官倒也算精致,但絕對不算驚豔,清清淡淡,也不過屬于中上。不過化點妝,打扮一下倒也能上臺面。
性子有點倔,估計還不止一點點。他低下頭,望着手上已經消退無蹤的齒印,有一瞬間的怔忪。他向來也自傲的緊,那樣子的事情也是第一回。大約是這樣,所以他每次看到她,心裏頭總是有種覺得說不出感覺。
過了片刻,他拿起了手機,回給了蔣正璇:“今晚大哥有事,你跟葉英章說過幾天吧!”他面無表情地挂了電話,緩緩地靠在椅背上,他倒想看看,到底葉英章有多少耐心。
可葉英章終究沒有多少耐心,不過又隔了三四天,又通過蔣正璇的口來邀請他們。這一次,蔣正楠答應了。
在車子見到許連臻的時候,蔣正楠倒是明顯一愣。她穿了件姜黃色的裙子,外套了一件黑色圓領小外套,一雙黑色的長靴子。長過肩膀的頭發垂順的披散着。臉上的妝淡淡的,只擦了睫毛膏,連眼影也沒有,襯出了唇上的一抹瑩潤亮紅。
可這般簡簡單單,卻好似有股光,總讓人忍不住側目。
她一直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坐地離他很遠,好像就怕會沾惹到他似的。不知道是因為空間小還是其他什麽原因,他總覺鼻尖隐隐有種清清地香味萦繞。
心裏頭有種難耐感缭繞,就跟喝醉後的那晚一般,似有微弱的火在心底炙烤。似乎每次與她接觸,都有這種火燎的難耐感,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蔣正楠轉過了頭,凝神望着車窗外的景色。好半晌,這種難耐感好像并沒有消失,反而在身體亂竄。
他猛地開口吩咐道:“開點音樂。”不過幾秒,空間裏已經流瀉着輕柔婉轉的音樂之聲。他深吸了口氣,凝神細聽。
車子最後在望湖路的一家新開的餐廳停了下來。他下了車,等她過來。她依舊站在,似望着街道對面,一動不動。
此時街燈已亮,從他的視線望去,分明是一家小咖啡館。小洋房已經有些歷史的關系,因為季節的緣故,外頭的藤蔓濃翠淺綠中還夾了枯黃。咖啡館裏頭的燈光倒是昏昏暗暗,隐約透着朦胧的浪漫氣息。
他上前兩步,拉住了她的手。她身子似有輕微一顫,又好似沒有,緩緩地轉身。
葉英章的包廂訂在三樓,整片的落地玻璃,可以望見璀璨的街景。
兩人推門而進的時候,蔣正璇也正贊嘆着對面的咖啡店:“葉大哥,對面的新開的咖啡店好像不錯,要不等下和大哥一起去坐坐?”
葉英章怔忪出神了一會兒,才回頭道:“好啊。等下問一下蔣大哥的意思吧?”
蔣正楠這時一進來,蔣正璇就拍手而笑:“說曹操曹操就到。大哥,我們正說你呢!”蔣正楠牽着連臻的手,嘴角輕露笑意,不甚在意地道:“說我什麽壞話啊?”
蔣正璇吐了吐舌頭:“我們哪敢啊!!我和葉大哥正在說對面的咖啡館不錯,要不要等下去坐坐?”蔣正楠轉頭,含笑着望着連臻的詢問:“怎麽樣?”
連臻擡眼看他,想知道他的指示是讓她說YES或者NO。但是他的眸子黑亮耀眼,裏頭并沒有告訴她答案。
她垂下了眼簾,清清一笑:“随便!”這大概是最保險的回答吧。蔣正楠輕扯了嘴角,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那就是答應了。”
蔣正璇撅嘴,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哥,我現在越來越覺得自己沒地位了。”蔣正楠含笑不語,眼光微掃,只瞧見葉英章僵硬地笑容。便又加了一句:“只要你在某人心裏的地位越來越重要不就行了,大哥這裏,無所謂的。英章,你說是不是?”
這下倒輪到蔣正楠嬌啧不語了,不依地跺腳道:“哥……”
葉英章只是無力地勾了勾嘴角算是回應。許連臻從進來到現在,目光都未掃過他所在的位置。
菜一道一道上來,因是老店了,所以口味相當正宗。
五福市最有名的是一道清蒸魚,姜蔥切的細如發絲,黃綠相間的鋪在魚身上,澆上了滾燙的熱油和特制的鮮美醬油,煞是好看。吃起來,味道自然也是一絕。
連臻從小就可以就這菜吃一大碗白飯。父親許牟坤平日不會下廚,但每逢她生日,還有過年,都會亮出自己的這道拿手絕活。
每次圍在餐桌邊,父親總是會将第一塊---魚臉肉夾給她。按父親的說法,這是魚身上最好吃的部位。
這是她這三年多來第一次看到這道菜。隔了這麽多的日子,她居然已經連想碰的念頭都沒有了。
因為她知道,這輩子大約再沒有一個人,會把魚臉肉夾給她了。
包廂裏的空氣安寧靜谧,只偶爾蔣正璇的清脆聲響傳來,連臻胸口一直悶的發緊,吃了數口便推說要上洗手間。那包廂裏頭原本也有個小洗手間,但是她還是推門而出,一直到了轉彎處的大洗手間裏頭,方才能喘上一口氣。
她望着鏡子裏頭的自己,木然呆滞的臉似一張面具。似乎已經習慣了,生活再無可以令她大悲亦無可以令她大喜。
別人還在大學裏的美好年歲,她卻什麽都經歷過了,甚至連牢裏都進去過了。很多很多年輕人該有的甜美喜悅,光鮮明媚,好似都已經離她遠去,再不會回來了。
可這一切,是因為誰呢?。
她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葉英章,明顯有話要說。他的臉上暗幽,望着她道:“連臻,聽我一句:離開蔣正楠!”
她止了腳步,冷冷而笑:“為什麽我要離開他?”如果不是葉英章,她現在會如此嗎?人為刀俎,她為魚肉,任蔣正楠為所欲為。
她的聲音字字如珠,一顆顆如冰雹地朝他砸來:“他對我再不好,也不會送我去坐牢的,葉英章!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我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葉英章怔怔道:“連臻,你恨我,你一直在恨我,對不對?”
許連臻擡頭直視着他,無聲冷笑:“我當然恨你。葉英章,你不會到現在才明白我恨你吧!你知道嗎……”她放緩了聲音,深深地望進他眸子裏,一字一字地道:“葉英章,你聽着,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她再沒有看他一眼,徑直離去。她穿了一雙高跟靴子,每走一步,便會有輕微的“嗒”一聲傳來。可葉英章此刻只覺世界靜至寂然,唯有這一聲又一聲的“嗒”“嗒”“嗒”之聲如暮鼓晨鐘般傳入耳中。每一步都像似踩在他心內的最脆弱之處發出來的。
她恨他!一直以來都恨他!一直以來都毫不掩飾的恨他!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将恨意說出了口!
連臻憑着胸口的那一口氣走出了轉角,在轉過的走廊的那一剎,那口氣籲了出來,便覺身子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似的,雙腿酸軟如泥,幾乎撐不住自己了。
只要想起是他親手将她和父親送入牢中之事,每每都會痛徹心扉。如今這般說出來,當真如剜心一般。當年那個對自己柔情蜜意的人,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切都不過是演戲!
她唯有扶着牆才不至于使自己軟到在地。
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異樣,擡頭,只見蔣正楠正站在不遠處,目光鋒銳如刀,一動不動地望着她。
飯後,由于蔣正璇興致高昂,便去了咖啡館。原木的小桌上燭光搖曳,暈暈暗暗的光線将四人的面容照得淺淡不一。
蔣正楠一手擱在連臻的椅子上,一手輕叩着節拍,敲擊了桌面。而連臻則低了頭,在攪拌咖啡。杯子溫熱,捧在手心,幹燥溫暖,似能驅逐指尖每一處的寒冷。
兩人這樣的畫面,在旁人看來,卻是這般的靜匿動人又賞心悅目。
許連臻她一直喜歡這樣子的咖啡館。以前,兩人在M市逛街的時候,她最喜歡的流連之處,便是安寧靜逸,隐隐透着低柔音樂的咖啡小館。
對面的那個人曾經問過她畢業以後想做什麽。當時的她,哪裏有什麽崇高理想啊。猶記得她捧着熱熱的咖啡杯,喝了一小口,眯着眼睛,舒服的嘆氣。
她一直沒有說她有什麽理想。他有一次就就笑呵呵糗她:“你不會是混吃混喝等死吧?”她皺着鼻子,嘟着嘴道:“你才混吃混喝等死呢!我以後啊,要開一家這樣的咖啡館。小小的房子,四周綠藤纏繞,一年四季屋前鮮花如雲……”他手支着頭,那個時候只是随便聽聽,不可置否……現在卻是想回也回不去的美好光景了。
葉英章也一直記得,那個時候店裏的客人并不多,除了他們,還有一對情侶,空曠的有點冷清。那對情侶在一頭喃喃細語,不知道說了什麽。後來,那個男孩子站了起來,走向了咖啡店中央擺放鋼琴的位置,坐了下來,回頭朝自己的女伴溫柔一笑。
漂亮生動的音符在他的指尖慢慢滑出,彈的居然是一首普通的生日快樂歌,可每個聲音,每一個婉轉跳躍,都似有生命般,在所有人的心底蕩起漣漪。
那男子和的生日快樂歌也十分好聽,一字一字,珠圓玉潤,從他口中淺淺地流瀉而出。那人一邊唱,一邊含笑着望着自己的女伴,旁若無人一般,目光裏頭有隐約閃動的脈脈愛意。連他們這些路人觀衆都覺得美妙之極。一首曲罷,那人走向了女伴,驀地屈膝跪了下來。
那是連臻她第一次看到別人的現場求婚,場景真的像電影裏頭般浪漫,不由地興奮吃驚。可又覺得這般的美好,好似天底下除了這一瞬,再無其他更美好的事了。
她永遠記得當時她擡頭望了葉英章,誰料到他也正凝望着她。兩人視線一膠着,便迅速彈開了。她的臉,一直到脖子處都熱辣辣地燙。
此刻的音樂聲輕柔低緩,許連臻只覺得自己似在回憶裏頭載浮載沉,痛苦酸澀幾乎要将她溺斃其中了。
許連臻放下了手裏的杯子,轉頭朝蔣正楠低聲道:“我想回去了。”蔣正楠的目光落在了她臉上,猶如寒夜裏頭的星光,絲絲分明。頓了頓,含笑着道:“好!”語音甚是低沉,輕輕地晌在耳邊。
出門的時候,蔣正楠拖着她的手回頭問道:“我們回家。你們呢?”蔣正璇轉頭望着身邊的葉英章,似乎在等他回答。但葉英章心不在焉似的,好像根本沒有聽到。
蔣正楠瞧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十點也還未到,便淡淡一笑,提議道:“要不,你們也一起來。難得今天這麽高興,我開瓶好酒。”連臻心頭一顫。她今晚一點也不想再看到葉英章了。
蔣正楠的話音剛落,葉英章已經擡頭,答應了下來:“好啊。反正時間還早。蔣哥家裏又多的就是好酒。”
蔣正楠笑着轉身,沒有人看到他的的目光在轉身的瞬間迅速冰冷了下來,笑容亦是,倏然不見。
葉英章和蔣正璇一輛車。而蔣正楠的車子裏只有司機一人,賀君顯然已經下班了。又是一片窒息的靜。許連臻一坐上車,便不着痕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緊挨着自己這邊的車門而坐,盡量離他遠遠的。他的目光注視的前方,面色陰冷,給人很沉重的壓迫感。
這是她第一次到他居住的地方。大而高深的客廳,精致的歐式設計,居然還有壁爐。
蔣正楠轉身招呼他們:“你們坐,自己招呼自己。我去換一下衣服。”低着頭在連臻耳邊道:“跟我來。”熱熱的氣息輕拂而來,連臻低了頭想不着痕跡的躲開。殊不知在有人眼裏,這般的細語喃喃,真的猶如一對熱戀中難分難舍的男女。
連臻的眸色裏頭有着明顯的拒絕,甚至有一絲害怕。蔣正楠擒着笑,語氣低而冷:“上來。”語音未落,蔣正楠拖着連臻的手,一起上了樓梯。走到轉彎處,含笑着轉頭,朝大廳裏的兩人道:“璇璇,你們自己去吧臺的酒櫃裏頭挑吧。随便哪一瓶都可以?”
蔣正璇嘻嘻一笑,調皮地道:“哥,是不是你珍藏的那幾瓶心頭好也行……” 蔣正楠含笑不語,拉着連臻消失在了樓梯處。葉英章擡頭怔怔望着出神。
這也是連臻第一次進入男人的卧室,當然這男人中得除了她爸許牟坤之外。黑白灰的設計,流線型的線條,很符合所謂精英男士的風格,但是在女人眼裏看來總歸是太硬朗了些。
他從兩扇自動移門進入了更衣室。許連臻站在門口處,一動不動地杵着。不過片刻,蔣正楠出來了,換了一件白T恤和黑色V字領的毛衣,穿了條米色的褲子,配了H的黑色皮帶。很休閑的打扮,一下子令他少了幾分的嚴肅,多了幾分的年輕。
他邊整理着袖口,邊走了出來。擡頭,朝連臻道:“把外套脫了。”連臻有些不解。蔣正楠上前幾步,站在她面前,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眼睛深邃,嘴唇的形狀優美,就這麽輕輕一抿,淡淡的道:“你好像太僵硬了,一點也不入戲……”
他的頭一點點的俯低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她耳朵出現了問題,她覺得他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