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樓醉墨起霜風
又是一年除夕。
淩小宇走出重慶江北機場,打了一個出租車,徑直向家裏奔去。
又是差不多半年沒回家了,他感慨萬分,不知家裏一切可好。
不知道突然回去,會不會遇見老叔……淩小宇突然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拿出手機,準備給杜剛打一個電話,但轉念一想,這個時候,正是藍鳥開總結大會的時間,或許,他正聚精會神地聽老叔講話。還是晚些時間再打吧。
輕輕地,淩小宇用鑰匙擰開家門。
家裏一切依舊,仍然是那麽整潔。
他扔下行李,卻看見父母的房間門開着。
難道是阿剛?他心下詫異,可現在正是一年一度藍鳥集團開總結大會時間,他應該沒有空才對。莫非是小偷?
淩小宇輕輕走過去,探頭一看。只見一個身着藍色西服,兩鬓花白,戴着金絲眼鏡,體态跟任行之有些相似的人,正在父母靈前上香,口中還念念有詞……
“您,您是誰?”淩小宇詫異道,“怎麽在我家裏?”
上香的人慢慢轉過身來,微笑着說,“你家?這麽說,你就是淩小宇?”
“是呀,我就是淩小宇。叔叔,您,您是……”他打量着對方,只見一派儒雅至極的氣度,眉宇清奇,給人一種松風高潔,高山仰止的感覺,讓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将他與小偷聯系起來。
“我叫餘岳九,”那人微笑着走過來,拉着淩小宇的手,“我們出來說話吧。”
“喏,這是杜剛給我的鑰匙,”餘岳九知道淩小宇此刻的詫異,解釋道,“他們送我到樓下,然後去開會了。”
“哦,餘叔叔,您認識我父親?”
“叫我九叔吧,”餘岳九笑道,“難道你沒聽你父母提起過?”
“九……九叔?”淩小宇茫然道,“沒聽他們提起過。”
“唉,這也怪不得他們,”餘岳九微微嘆氣,“歲月如梭,轉眼分別三十多年了,如今物是人非了。”
淩小宇努力回憶,在他記憶裏,小時候,父母總是成天忙碌于生計,四處奔波,很少跟他談及他們年輕時候的事,只知道他們曾經當過知青,下過鄉。
“哦,您,您是與父親和七叔一同下鄉的知青朋友?”淩小宇恍然。
“正是,”餘岳九含笑道。
“嗯?是這樣的呀?”淩小宇一邊聽餘岳九說話,一邊在飲水機旁邊泡茶,“九叔,請您用茶……”
當下二人聊開,餘岳九仔細地問了淩小宇他們這些年來的狀況,唏噓不已。回想起當年的知情生涯,那些一起患難的日子,更是淚眼模糊。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餘岳九欣慰地拉着淩小宇的手,“一會跟我到你七叔家吃年夜飯……”
“不,我不去……”淩小宇一個哆嗦,抽出手來。
“為什麽?”餘岳九慈祥地看着他,“大夥都盼望你去,你七叔、杜剛、盈盈,天明也回來了,還有你小寶哥這次也跟我回來過年,你不去認識一下嗎?”
“我的不去啦,九叔,”淩小宇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以後有機會再去吧,現在,現在真的不行……”
“那你回來做什麽?打算怎麽過年?”
“我,我買的是往返機票,明天就走,”淩小宇低頭道,“回來陪爸爸媽媽過年……”,言語之間有些啜泣。
“唉……傻孩子,”餘岳九輕輕地摸着淩小宇的頭,慢慢地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跟你七叔間的情誼,不會比你跟杜剛差……他什麽都告訴我了。”
“您,您都知道了?”淩小宇頓時臉紅了,感覺無地自容,深深地低下頭,“九叔,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現在正在努力改正……請您……”
“唉,真是個傻孩子……”餘岳九搖搖頭,“你七叔把你們的事很詳細給我說了,沒人說你錯了啊,每個人的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每走一步,做到順其自然,境由心生,問心無愧足矣。”
“順其自然,境由心生……”淩小宇喃喃地念着,旋即又低下頭去,“可我根本就無法面對他們,尤其是盈盈……”
“不敢面對?”餘岳九盯着他,“你做過什麽對不起他們的事?”
“沒有。”
“你損人利己了?”
“沒有。”
“你有害人之心?”
“沒有。”
“你禍國殃民了?”
“哪能呢?九叔你說笑了……”淩小宇不由得被他的話逗笑了。
“那不就得了?”餘岳九攤手道,“還怕什麽啊?一會跟我一道去。”
“這麽說,九叔您是支持我們啦?”淩小宇笑道。
“這事我不支持也不反對,”餘岳九擺擺手,“你們自己的路,自己去走……你們中的任何一人不開心,都是我所不願看見的。”
“呵呵,那不就得了,我說今晚不去,也是在走自己的路啊,我有我的想法。”淩小宇狡黠地笑道。
“今天晚上情況不同呀……”
“您老剛才還說要順其自然,現在可不能勉強拉我去呀。”
“你這小子,拿話套我呀?”餘岳九一愣,笑道,“老七說你聰明伶俐,果然是個鬼靈精。”
“七叔,他,他最近可好?”一提及任行之,淩小宇總是忍不住地問。
“表面上看起來,很好,”餘岳九嘆道,“也只有我們這幾個老兄弟才能看出他內心的苦楚。”
“你知道他怎麽對我說的嗎?”餘岳九盯着淩小宇,“他說,人生,就像攀登一座高峰,剛開始的時候,和朋友們一起攀登,中道的時候朋友們分散攀登,約好山頂上見面。此刻又開始與家人一道攀登,随着家人的成長,漸漸也開始各自攀登,他便一個人背負着二胡,獨自攀登,踏歌而行,孤獨的時候便停駐下來,奏上一段,獨自品位。當漸行漸高,不勝寒冷寂寥,忽聞山中悠揚笛聲相和,眼前一亮之際,有人自山角出轉出,與其相視而笑,琴瑟和鳴,攜手同攀。那一種陽春融白雪的感覺,實乃人生至境!!”
餘岳九說完這段話,房間裏陷入了沉寂。淩小宇的淚珠滴答滴答打在地板的聲音清晰入耳。
“九叔,人生究竟是怎樣的呢?我們需要什麽樣的追求?”淩小宇擦拭着眼角的淚珠。
餘岳九嘆氣道,“人生有很多困惑,別說你,就連我們這些年過花甲之人,也常陷入矛盾。按說,像我和你七叔這樣的,在外人眼裏,事業、家庭、子女樣樣都很美滿了,可有時心裏總覺得惘然,人生究竟要追求些什麽呢?是否不同的人生階段,追求都不同呢?”
餘岳九這番話,又讓淩小宇低頭陷入了沉思。
這時,餘岳九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喂……”
“對,我還在樂天家裏……啊?好的好的,我馬上下樓,你們在車上等我一下。”
他收了電話,對淩小宇說,“小宇呀,你七叔叫去他家了,已經在樓下來接我啦,你想好了怎麽辦沒有?要不要跟我一塊下去?”
“不,”淩小宇搖頭道,“九叔您去吧,我去陪陪爸爸媽媽。”
“唉,傻孩子,”餘岳九愛憐地摸摸淩小宇的頭,“好吧。”他轉身向大門走去。旋即又回過頭來,“對了,小宇,你現在在什麽地方安身?你七叔都不知道……”
“我,我……在上海一家廣告公司做事……”淩小宇實在無法對餘岳九這樣一位溫文儒雅親人一般的長輩隐瞞任何事情。
“哦?在上海?”餘岳九笑道,“那真是太巧了,我現在也住在上海,你在哪個區?”
“九叔現在也住在上海?”淩小宇詫異道,“我住在一個同學那裏,在黃浦區。”
“好得很,”餘岳九笑道,“把你電話告訴我,我回了上海聯系你……”
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餘岳九匆匆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