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

第15章 辛苦最憐天上月

淩小宇離開的消息在藍鳥引起了軒然大波。

在人們惋惜和猜疑中，很快的，他的繼任者也迅速地被任命了。

很多要好的同事都來找到杜剛問淩小宇離開的原因。

杜剛含糊地回答着他們的話，只說是淩小宇跳槽去了其他公司。

他感覺忐忑不安，因為他的眼前，一直浮現着任行之拿出淩小宇的辭職信，要他交到人事部時候那種蕭索的神情。

下班了，杜剛到任盈盈辦公室等了她出來，兩人默默地向車庫走去。

事實上，自從淩小宇離開後，他們還沒有真正開心過。誰知道那晚的一席話，會導致如此的後果呢。

車子在藍鳥大門口的時候，被看門的王老頭攔住了，他敲打着杜剛的車窗。

“王伯，您好。”杜剛搖下車窗，彬彬有禮地招呼着。王老頭平時很喜歡他們這幫年輕人的。

“阿剛，”老王也是一臉焦慮，“聽說小宇辭職了，這是怎麽回事啊？”

“王伯，小宇他，他……”杜剛遲疑道，“他去了其他地方工作……水往低處流，人往高……”

“流個屁，”王老頭急得幾乎跳了起來，他是出名的火爆脾氣，“哪裏去找比藍鳥更好的單位？”

“王伯……”杜剛一呆，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而任盈盈更是呆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老王如此氣急敗壞。

“阿剛你把他找過來，我老頭子親自問問他，是不是腦袋裏進水了？”

“王伯，小宇，小宇他現在沒在重慶。”杜剛苦笑道，“我也抓不到他了。”

“哦？”老王似乎想到了什麽，搖搖頭，喃喃道，“難道他聽見那些謠言了？”

杜剛和任盈盈面面相觑。

“哎，可憐的孩子，”老王嘆息道，“沒有爹娘，孤苦伶仃，漂流在外，不要出什麽事才好。”他嘆息着，搖搖頭，回到了他的門衛室。

杜剛駕駛着車，緩緩開出了藍鳥。一側頭，看見任盈盈正望着他，美麗的大眼睛噙着晶瑩的淚花。

“都是我不好，”任盈盈突然捂住了臉，嗚咽道，“是我逼走了小宇的……”

“盈盈，盈盈，”杜剛慌忙把車靠在路邊，摟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要這樣啊，你沒有做錯什麽，小宇也說了，這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的。”

“不，是我，是我，”任盈盈哭泣着，“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對他說那番話，或許他就不會走……阿剛，我太自私了，是嗎？”

“不，不，”杜剛緊緊摟住她，柔聲道，“盈盈，你沒有錯，真的，你相信我……”

“我沒有錯，那麽，是誰錯了呢？”

杜剛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淩小宇那句“問心有愧”，輕輕嘆了口氣，“錯的，或許是世俗的道德和倫理觀念。”

“阿剛，我們去找淩小宇，請他回來好嗎？”任盈盈伏在杜剛肩頭，低聲道，“我，我必須向他道歉，否則，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杜剛無言以對，只得長嘆一聲，将仍在啜泣的盈盈摟在懷中。

淩小宇的加盟，使得申華的工作質量陡然上了一個臺階，業務也是蒸蒸日上。李總自是笑得嘴都合不攏，很快地給淩小宇加了薪。

“老三，我真是服了你，”黑子拿着一幅淩小宇的作品嘆道，“真的是金子在哪裏都能發光的。”

“要你小子來拍我馬屁？”淩小宇笑道，他已經逐漸習慣了在上海的生活。

“真的，”黑子認真地說道，“一般的設計高手，形成了他自己的風格，就從此固定下來，很難改變的。”頓了頓，黑子繼續說道，“而你，好像達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不同的環境，能夠表現出不同的風格。”

“啊？是嗎?”淩小宇懶洋洋地笑道，“我自己還沒發現呢，原來我……”

“哈哈，”黑子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笑道，“老三，你自己還沒發覺呀？你在藍鳥時候的作品，大多渲染紅、黃、白、青這些亮色調，而現在以藍、紫、褐、黑居多……嘿嘿……”

“是嗎？”淩小宇淡淡地道，“那你覺得我比以前退步了嗎？”

“沒有，沒有”黑子擺擺手道，“就作品而言，真的是各有千秋，前者明快，後者深沉……不過……”

“不過什麽呀？”淩小宇笑道，“我們之間還賣什麽關子？”

“老三，”黑子嘆氣道，“這些作品也體現了你的心境呀。紅色是開朗，藍色是憂郁……老三，現在你快樂嗎？”

淩小宇感激地看着這好兄弟，沒想到竟然如此關心他。

“說實話，黑子，”淩小宇低聲道，“我很想念他，牽腸挂肚……思念，思念的滋味……”

“唉!”黑子拍拍淩小宇的肩頭，雖然他很理解，也很同情淩小宇，但卻也想不到任何适當的解決辦法，當真是愛莫能助。

“老三，他對你有同樣的感情嗎？對你好嗎？”黑子不由得對淩小宇這份不同尋常的感情好奇起來。

“嗯，”淩小宇肯定地點點頭，“這一點我能肯定，黑子，你如果來聽了我們合奏的《高山流水》，就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了。”

“哦，”黑子擡起頭來，一付神往的表情，“聽你這麽說，我還真想聽……”

“有機會我們奏給你聽啊，”談到與任行之的合奏，淩小宇臉上流露出興奮的色彩，但旋即又黯淡了下來，“唉，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啊？”黑子接口說道，突然神秘地一笑，“老三，你們，你們親熱過沒有啊？”

淩小宇心中又泛起除夕夜擁吻的那銷魂蝕骨的感覺，一張俊臉紅到了耳根，“嗯，親，親過……”他得聲音幾乎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

“哎，老三，我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黑子扶着淩小宇的雙肩，誠摯地說着，“祝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吧。很多事我管不着，但是，老三，我衷心希望你能快樂起來，真的！”

“謝謝你，黑子。”淩小宇緊緊握住好兄弟的手，熱淚盈眶。

任行之負手而行，獨自漫步在江邊。

寒風凜冽，他下意識地緊了緊領口。

四周靜靜的，江水淙淙流淌的聲音傳入耳中，放眼看去，水裏一汪明亮的圓月。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今天是農歷十一月十五了嗎？”他模糊地想着，“還有四十天就要過年了麽？”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和淩小宇一起渡過的那個除夕夜，如詩如夢，那種心神皆醉的感覺，令人全身心的歡悅。

若淩小宇在身邊，此刻定然挽着自己的手臂，縱聲言歡，溫馨如春。

而如今，形影相吊，滿懷蕭索。

“小宇兒呀小宇兒，你現在身在何方呢?”任行之舉頭望月，怔怔地想着。“你就這樣離開我了嗎？”

他自然知道杜剛是知道淩小宇的下落的，但杜剛不說一定有他不說的理由，他也不勉強去打聽。

手機鈴聲響起，是家裏打來的電話。

“爺爺，爺爺，”是丹丹稚嫩的聲音，“吃完飯了嗎？什麽時候回來呀？”

“丹丹乖，爺爺馬上就到家了。”任行之柔聲道，心中總算湧起一絲暖意。

他的兒子、兒媳今年要回國來過春節，一家人總算可以團聚了。

然小宇兒呢？小宇兒會怎麽過春節呢？他會回來嗎？會見着他嗎？

任行之啞然一笑，突然感覺自己真的老了，竟然如此患得患失起來。搖搖頭，他加快了腳步向家裏走去。

剛打開門，丹丹就大聲喊着爺爺跑了過了。

任行之一把抱起小家夥，忍不住又親着他那紅撲撲的小臉。

“老爸，回來啦？”任盈盈一邊幫任行之脫外衣，一邊說着，“哥哥又打過電話了，他們回來的機票已經定了，一月二十五日，農歷臘月二十的。”

“唔，”任行之随口應道。”

“噢、噢……”丹丹興奮地叫喊起來，“太好了，老爸老媽要回來了。”

“哼，你這小東西，”任盈盈擰着丹丹的小臉，“你老爸老媽回來，你又有筍子炒肉吃了。”

“才不會呢，”丹丹緊緊把頭埋在任行之懷裏，“有爺爺保護我呢。”

任行之望着懷裏可愛的孫子，心中突然漾無比地傷感，因為兒子已經告訴他，這次回國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将會把丹丹接回到他們身邊去。

他自是對丹丹疼愛無限，而丹丹對他也是特別的依戀，這叫人如何舍得呢？

見任行之走了進來，杜剛也連忙起身問好。

自從淩小宇離開後，杜剛和盈盈就幾乎再也沒有出去浪漫了，每天接了丹丹都徑直回了家，他們的想法都是盡量多一些時間陪着任行之，免得他一人在家孤單落寞。

看見杜剛，任行之幾乎又想問關于淩小宇下落的事，但他硬生生地把這個沖動壓抑了下來，微笑着點點頭，抱着丹丹在沙發上坐下來。

任盈盈也過來，坐在旁邊，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一邊遞給任行之，一邊說道，“老爸，今天結束得恁個晚呀？對了，你不是說要出去開會嗎？什麽時候啊？”

“嗯，”任行之應道，“就是這個周末了，一年一度的行業評比大會。”

杜剛接口道，“今年我們公司都評了些什麽榮譽呢？”

“還是老一套，”任行之漫不經心地說道，“行業最佳企業獎。反正到會的企業幾乎都有獎的，什麽貢獻獎、設計獎、創意獎、紀念獎……”

“噢，”杜剛苦笑道，“是這樣，現在不都是講形式、走過場嘛，不過我們藍鳥仍然拿了這個分量最重的獎項。”

“可惜今年的最佳作品獎沒有拿到，”任行之搖搖頭，“這才是含金量最重的獎項呢。”

“誰拿了呀？”杜剛随口問了一句。

“上海的一家公司，作者叫什麽‘行雲’，唉，可惜小宇不在了，否則……”任行之不禁感嘆道。

一提到淩小宇，氣氛不免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還是在北京開嗎？”任盈盈趕緊岔開話題問道。

“今年是在上海，”任行之喝了口熱茶，說道，“機票已經訂好了，周五的。”

“哦，上海嗎？”盈盈接口道，“正好見見寶哥他們，九叔九嬸現在也在那邊吧？”

“是的”任行之道，“有兩年沒見他們了，這次要抽個時間好好敘敘。”

“我要和爺爺一起去。”丹丹突然插口說道，“我也要坐飛機。”

“去你的小東西，”任盈盈拉了丹丹過來坐在自己的腿上，“爺爺是去開會呢，又不是玩……你乖乖呆在家裏陪娜娜玩吧，想坐飛機，有的是機會。”

“噢，”丹丹嘟囔着小嘴，“我才不是想去玩呢，我怕爺爺孤獨，淩小宇還沒有回來，爺爺就只有我一個好朋友了……”

這本該是很好笑的一句話，然而這個時候卻沒有人笑得出聲。

任行之不由得又想起上次與淩小宇去北京的情景。

想起那個雨夜，淩小宇為了尋找自己，渾身泥濘，失魂落魄的樣子，想起大會上他們同時捧着獎杯時的喜悅，想起會後踏雪而行的旖旎風光……

突然之間，淩小宇仿佛就在面前，眨巴着他那靈動的雙眼，熱忱而又帶着少許狡黠的笑容，熱情洋溢，“老叔，老叔……”耳際似乎出來親切的呼喚。

任行之騰地站了起來，長長吸了口氣。

“老爸，累了嗎？感覺不舒服嗎？”任盈盈也趕忙起來，輕輕地替父親捶了捶背。

任行之發覺了自己的失态，感激地看了看女兒。

任盈盈是個好女孩，一直以來，他都為自己兒女的孝順而感到自豪。

“嗯，”任行之微微笑道，“我去休息一下。”說着，向書房走去。

而此時丹丹已經找到了一個播放動畫片的頻道，正看得入神呢。

片刻，書房裏傳出悠悠的二胡聲，杜剛和任盈盈凝神聽下，正是淩小宇走之前那個晚上奏的那個曲子。

………………

花兒朵朵開，蝶兒翩翩舞。

蝶戀花之美，花愛蝶之舞。

相互知心意，但願長相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