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

第14章 又到綠楊曾折處

淩小宇随着黑子走向了申華董事長辦公室。

這一幕似曾相識，淩小宇心中隐隐作痛，時間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他跟着杜剛，走進藍鳥，第一次遇見老叔……

申華的李總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作為一個私企老總，他非常明白和氣生財的道理，所以他總是那麽和氣，那麽笑容可掬，用黑子的話形容，他簡直就是個笑彌勒。

當淩小宇對他說明了來意，李總非常高興，他哈哈笑着說天下掉下來個大元寶。事實确也如此，像淩小宇這樣名牌大學畢業，而且初出茅廬便鋒芒畢露的人才，就算請，也不一定能夠請得到。

私企有私企的好處，李總當即給淩小宇委任了一個設計部副主任的頭銜。

從申華出來，黑子帶着淩小宇去換了一個手機號碼。

“不給他打個電話嗎？”黑子看着淩小宇小心翼翼地将原來手機卡上的電話號碼複制到新卡上，忍不住問了一句。

淩小宇正呆呆地看着任行之的電話，不知道是否該将它複制，還是徹底删除。

他将手機揣進衣兜裏，雙手抱在胸前，仰頭看着漫天飛舞的黃葉，長長出了口氣，眼裏流露出蕭索的神情。

“唉！”黑子見狀，也搖搖頭，他不知道說什麽好，把着淩小宇的肩膀，兩人向前走去。

杜剛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淩小宇一直沒有打電話來，他對這最好的朋友的擔心着實不在任何人之下，更何況他還答應了任行之要盡快告訴他淩小宇的消息。

他實在是有些害怕面對任行之那種焦慮、傷感、落寞、憂憤的神情。

不由自主地，杜剛又摸出了手機。而正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響了。

“喂喂，是小宇嗎？”杜剛看見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他迫不及待地接通問到。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才傳出淩小宇低沉的聲音，“阿剛，是我……”

“你現在在哪裏？”杜剛焦急地喊着，“大家都快急死了。”

“我在上海，黑子那裏……”淩小宇長長吐了一口氣，低聲道。

“你打算怎麽辦？什麽時候回來？”杜剛問道，“你的辭職信任叔一直壓着，沒有交給董事會，對其他人說派你出差了。”

淩小宇心中“咯噔”一下，這些天來，雖然他的腦海裏一直都想念着任行之，渴望聽見他的消息，但心中又矛盾又怕，一直在下意識地避免提到他，如今聽見杜剛這樣說，自然是老叔希望他還能回去。

“阿剛，”淩小宇聲音突然變得哽咽，“老叔，老叔他還好嗎？”他終于鼓起勇氣，道出了心中挂念最甚的事。

“他，他很好，”杜剛遲疑了一下，“不過很擔心你，你馬上給他打個電話吧。”

“不，不……”淩小宇哆嗦道，“我不能的，不能的……”

“什麽不能啊？”杜剛怒道，“你都快把他給急死了……”

“老叔，他很生我的氣？”淩小宇膽怯地問着。

“唉”杜剛嘆氣道，“不管怎麽說，你先給他打個電話。”

淩小宇沉默了一會兒，幽幽道，“阿剛，我真的不能給他打電話，如果打了電話，我現在所做的努力豈不是全部付之東流？”

“你這是努哪門子力？”杜剛罵罵咧咧地道。

“阿剛，你……你心裏有數的。”淩小宇嘆氣道，“再過一段時間吧，過一段時間，等我交了女朋友，等我心中的那股，那股……”他遲疑了一下，顯然是在尋找适合的措辭，“心中的罪惡的念頭消失了，等社會上的那些風言風語不攻自破了，我再……”

“唉，“杜剛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想起淩小宇所說的“心中有愧”，想起了人言可畏，也沉默了一會，又才道，“那，你現在怎麽打算的？”

“我已經在這裏找了份工作，”淩小宇低聲道，“先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吧，我想，只要我從他們的視線裏面消失，過了不了多久，關于老叔的流言就會銷聲匿跡的。”

事已至此，杜剛亦沒有更多的辦法，只好嘆氣道，“看來只好先這樣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等時機差不多了，你再回來，好嗎？”

“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吧。”淩小宇苦笑着說，“希望如此了。”

“任叔那邊怎麽辦呢？”杜剛苦惱道，“我怎麽給他交代？”

淩小宇遲疑了一會，才幽幽道，“暫時不要告訴他任何我的消息，就當我沒有出現過，去藍鳥之前，一切都還不是挺好的嗎？”

“可是……”

“阿剛，算我求你了，”淩小宇低聲道。

“唉，好的。”杜剛嘆氣道。他突然也感到很茫然，不止他，換了任何一個人，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未來的岳父發生了這種似乎超乎尋常的感情，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傍晚，杜剛和盈盈接了丹丹回到任家。

一路上，小家夥不斷唠叨淩小宇什麽時候回來，弄得他二人焦頭爛額，窮于應付。

走進客廳，透過通道，杜剛看見任行之伫立在陽臺上，眺望着遠方，夕陽的餘輝灑在他身上，仿佛一尊塑像。

“任叔，我們回來了。”杜剛忐忑不安地過去招呼着。

“唔，”任行之緩緩轉過身來，“小宇有消息了嗎？”

“小宇，他……他……”杜剛本來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這個時候面對着任行之，卻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口。

任行之盯着杜剛，盯了很久，突然嘆了口氣，“罷了，阿剛，我理解你，對朋友不可無義。”

杜剛一陣心虛，連忙說道，“任叔，我，我……”仍然是半天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罷了，”任行之擺擺手，向房裏走去。

丹丹迎了過來，抱着任行之的腿，“爺爺，淩小宇怎麽還沒回來？給我講《哈裏波特》的故事還沒講完呢，我要你們帶我出去玩，去吃肯德基。”

任行之俯身抱起丹丹，愛憐地親着他紅紅的小臉，“丹丹乖，淩小宇很快就回來了，回來罰他……”

“不要不要，”丹丹搖着頭，“爺爺不要罰淩小宇，讓他快點回來就好，丹丹好想他。”

任行之再不言語，只是緊緊将丹丹摟在懷裏。

跟在後面的杜剛無言地站在祖孫倆身後，鼻子酸酸的，他突然有一種沖動，想立刻到上海找到淩小宇，狠狠教訓他一頓，然後押他回到重慶。

深夜。

淩小宇默默地靠在窗戶邊，看着這陌生的城市。

他雖然極力避免自己獨處，但這樣的時機總是會來臨的。

根本就無法入睡的夜，是那麽漫長。

淩小宇眺望着遠方，想起了故鄉，想起了過世的父母，想起了杜剛、盈盈，想起了“好朋友”丹丹，想起了江邊晨練的人們……當然，想得最多的，是老叔。

淩小宇的心裏犯起了鄉愁，曾幾何時，他幾乎再次擁有了家的溫暖，然而，如今又獨自漂流在外，對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人，更增添了一分思念。

淩小宇緊緊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滾滾滑下，而任行之慈祥和藹的面容卻不斷地在眼前擴大。

“小宇兒、小宇兒……”耳邊似乎響起了老叔親切的呼喚，淩小宇不由自主地擁了過去……然而，一睜眼，卻兩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