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

第13章 邊衣常碎九秋霜

淩小宇拖着行李箱，身心俱疲地走出上海浦東機場通道。

“老三、老三！”有人大聲呼喊着擠過來。

“黑子，我的好兄弟！”淩小宇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丢開行李箱，和來迎接他的黑子緊緊擁抱在一起。闊別一年多，這對同寝室的好朋友見面，自然是激動萬分。

黑子人如其名，生得黝黑壯實，笑起來給人一種憨厚樸實的感覺。

“你這個家夥，”黑子捶了淩小宇一拳，“半夜三點多給我打電話，我還以為發生地震了哦。怎麽？最近工作做完了，居然舍得過來玩？”

“玩？”淩小宇苦笑道，“哪裏是玩？唉，一言難盡……回去再說吧。”

“好。”黑子招了招手，喊了輛出租車，幫助淩小宇将行李放了進去。

“黑子，看來我要在你這裏住一段時間了。”淩小宇一邊喝着黑子遞過來的水，一邊說道。

“哈哈，正求之不得呢，”黑子笑道，“一個人住這麽大間屋，寂寞得要死，莫說一段時間，就算一直住下來，我都沒意見。不過，”他話鋒一轉，遲疑道，“你藍鳥那邊……”

淩小宇苦笑着說，“不瞞你說，我把藍鳥那邊辭了。”

“什麽？辭了？”黑子顯是吃了一驚，“老三你瘋了？你在藍鳥發展得那麽好，為什麽辭了？”

“不為什麽，”淩小宇疲倦地說着，“我只是想離開那座城市。”

“哎，”黑子搖搖頭，顯然還是不太理解，“這麽說，你是在逃避什麽了？呵呵，”他突然笑道，“男人的逃避，不是為了事業就是為了感情，老三你的事業可說是一帆風順，這麽說，你是為了……”

“你猜對了，”淩小宇不自覺地點點頭，嘆了口氣，眼前又浮現出任行之慈祥和藹可親的面容。

“哈哈，”黑子大笑道，“老三啊老三，你也有今天啊？當初學校裏那麽多苦苦追你，你成天就拿來在我們三個面前炫耀，如今報應了吧？哈哈”他幸災樂禍地笑着。

“黑子，”淩小宇苦笑着喊了一聲，“看我這個樣子，你還忍心落井下石？還是不是兄弟啊？”

“好，”黑子收起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很認真的說道，“老三，你把事情講來聽聽，看兄弟們能不能幫上忙。”

“這，這……這怎麽幫得上忙？”淩小宇遲疑道。

“什麽這那的，快說，是哪個讓你這麽受傷？”黑子催促道。

“就是，就是藍鳥的董事長，董事長……”淩小宇吞吞吐吐地說着。

“哦，就是你們董事長的千金麽？”黑子一臉釋然，“于是你就怕別人說你高攀……”他對淩小宇的性格了解頗深。忽地，想起了什麽，“不對，記得你上次告訴過我，你們董事長的千金是你在家鄉的鐵哥們的女朋友啊。難道你……？唉，老三，”黑子嘆了口氣，“這恐怕我就很難幫得上忙了，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

“黑子！”淩小宇惱火地喊着，“你想到哪裏去了啊？我是那種人麽？”

“哦，不是這樣的呀？”黑子尴尬地笑着，“那，快告訴我呀。”

淩小宇望了望黑子真誠的面孔，眼神裏透露出無比的關切，心中一熱，想起大學時代，他們同寝室的四個人親密無間的情形，還有什麽話不好說呢？

“不是董事長的千金，是，就是……”他猛然下了決心，“就是他本人！”

“你們董事長？”黑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淩小宇低下了頭，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藍鳥的董事長，可是一個，男，男的啊……”黑子錯愕道。

“是，是的，否則我怎麽會逃避呀？”淩小宇聲音細如蚊蚋。

“啊？老三，你，你喜歡男人？”黑子倒吸了口涼氣，“你是，是同性戀？”

“黑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淩小宇擡起頭來，眼裏一片迷茫，“我從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不正常的。但，但是，你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感受，”淩小宇流露出無比向往的神情，“那種高山流水，陽春白雪，知音相逢的喜悅，黑子，你感受過嗎？”

黑子默然點點頭。

“真的，”淩小宇認真地說着，“那一種默契，那一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受，讓人全身心的愉悅，黑子，我實在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那樣的感受，那種春花秋月下默契的微笑，長河落日中的攜手同行，此間溫情，只有自己親身才能體會到，”淩小宇臉上閃爍起幸福的紅光，頓了頓，接着道，“你要說我是同……同性戀，我無法反駁，但我和老叔的感情，那是一種靈魂深處的相互吸引，相互欣賞，相互愉悅，和形體并沒有太多的幹系。可以這樣說，他是男的，我會愛他；他是女的，我也會愛上他！”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

黑子動容地看着淩小宇，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淩小宇見黑子呆呆地望着他，也頗有些尴尬，澀聲道，“黑子，你，你不會因為我是……是……是……同性戀就看，看不起我吧？”他勉強地說出了那個詞，但是心裏始終不能接受。

“你這是什麽話？”黑子怒道，“一日兄弟，一輩子都是兄弟，管你什麽戀，都不可能影響到我們之間的弟兄感情。”

“黑子，你……我……”淩小宇很感動。

“而且，”黑子突地笑了笑，“我覺得你剛才說的那番話也很有道理，我們愛一個人，愛的是他內心深處的一些東西，譬如情操、思想、靈魂。人可以分男人、女人，靈魂可沒有男靈魂、女靈魂的說法，哈哈。”

“黑子，你……謝謝你。”淩小宇熱淚盈眶，得到別人的理解，萬分感動。

“老三，我們幾個兄弟還這樣客氣幹啥？”黑子盯着淩小宇，“我相信你，無論如何，做兄弟的都會支持你。”

“黑子……”淩小宇握着他的手，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可是，在如今的社會環境下……”黑子嘆了口氣，似乎猜到了淩小宇躲避的原因。

“是的，”淩小宇接口嘆氣道，“我倒是沒什麽，但是決不能讓他的名聲受到半點玷污……”

“我好像見過藍鳥的董事長，”黑子若有所思，“嗯，對，電視裏面，哈哈，想起來了，當時就覺得他和你什麽地方很相似，唔，大概是氣質吧……。”

淩小宇心中一動，指了指自己眉心的痣。

“哦，對了，對了！”黑子一拍大腿，“男人長這種痣的很少見，你們都是在眉心正中，所以能留下很深的印象。”

淩小宇笑了笑，沒有言語。

這時黑子的手機響起來了。

他拿起手機去接電話，而此時淩小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機，他突然有了開機的沖動，不知道老叔知道自己走了會如何？給自己打過了多少電話呢？

“是老大呢。”黑子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

“喂喂，老大，你好。”黑子接通了電話。

“黑子，你見過老三沒？”李濤劈頭就問。

“老大就是老大，什麽時候學會掐指一算的？”黑子笑道，“我喊他聽電話。”将電話一遞，“老三，老大找你呢。”

淩小宇苦笑着接過電話，這麽快就有人找到他了。

“老大，你好，我是小宇，在黑子這裏呢，什麽事？”淩小宇知道多半是他出走的事，但仍然試探着說。

“我還不知道呢，”李濤在電話裏說，“剛心心打電話過來，說要我們找你，你怎麽跑到黑子那裏去了？出差？手機怎麽沒開？”

“我，我有點事，順便就到黑子這裏來了。”淩小宇見李濤可能并不知道實情，而電話裏說又不太方便，就含糊地道。

“心心說，找到你，就請你給你們藍鳥董事長回個電話。”李濤嘀咕道，“也不知道是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找人都找到這裏來了？”

“好，我知道了。”淩小宇平靜地回答着，心裏卻掀起了滔天巨浪。老叔，一定是老叔，他找不到自己，就打了電話問舒心的媽媽，讓同學們幫忙找。

“呵呵，行了，老三，在上海好好玩幾天，替我和老二狠狠地宰黑子一頓。”李濤笑道。

“嗯，老大，你放心吧。”淩小宇遲疑了一下，又說道，“老大，我有個不情之請……”

“什麽呀？你說吧。”李濤爽朗地笑道。

“可不可以……暫時別把我在黑子這裏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包括老二……”

“老二也不能說？”李濤奇道，“怎麽了，老三，發生什麽事了？”

“一言難盡啊……”淩小宇苦笑道，“有機會告訴你吧，電話裏不好說。你如果把我在這裏告訴了老二，也就等于告訴了心心，告訴了心心，也就等于告訴了全世界。”

“哦？你在躲避什麽嗎？”李濤警覺地道，“躲什麽啊？躲黃世仁逼債還是躲你們董事長要錢？”他想起舒心說要淩小宇給任行之回電話的事。

“老大，你現在不要問了好不好，”淩小宇耍賴道，“有時間我再告訴你啦。你先答應我不要告訴其他人。”

“好的，我答應你。”李濤無奈道，“先這樣了，你再讓黑子接電話。”

黑子接過了電話，和李濤談了幾句，然後關了電話。他笑嘻嘻地看着淩小宇，“老三呀，你的董事長很有辦法喲，這麽快就找到了我們四大金剛的頭上，看你還能躲幾天？”

“去你的，什麽叫‘你的董事長’？”淩小宇悶聲道，“再有人向你問我，就說沒看見啦。”

“好啦，”黑子收起了笑臉，正容道，“老三，你已經把藍鳥那邊辭了，以後打算怎麽辦？”

“嗯～”淩小宇咬了咬手指頭，“你們公司老總好像是姓，姓李，對吧，記得當初他在學校裏面招人的時候……”

黑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淩小宇。

“當時李總曾經希望把我們兩人都招過來，不知道現在……”淩小宇遲疑道。

“你想加盟申華？”黑子吃驚地道，申華現在他所在的公司名。

“嗯，”淩小宇點點頭，“我想先找份工作，又沒有熟人，只好請你引介了。”

“哈哈，太好了！”黑子欣喜若狂，“我們兄弟又可以并肩戰鬥了。”

“什麽啊？”淩小宇苦笑道，“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不知道你們李總現在肯不肯收留我。”

“我可以保證，”黑子把胸脯拍得啪啪直響，“李總若知道你加盟申華，睡着了也會笑醒的。老三你大概還不知道你現在在業界的名聲有多麽響亮，廣告界裏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得淩小宇者得天下。我出去亦是跟別人介紹我是淩小宇大學同寝室的呢。”

“去你的，哪有這麽誇張？要你這小子來拍我馬屁？”淩小宇暫時忘卻了憂愁，笑道。

“走，我先帶你去吃上海名菜－青魚禿肺。”黑子興奮地從沙發上一躍而起。

傍晚，任行之推掉了所有的應酬，讓司機直接把車到家門口。

杜剛和任盈盈拉着丹丹站在樓梯口。

看見任行之，丹丹就像看見救星一般撲進了他懷裏。

“爺爺爺爺，淩小宇呢？”丹丹奶聲奶氣地問道。

“哦，他，他出去了……”任行之顯得手足無措。

“姑姑說你把淩小宇派出去出差了，去哪裏了呀？哪陣回來？”丹丹大聲說道。

“很快就會回來的。”任行之親了親丹丹的小臉，擡起頭來，問道，“阿剛……”

“還沒有打電話來……”杜剛苦笑着說。

“嗯，”任行之點點頭，抱起了丹丹，“我們上去吧。”

“任叔，您放心，一有消息，我馬上告訴你。”杜剛趕緊補充道。

任行之的身形頓了頓，并沒有回頭，仍然抱着丹丹向樓上走去。

杜剛和任盈盈對視一眼，突然之間，他們發現了任行之的背影變得那樣的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