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

第12章 化了浮萍仍是愁

清晨，任行之背着他的二胡向江邊走去。

昨夜的一場秋雨，将空氣洗刷得異常清新。

任行之來到平時他們練習樂器的老地方。

老琴師已經在那裏叮叮咚咚地調試着他的琴弦。

任行之走過去，含笑和他打了個招呼，也坐下調試。

附近晨練的人們漸漸圍了上來，紛紛猜測三才劍客今天會為大家帶來什麽精彩的演奏。

老琴師首先彈奏了一曲《平湖秋月》，任行之也不甘寂寞，提起二胡，拉了一曲《漢宮秋月》。

兩人各奏了一曲，卻還不見淩小宇過來，任行之不由得心下嘀咕，這小子，平時大多數時候都比自己早來，今天怎麽的，難道睡着了？

正納悶間，有人在喊，“任先生，任先生……”

任行之聞聲一看，只見曹大爺在旁邊人的扶持下，從人叢中出來。

“曹大爺，早啊，你老有什麽……”“事”字還沒說出口，他俨然看見淩小宇的竹笛握在曹大爺手中。“你遇見小宇啦？他人呢？”任行之忍不住問道。

“我正想問你呢，”曹大爺氣喘籲籲地道，“你把他派出去出差了嗎？”

“沒有啊，”任行之驚詫地說，“怎麽啦？”

“一大早，他就在這裏吹笛子，我過來問他怎麽這麽早，他卻說要出去一段時間，。”曹大爺悵然若失地說道，“他吹了一曲《高山流水》，就把笛子交給我說幫他保管。”

任行之心中一沉，問道，“他沒有說其他什麽？”

“沒有啊，就說有事要耽擱一段時間，”曹大爺失望地說着，“他說走就走了，我也沒辦法追問的。”

“嗯？”任行之點點頭，心中奇怪之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拿出了手機，撥打淩小宇的電話。

電話裏傳出的是機主關機的提示。任行之眉頭一皺，重又撥了淩小宇家裏的電話。

淩小宇家裏的電話響了很久，卻一直沒有人接聽。

任行之心中焦急起來，這孩子，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想了想，他又撥了杜剛的電話。

杜剛沒有早起的習慣，此時還貓在床上呢。

看見來電顯示是任行之，他也覺得納悶，任叔還沒這麽早就找過他呢。

“喂，任叔，早啊。”

“嗯，阿剛，淩小宇去哪裏了？”任行之開門見山地問道。

“小宇？”杜剛一呆，“我怎麽知道？不是跟您在江邊散步練樂器麽？”

“沒有，”任行之悶聲道，“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馬上去把他給我找來。”

“哦，哦，好的。”杜剛忙收了線，馬上又撥了淩小宇的電話。

結果自然和任行之一樣，手機關機，家裏座機沒人接。

杜剛慌慌張張地穿好衣服，眼前浮現出昨晚淩小宇送他們出去的那神情，這小子，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杜剛風馳電掣地開車沖到淩小宇家樓下，三步并作兩步登上樓梯，取出鑰匙打開房門。

“小宇，小宇……”他大聲喊着，但顯然，屋子裏面沒人。

客廳正中的桌子上，整齊地放着一個信封，杜剛連忙拿起來看。

阿剛，你好，我走了，又要麻煩你幫忙照看這棟房子一段時間了。我想我們之間不需要說太多客套的話，我們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沒有什麽話不能講。昨晚我考慮了很久，事已至此，我認為只有這麽做，才能對得起七叔，對得起盈盈和你。阿剛，你知道嗎？七叔在我的心目中地位何等崇高偉大，即使犧牲我的一切，也絕不能讓他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委屈。

你曾經對我說，讓別人去說，自己心中無愧就行了。但是，我的心中卻有愧……這也是我作出這個決定最主要的原因。盈盈不是說了我那麽優秀麽？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出去闖闖，也許未必是壞事。你不是也成天都叨念着給我介紹女朋友麽？或許，下次回來的時候，我就帶着漂亮的女友來見你們了。

你放心，我安定下來就會給你打電話聯絡的。祝你和盈盈有情人快成眷屬，早點請我吃喜糖，還記得下班後要去幼兒園接丹丹喲。也替我向七叔說聲對不起，祝福他老人家健康，快樂，幸福。

（另：信封裏面還有一封辭職信，請你幫我交給公司）

小宇

看到淩小宇說他心中有愧，杜剛覺得心中好沉重，難道，難道任叔和小宇之間，真的有那種不可告人的關系？再看到淩小宇說他要自己去找女朋友，安定下來就會和他聯系，又忍不住心中罵了一句臭小子，到時候一定要好好臭罵他一頓，要走都不事先跟他商量。

杜剛在房間裏發了一會呆，走進淩小宇的卧室。

淩小宇顯然走得很匆忙，卧室裏很淩亂。臺燈邊放着一張便箋，上面淩亂地寫着幾行字：

燕子不曾來，小樓陰陰雨。一角闌幹聚落花，何是春歸處？

彈淚別東風，把酒澆飛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杜剛嘆了口氣，幫忙收拾着卧室。

他也沒有忘記去淩樂天夫婦靈前上香。

跪在淩叔的靈前，杜剛不由回想起，出車禍前，這是一個多麽幸福美滿的家庭，淩小宇的父母都對他非常好，就像是另一個兒子。他和淩小宇從小就是死黨，兩人經常互相到對方家裏去蹭飯吃。那些歡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這個幸福家卻已經家破人亡，如今小宇又四處飄零，不知所蹤……

手機鈴聲響起，杜剛才發覺自己淚眼模糊，連忙擦了擦，看清楚是任行之打來的。

“阿剛，找到小宇沒有？”

“沒，沒有，”杜剛捏捏道，“但，但是……”

“但是什麽？”任行之顯然很焦急。

“沒什麽，”杜剛擦幹了眼淚，“任叔，我再去找他。”

“好，等你消息。”

杜剛想了想，匆匆下樓，開着車直奔機場，希望能夠截着淩小宇。

途中，任盈盈打來了電話，杜剛粗略地交代了幾句，着她立刻去車站找找。任盈盈應了，奔車站而去。

無論杜剛把車子開得多快，也不可能截着淩小宇，因為這個時候，他已經坐着飛機升上了天空。

飛機盤旋着飛過山城，淩小宇緊緊貼着機窗，向下望去，他多想再看到老叔的身影。然這一切顯然是徒勞，看得見嘉陵江和長江，但江邊的人已經小如綠豆，怎麽能分辨得出來呢？

重新癱坐到座位上，淩小宇閉上了眼睛，拿出耳機塞着自己的耳朵，希望能讓自己不再想那麽多，然而，耳機裏竟然傳來迪克牛仔嘶啞的聲音：

……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飛出我的視線；

呼吸，提醒我活着的證明，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

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

思念像粘着身體的引力，還拉着淚不停地往下滴；

逃開了你，我躲在三萬英尺的雲底，

每一次穿過亂流的突襲，緊緊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為——還擁你在懷裏。

睜開眼，懷裏卻空空如也，而淚水在臉上奔瀉。老叔呀老叔，你可知道，我抵抗您，比這飛機抵抗地球艱難千倍，萬倍。

任行之看着淩小宇的辭職信，臉色鐵青。

杜剛和盈盈低着頭，惴惴不安地坐在旁邊。他們從沒有見過任行之這個樣子。

任行之的臉上充滿着疑惑、焦慮、失望、傷感、失落，甚至有一種——傷心。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莫名其妙突然地辭職走人？到底是為什麽？阿剛盈盈，你們告訴我。”

“老爸，”盈盈膽怯地說道，“他都沒有告訴你嗎？”

“若告訴了我，我還用得問你們嗎？”任行之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對別人講過話，很顯然，他現在是方寸大亂。

“是這樣的，任叔，”杜剛鼓了鼓勇氣，“小宇，小宇他可能是怕連累你……”

“連累我？”任行之錯愕道，“連累我什麽？”

“老爸，”任盈盈低聲道，“小宇關系和我們太好了，你最近又給了他升職，所以，難免有人說三道四，怕別人說……”

“怕別人說？怕別人說那就縮在洞子裏面不要出來好了，”任行之拍着桌子怒道，“我任行之這一輩子什麽沒經歷過，還怕幾句流言蜚語嗎？”

“老爸，”任盈盈嗔道，“你不知道，那些人說得有多麽惡毒，誰聽見了都會忍不下去的。”

任行之心中一痛，其實有那些流言蜚語，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淩小宇對他的愛護，一旦聽見了，就會想方設法故意疏遠他的，但沒想到他采取了如此強烈的方式。

“任叔，”杜剛鎮定着說道，“您放心吧，小宇他告訴我，安定了後立刻就會和我們聯系。”

“唉……”任行之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長嘆一聲，“這是為什麽呀?阿剛盈盈，你們知不知道，如果淩小宇離開藍鳥，是個多大的損失嗎？”

杜剛任盈盈默然無語，房間裏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