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送行【二更】
正月二十, 大朝會開
昨晚上被楊晏清打着修身養性旗號抓着下棋折磨了一個多時辰的蕭景赫睜開眼,把懷裏修長溫熱的身軀往裏揣了揣,半點沒有松手的意思。
剛想起身結果被人又按回床上的楊晏清無奈地推着蕭景赫:“時辰不早了, 快放開。”
“煩死了,上什麽朝。”蕭景赫嘟嘟囔囔着, 把腦袋埋進楊晏清的頸窩,“小皇帝長不高就是因為每日這麽天不亮折騰。”
話是這麽說, 蕭景赫到底還是松開了箍住懷中人的胳膊。
“這話你可別在陛下面前說, 不然到時候又要我拉架。”
楊晏清總算是下了床榻, 剛要解亵衣帶子就發現那原本應當結結實實的衣帶此時只剩下絲絲縷縷的棉線最後掙紮着挂在亵衣布料上,不由得轉頭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蕭景赫可半點沒有心虛, 反而正遺憾昨天晚上的萬事俱備臨門一腳沒得逞的事兒。此時大馬金刀地坐在床沿, 亵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惹得屋子裏伺候的小厮婢女皆是将頭埋得更低。
前些日子有個姐妹因為在伺候的時候看着少君紅了臉頰, 當天便被王爺調出了內院, 現如今內院伺候的下人們最是知道什麽東西看不得。
畢竟不僅僅是王爺手段果決,少君更是笑着便能敲打得下人心中惴惴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這是兩人關系改變以來蕭景赫第一次見楊晏清穿戴官服。
緋色的官袍更襯得書生眉眼皎皎如月, 胸前的補子彰顯着當朝一品權臣的矜貴,革帶,佩绶, 白襪黑履,平日裏懶散半束的發絲規規矩矩一絲不茍地束起被梁冠壓穩,待到這人擡臂對鏡肅容整理衣冠時,蕭景赫下了床榻,赤着腳無聲地靠近那抹緋色的背影。
“從前沒有發覺, 先生穿着官服的樣子竟這般好看。”
蕭景赫從身後抱住楊晏清, 雪白的亵衣與緋色的官袍交疊, 呈現出一種荒唐的沖擊。
就在這層矜貴莊重的官服之下,這具身軀上曾經被他啃咬吸吮留下來無數殷紅的痕跡,思及此,在無數人眼中冰冷無情的帝師,在靖北王的眼中平白被看出奪人眼球的豔麗旖旎。
楊晏清是大慶的帝師,一身矜貴緋色被萬萬人仰視矚目,卻只有他才能得見那白雪紅梅的極致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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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晏清側頭,眼神是看透這人的明澈,将蕭景赫的手自衣帶處拿開,輕哼道:“我看王爺是更想扒了這身衣服。”
“穿着倒也不錯。”蕭景赫最後輕吻了一下楊晏清修長的脖頸,“本王記得,朝臣官服皆有換洗備用?”
說罷頂着楊晏清不敢置信飛過來的眼刀子轉身展臂示意小厮服飾穿戴,臉上仍舊殘留着占有欲被滿足的暢快。
滿朝朱紫的朝服,只有蕭景赫這個一品親王是一身石青深色的朝服,上繡五章,龍在兩肩,素紗中單,腰間垂兩組玉佩,瑑描金玉龍紋,貫以玉珠,佩上有金鈎,佩下副以四彩小绶。①
在清晨未亮的天色中,兩頂軟轎自靖北王府正門而出,朝着巍峨屹立的大慶皇宮而去。
***
待到下朝,文武兩列依次退出勤政殿,蕭景赫與楊晏清遙遙對視一眼,楊晏清搖了搖頭,朝着另一邊今日朝堂之上被玉牒之事氣得半死的禮部尚書走去,打算再添一把火。
蕭景赫明白楊晏清的意思,蕭景赫這次得封攝政王,在百官天下看來并非是分了尚未親政的皇權,而是從內閣與帝師的盤子裏看似十分公平各舀了一勺肉到碗裏,在外他與楊晏清保持明面上的疏離才是妥帖的做法。
蕭景赫正走着,結果自身後快步走上來的蔣青板着臉目不斜視的就要從他身邊走過去,都沒有意識到身後擡手想要叫住他的威遠侯。
蕭景赫眼疾手快拉了一下蔣青的衣服示意他轉身對威遠侯見禮,不然回頭看見的文臣又要參蔣青一本目無尊長,站在一邊待到蔣青同威遠侯說完話才開口問他:“怎麽了,心事重重的?”
“阿柳失蹤了。”蔣青低聲道,“遇柳軒那邊他已經三日沒有出現,而且遇柳軒這幾日一直在頻繁出入陌生面孔,我去問那些公子,都只說阿柳将他們的賣身契給了他們還給了些銀兩,現下這些公子都在陸陸續續離開遇柳軒。”
沈向柳?
蕭景赫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家的那位帝師大人,要說真正與沈向柳相熟識的,應當不是自進京以來天天膩歪在遇柳軒的蔣青,而是不知道與沈向柳相識多少年歲的楊晏清。
蔣青當然也明白這個,他看向蕭景赫:“表哥,若是我問嫂嫂……”
“若是另有安排,或是他不想回答的話,沒人能從他嘴裏得到答案。”蕭景赫能做的也只是如實以告,“沈向柳那個人身世複雜,牽連勢力恐怕不小。”
“我知道,我也怕我貿貿然插手會妨礙他。但是我這幾日不知道怎的,心裏慌得不成樣子。”蔣青死死攥住蕭景赫的衣袖,“表哥你知道嗎,就連當初第一次跟着上戰場都沒有這種感覺,我總覺着我要是找不到他,便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蕭景赫抿唇,沉默了良久才低聲道:“沈向柳一直在為誰辦事你心裏應當清楚,若是你實在想要追查個究竟,便……跟一跟吧。”
蔣青一愣,他知道蕭景赫在楊晏清身邊放了暗衛的事,蕭景赫這般說,已經算是最大限度的提示了。
“多謝表哥!”
然而就在兩人出宮的路上,還未出得宮門遠遠便看見威遠侯家的家仆一臉急切的等在宮門口,見到蔣青的轎子出來連忙迎上去急聲道:“哎呦喂将軍您可算是出來了!遇柳軒突發大火,燒到現在估摸着都快半個時辰了!!”
“你說什麽?!”
***
遇柳軒的這場火來的蹊跷又迅猛,護衛外城的禦林軍早在最快的速度趕到開始救火,火勢卻始終未見頹意。
蕭景赫是與蔣青一同聽到消息的,當時就覺不好,這會兒在蔣青看見火勢就要往裏面沖的時候當機立斷攔住了這人,兩個還沒來得及換下朝服的武将便在火場前打了起來。
蔣青本就功夫不差,此時又是十分着急失控的時候,手上沒有半分留情,招招狠辣致命想要逼着蕭景赫放手,打的蕭景赫幾乎火都要出來,暗二突然出現在蔣青身後給了全力攻擊蕭景赫的蔣青一記手刀。
蕭景赫架住軟軟倒下的蔣青,擡眸看向街道盡頭圍觀百姓身後束手而立的楊晏清。楊晏清拱手一禮,笑了笑,轉身上了旁邊候着的馬車。
暗二有些為難的聲音響起:“少君發現了屬下,命屬下不要再跟下去了。”
蕭景赫轉頭看了眼正在匆忙救火的禦林軍以及在火勢中緩緩坍塌的遇柳軒,閉了閉眼,沉聲道:“回府。”
……
馬車裏,楊晏清身上的官服也并沒有來得及換下,而易了容此時頂着陌生五官的沈向柳就坐在馬車內,手裏還穩穩提着一壺茶給楊晏清斟了一杯。
緩緩行駛的馬車穿過喧鬧的京城街道,與各路聞訊想要趕去遇柳軒看熱鬧的百姓背向而馳,逐漸與絢爛退出京城這個繁華之地的遇柳軒越來越遠。
“我沒想到你的決定竟然會下的如此之快。”楊晏清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将痕跡全部抹去一點不留,不會後悔?”
京城中見過沈向柳不濃妝豔抹男性裝扮的人一個巴掌都數的出來,如今遇柳軒焚毀與火中,想要給遇柳軒的柳老板僞造一個死亡銷戶再輕易不過,待到日後沈向柳以男裝出現在京城時,又有誰會将他與昔日遇柳軒的豔魁聯系起來?
不……還是有一個的。
“這個機會我已經等了這麽多年,有什麽可後悔的?”沈向柳笑了笑,此時五官普通的他看上去沒了往日裏那從眼神骨子裏透出來的媚色,顯得內斂沉穩了不少。
其實算起來,遭逢家中巨變之時他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他素來不受寵,府中側室所出長子更得沈父歡心。原本母子被鎖在荒廢偏院中倒也好好活了下來,卻在他年紀越長,身為嫡子卻不得不出府入學後再一次引得側室的嫉恨。
母親與自幼偷偷教導他武藝的先生被誣陷通奸,年幼的他被綁在樹上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百般磋磨丢進枯井之中活活掙紮十日咽氣,之後沈父還在側室的枕邊軟語蠱惑下又封死了井口防止母親的魂魄返世索命。被他自幼看做長輩尊敬的先生也被沈父下令一刀一刀活剮至死,到最後那個鐵骨铮铮的漢子都沒能閉上眼睛,甚至連骨頭都被丢去喂了狼狗,兩位至親都沒能留給沈向柳一個收斂屍身的機會。
而那個心思惡毒手段下作、與沈向柳母親同父異母容貌卻在妝後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側室,卻搖身一變直接頂替了沈向柳的母親,成了兵部尚書大人的正室夫人。沈向柳拿不到母親的屍骨,對外人而言也不會因為一個白身少年去貿然得罪如日中天的兵部尚書,更何況明面上患病死去的不過是沈府的一個妾室罷了,又與好好活着的當家主母有何幹系?
在日日夜夜的煎熬與那毒婦日益加倍的磋磨中,沈向柳硬是活了下來,活成了京城世家眼中游手好閑不學無術的廢物嫡子,在仇恨的推動下搜尋到零碎卻致命的有關沈父與那毒婦為詹王辦事的證據。最終在一次花樓喝酒中遇到了矜貴書生氣,坐在那硬生生将青樓紙醉金迷襯托出超脫塵世的楊晏清,在一攤爛泥裏奮力伸手抓住了唯一的機會。
楊晏清問他:“你此去周國乃是九死一生,辰安那邊,不告別了?”
“都說了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回來再見吧。”沈向柳搭在茶具上的手微微一滞,眼角微垂,“若是回不來,說不定那呆頭鵝還能為我立個墳,清明寒食倒也算有個歸處。”
隔着虛假的易容,楊晏清看不到沈向柳此時的神情,他的手指在杯沿處劃過,擡起茶杯敬沈向柳:“比起給你燒紙錢,我還是更樂意見一見你與辰安在你墳頭兩相對望,那場面想來一定十分精彩。”
沈向柳也笑了下,啧聲道:“當年你在青樓裏請我喝的還是好酒,這些年交情在這,這會兒別說美酒,就只剩下冷茶給我送行,先生這可真是不夠意思!”
楊晏清不為所動回道:“送行喝什麽好酒,接風宴才要下血本。”
沈向柳聞言擡起茶杯輕磕向楊晏清的茶杯,兩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承君吉言!”
馬車将沈向柳送到城外,沈向柳接過準備好幹糧銀兩的馬匹,兩人最後對視一眼,楊晏清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背影消失在茫茫官道之上。
如果說當年意外遇到沈向柳時,楊晏清只是将這個少年當做沈家與詹王案子的突破口的話,在沈父入獄,詹王倒臺,沈家上下充妓流放後沈向柳的舉動才真正讓楊晏清将這個少年郎看在了眼裏。
沈向柳對沈府的恨是一種超越了血脈親情的恨,在這個自小被磋磨長大并沒有一日真正被當做世家公子教導君子手段的少年郎眼中,沒有世家大局,只有愛恨情仇,所以他可以在身為沈家人的同時背叛沈父,一個廢物又能在沈府掀起什麽波浪?更沒有人會想到,當時已經位列一品的帝師會與頑劣到不值一看的沈向柳搭上關系,沈氏一族上下為他們的輕視與理所當然付出了滅族斷根的代價。
是的,沈向柳去昭獄見沈父的時候,楊晏清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沈向柳知道,卻還是将自己的所作所為條理清晰字句流暢地對着被關押在牢獄中的沈父全盤托出,在沈父情緒最激動之時溫柔狠毒得告知沈父沈氏一族男丁盡數被他滅于劍下,旁系尚不知事的稚子去了姓氏皆送進宮中,沈氏一族永遠在沈父這一代因為沈父的種種行為徹底滅族斷根。
……
“孽障!!!畜生——!!!你還敢來見我!小畜生!!!!你的身上也留着我的血!!!只要你活着!!!!你永遠就是我沈家的血!!你恨我?是我給你的命!!!你這個不忠不孝的混賬東西!!!”
“沒想到父親居然如此看重兒子?”沈向柳自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緩緩靠近在牢房裏拼命掙紮想要撲過來卻被粗壯的鐵鏈束縛的沈父,“父親可知兒子今日前來是為了做什麽?”
“你要做什麽……你把匕首放下!”沈父見沈向柳靠近,反而停下了掙紮向後躲去。
只因眼前這個已經長成的兒子臉上的笑意瘋狂而陰寒,帶着一種令他毛骨悚然的氣息。
“父親怕什麽?兒子再怎麽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也絕不會幹出弑父這樣的事。”沈向柳手中的匕首尖利而森寒,“畢竟父親本就活不了多久,在這昭獄裏殺人可就太劃不來了,這種買賣有多虧本兒子還是算得清的。”
沈父忽然從沈向柳的動作裏看出端倪,眼中閃爍着不敢置信的瘋狂,怒吼:“你要做什麽?!住手……你給我住手!住手啊!!”
手起刀落,沈向柳的動作沒有絲毫的猶疑,哪怕大量噴湧而出的鮮血将衣擺迅速侵染成鮮紅發黑的顏色,沈向柳因為疼痛而慘白一片的臉上卻仍舊帶着扭曲的笑容。
“父親,您看到了嗎,這就是您的最後一個兒子。您以為我要自|殺?怎麽會呢?”冷汗自沈向柳的額頭低落進眼角,将眼睛擾亂得充血通紅,但是那雙眸子裏卻盛着快要滿溢而出的痛快,“兒子這條命是母親給的,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但是您馬上就要死了,可一定要記得——”
“您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兒子,那個被扔在偏房長大,看着自己母親師長被您虐殺的兒子,會永永遠遠留在這個讓您流連忘返的繁華京城,他會輾轉在最肮髒低賤的地方,幹着讓您最惡心唾棄的下|賤營生!”
“曾經顯赫一時的沈家不僅僅是謀反奪位的失敗者,還會成為京城世家茶餘飯後談資裏徹徹底底的笑話!”
“說什麽成王敗寇,從龍之功,沈家這腌臜模樣……也配?”
……
沈向柳還沒走出昭獄便暈厥過去,而沈父在沈向柳離開後不久便徹底瘋魔,問斬刑後竟無一人前來收屍,被打掃的衙役一張破草席卷了扔去亂葬崗就此了事。
這才是為什麽楊晏清會對蕭景赫曾言,沈向柳的恨與狠,實屬他平生所見之最。
但複仇之後沈向柳也的确做了對沈父曾經說過的那般營生,卻被楊晏清發覺這個巧笑倩兮在風月場裏看似沉溺的人,背地裏卻用三教九流在京城張開了一張無形的大網,他觸碰不到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卻将販夫卒子、賭場青樓這種作坊用時間與手段半數握在手中。
而就是在那個時候,楊晏清便知道,只要給沈向柳一個機會,這個前半生坎坷不堪卻仍舊野蠻決絕長成的青年必将一飛沖天。
而蕭允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恰好缺的,便是一雙能讓他看到世家高樓之下肮髒淤泥的眼睛。
楊晏清恍然回神,回到馬車上發現桌上被留下的一張紙。拿起來,上面正好寫着關于禮部尚書庶子孟澤的種種行跡言論,如此這般詳細的情報,恐怕這位蘇夢齋的婉寧姑娘與沈向柳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楊晏清正想着,無意間将紙翻過來,看到反面寫着的“有事去問婉寧”一行字,啞然失笑。
“這家夥……”
作者有話要說:
①出自網絡資料《明代宮廷服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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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服play什麽的……我可太迷戀官服了[口水嘩啦啦.gif]
柳柳的故事交代完了,他再回來就不是柳老板,而是沈向柳了。不是沈家的沈,是沈向柳的沈~
而且他很早就在昭獄對着沈父自宮了……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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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個貼貼~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