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緣分【一更】
上元一過, 各大朝臣的府邸便已經開始準備上朝事宜,渾然不知帝王與帝師準備了一份大禮正等着他們。
楊晏清順走甘大夫藥罐的事情終于還是東窗事發,甘大夫幾乎是氣得火冒三丈又不能拿裹着鬥篷窩在躺椅裏裝柔弱的楊晏清怎麽辦, 只得開始苦口婆心的講道理。
“祖宗!那藥真不是一般的金瘡藥!我當初是想着你們出門在外萬一遇到個什麽危險,那藥是救急用的, 裏面用的材料無一不是百裏挑一難尋的珍貴藥材,老頭子我行醫問藥十幾年就得了三罐!當初你去拿藥, 小桑的匣子裏金瘡藥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拿走了許多, 以為是王爺傷得重了才給了你那罐藥膏。結果你拿去幹什麽了!啊?”
“得, 過去的事咱不提,就說這次, 你順走的那罐還剩多少?”甘大夫扳着臉, 沖着懶洋洋曬太陽的楊晏清伸手, 大有楊晏清不交他就不走了的架勢, “還回來!”
楊晏清的右眼睜開一條縫, 瞥見小老頭兒的臉色又閉上:“用完了。”
“那麽滿一個罐子!!你們一晚上就能用完?!!!!哄老頭兒呢!”甘大夫直接炸毛,“你今天要是不交出來, 以後的藥裏我給你塞八兩黃連!!不!!一斤!!!”
“……真沒騙人。”涉及到自己之後的吃藥大事,楊晏清無奈睜眼坐直,擡眼看見剛從軍營回來的男人, 連忙禍水東引,“王爺用的,你問他。”
剛踏進院子的蕭景赫:“……”
“咳,小皇帝讓內務府送了不少藥材過來,要不甘大夫去看看有什麽用得上的?”他剛在院子外也聽到了這兩人的對話, 但問題的關鍵是, 那藥膏的确是用完了, 他也沒辦法變一罐出來給他,“這幾日先生的身子看着好了許多,那藥膏裏是不是有利于先生病情的藥材?”
“現下猜着應當是那天山雪蓮,這東西是難得,但也不是尋不到,我也不是吝啬那兩罐子膏藥,你看看他最近這亢奮的樣子正常嗎?!”甘大夫重重嘆了口氣,為楊晏清這個真的算不得聽話的病人每天操心的不得了,“是藥三分毒,你們想做那檔子事随你們,老頭子又不是房裏的老嬷嬷還管這個,但是那藥膏是真的不能再用。”
“禦醫裏面擅長調脂膏的多的是,你們兩個誰進宮去要點回來不行,非要盯着老頭的那幾罐子藥?”
“我知錯了知錯了,下次絕對不敢了!”楊晏清見甘大夫越說越上頭,連忙拉着小老頭兒将人勸出了院門。
甘大夫在蕭景赫看不見的角度小聲“威脅”道:“你要是再這樣,我可寫信回去山莊了!到時候讓淮濟過來盯着你,我看你還怎麽作幺蛾子!”
“別!老爺子,我真知錯了還不行嗎!”楊晏清雙手合十表情十分陳懇,“別讓他來,真的。”
到時候靖北王府淮舟淮濟兩師兄弟齊聚,他非得被盯得如廁都感覺背後有雙眼睛。
“這還差不多……”甘大夫滿意了,轉念又想到另一件事,“小桑那邊,你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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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去就讓他去,困在王府裏也沒什麽前途。”楊晏清道。
桑念齊身上挂着的線只是言煜而已,如今言煜已死前塵盡了,倒也沒什麽要拘着他的,更何況太醫署裏蕭允到現在也沒個真正屬于自己的人,趁着這次太醫署納新送桑念齊進去也正合适。
“成,那我這幾日便教教他。”甘大夫早些時候也是太醫署的禦醫出身,只是後來厭煩了那種提着腦袋幹事還不落好的日子,索性辭了官跑去江湖闖出了些名堂,對于太醫署裏那些彎彎繞繞其實門清。
轉頭回去院子裏,楊晏清沒見着蕭景赫,便揣着手走去外室,果然看見蕭景赫正皺眉看桌上早些時辰淮舟呈上去的鋪子彙總。
楊晏清從旁邊的夾子上取下一個盒子,打開來,裏面是六個小匣子,将它們一一放在桌上排成一排,楊晏清靠着桌案,伸出手将蕭景赫拿着的賬本抽出來:“眉頭皺那麽緊。不想看就放着,淮舟對這些事還是有分寸把握的,年底王爺算算銀兩就是,虧不了。”
“這些又是什麽?”蕭景赫低頭看着這些小匣子,這才發現這暗色的匣子面上都留有墨痕,分別是禮,吏,兵,工,刑,戶六部。
“六部,你三,我三,公平瓜分。”楊晏清的手指點着桌面,“王爺先選,之後可別又說是被我算計。”
瓜分六部,這就是當朝帝師的底氣?
蕭景赫的嘴角一抽:“小皇帝知道先生這麽理直氣壯來找本王瓜分朝局嗎?”
楊晏清一挑眉:“王爺這是開始喜歡陛下了?”
“亂說!”蕭景赫一臉嫌棄的表情,然後視線落在那些匣子上,首先将兵部扒拉過來,然後看着剩下的幾部陷入沉思。
兵部是蕭景赫最好把控的,現任兵部尚書是當年楊晏清不知從哪裏找出來的一個小老頭,嘴毒心狠,盯起軍饷來那叫一個嚴厲,自從這位兵部尚書上位,蕭景赫能明顯感覺到每年的軍饷兵器情況都在逐漸好轉。
戶部當然是蕭景赫很想拿捏的,但戶部的官員歷來與武将不合且大多出身勳貴世家,蕭景赫手下并沒有幾個讀書人能替他拿捏這些官員,就算是要來恐怕也只是個虛名頭,禮部,吏部皆是這個道理。
剩下的就只有刑部與工部,工部蕭景赫雖不了解,但主修水利土木和一些小物件的研究,這半年上朝蕭景赫也能感覺出工部的官員大多是不善言辭內斂做事之輩,就是這刑部……
“刑部尚書可有任命?”蕭景赫問。
藺皓之的案子扳倒了李賢,朝堂上空出了不少位置,就等着今年春闱,但尚書這種正二品的官職,一般都是各部官員升遷而上。
“刑部侍郎杜三言奉旨暫行刑部尚書之責,但其年紀尚淺,資歷不夠,能力魄力欠缺,當不得尚書之位。”楊晏清也沒賣關子,蕭景赫問什麽便回答什麽,“王爺若想接手整頓刑部,還得提上來一個足以說服朝臣的刑部尚書。”
“如何才算得上是說服朝臣?”蕭景赫又問。
楊晏清正要回答,反應過來之後又合上唇,笑吟吟地看着蕭景赫。
蕭景赫見狀将人拉過來圈進懷裏背對着坐在腿上,下巴抵着楊晏清的肩膀用臉頰蹭了蹭楊晏清的側臉:“楊大人?”
“堂堂靖北王,出賣色相,嗯?”楊晏清戳着箍在自己腰跡的大手,“造勢不難,古往今來也不過兩種:其一乃時間堆積聲名鵲起,其二便是他人做筏,踩着另一個人的名聲借之上位。”
蕭景赫的眼中掠過一絲困惑:“這第二種,聽上去可不像是什麽君子手段。”
楊晏清雖說行事雷厲,手段狠絕,但根據蕭景赫的調查,至少在資料中,這人從未辦過一件冤假錯案,鎮撫司的案子樁樁件件無不是證據确鑿鐵證如山,怎麽這會兒提出這種法子?
“但是有些人,滿肚子的男娼女盜,嘴上的仁義道德卻端得十分響亮。”楊晏清将禮部的匣子拉過來與刑部并排放在一起,“如今得了空,正好撕一撕這副假面皮。”
蕭景赫雖說習慣了喋血沙場,對朝堂的勾心鬥角十分不耐,但跟上楊晏清思路的能耐還是有的:“你想動禮部?”
“自己送上門的肉做什麽不吃?”楊晏清哼笑一聲,“禮部之前攥在顏修筠的手裏,我幾次三番都找不到突破點,這一次他的這個好兒子倒是給我送了只筏子過來。”
蕭景赫恍然:“這就是常說的那什麽蒼蠅不叮無縫的……”然後在懷裏人轉過頭危險的注視下将最後的那個字咽了下去。
“咳,那什麽,本王就要兵,工,刑三部了。”
楊晏清擡手将蕭景赫的爪子打下去,從這個不會說話的男人身上下來站穩,理了理衣服:“王爺可聽過蘇夢齋的婉寧姑娘?”
他這幾日回想了許久都沒能想出究竟是在什麽地方聽過這個名字,問蕭景赫也不過是随口,卻沒想到這男人低頭想了想還真給出了回答:“那不是蔣青之前的紅顏知己?”
嗯?
楊晏清看向蕭景赫,溫言道:“那想必很是熟悉了。”
“倒也未必,煙柳巷子裏滿樓的姑娘都是那小子的紅顏知己。”蕭景赫唇角掀起嗤笑一聲,“自從此次回京,之前說他要争世子之位的聲音又起來了,蔣青當年遠走青州多半也是因為這事,索性就往青樓楚館裏一窩,這些年沒用的俸祿多半都扔裏面了。”
楊晏清:“倒是聽世子前不久說過,辰安此番接手了威遠侯夫人名下的幾間商鋪,此前跟着王爺怕是從沒想過這些,如今看來才終于知道銀兩的重要了。”
蕭景赫倒是明白一些蔣青的心路歷程,酸道:“先生去遇柳軒就跟進自家後花園一樣,當然不曉得尋常外人進去一趟那銷金窟要耗費多少銀兩。”
“王爺最近這陰陽怪氣的味道似乎過重了些。”楊晏清打開寫着刑部的小匣子,将裏面放着的關于相關官員的資料理了理,分成兩份,拿了其中一份遞給蕭景赫,“這位龐大人現任刑部郎中,科舉榜眼入仕,掌律法多年。世家出身卻心向行伍,為人剛正,在刑部諸多官員中名聲很不錯,其父與內閣秦石閣老私交甚好。王爺若是沒有其他的人選,可以考慮考慮他。”
“許是受先生熏陶過甚,學了些先生說話的氣人勁兒。”蕭景赫被楊晏清這麽說還一副心情挺好的模樣,接過楊晏清遞來的紙張,掃了一眼掀起眼皮,“心向行伍……啧。本王怎麽覺得,先生是在替小皇帝用本王做筏子從內閣搶刑部?”
“王爺也別瞎學,回頭被人指着鼻子罵王爺又要回府來找我要說法。”楊晏清才不回答蕭景赫的問題,話說白了多沒意思。
蕭景赫擡起拳頭:“先生覺得有人敢指着本王的鼻子?”
“有啊。”楊晏清當即就擡手抵住蕭景赫挺翹的鼻尖輕輕瘙了瘙,“怎麽就不敢了?”
蕭景赫頓時啞然,将這人的手拽下來捏在手裏:“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先生敢。”
“所以王爺的拳頭這麽大,借我用用怎麽了?”楊晏清順着蕭景赫的動作輕晃了兩下,“王爺想要什麽盡管直說,朝堂之上陛下能允得的,我一定辦得到。”
蕭景赫站起身,手指卷着楊晏清額邊的碎發輕撫慢撚,凝目注視眼前這個七竅玲珑心的文臣:“既如此,這些話本王也只說一遍。
本王不在乎廟堂之上坐着的帝王是誰,也沒有興趣去當每日為這個天下絞盡腦汁鞠躬盡瘁的帝王。
但是青州十萬靖北軍,以及青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本王的底線,在本王有生之年,決不允許邊關城破。若是因為大慶內政不穩,帝王昏庸導致我靖北軍将士無故傷亡,多少輩靖北軍死守的青州淪陷敵軍之手,本王哪怕是擔着千古罵名,也絕對會殺入京城腹地,将靖字旗插在京城最高的城樓之上。
先生可明白?”
“只要我楊晏清活着,不論是王爺在京還是出外征戰,京城的魑魅魍魉永遠都會被死死鎮壓在淤泥之下。”楊晏清側頭貼了貼男人溫熱的掌心,随即肅顏斂目,正色允諾,“軍饷,錢糧,增援,但凡王爺需要,不會有半分滞後推诿。”
“好。”這位大慶的鐵血将軍只是應了一個字,卻是将身後數以萬計的将士性命放在了兩人交握的手中。
蕭景赫這人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楊晏清又恰巧是個只要能達成目的,放軟态度順毛捋本事一流的人物。蕭景赫本以為自己不可能如此信任一個人,卻沒想到千般克制萬般抵抗最終還是被這人從冰川繞成了春水。
當真是世間萬物生,一物降一物。
***
靖北王府那邊濃情蜜意漸入佳境,但是遇柳軒這邊,蔣青卻是陷入了一種無頭蒼蠅滿屋亂撞的境地。
這幾日沈向柳忽然開始忙忙碌碌起來,說好的一起游玩談心好幾次突然爽約,最近更是一連好幾天都見不到人影。
這日,蔣青總算是蹲在沈向柳隔壁宅子的牆頭蹲到了行色匆匆準備出門的沈向柳。
“阿柳,你最近是怎麽了?你跟我說說成嗎?”
沈向柳後退了一步,避開蔣青的灼灼視線,輕聲道:“你別擋着我,我還有事要去做。”
“我不讓!”蔣青拽住沈向柳的胳膊,“雖說我的确是沒有你們聰明,腦瓜子轉得快,但是心上人遭遇了變故我還是能感覺得出來的!今天咱們就把話說明白了,有什麽是我不能知道的?哪怕我不能幫你,我還能打架,我知道你武功好,但雙拳難敵四手,帶上我總歸還有人幫你擋着後背對不對?”
“你別總這麽要強這麽犟,告訴我好不好?”說到這裏,蔣青的眼神已經帶上了懇求。
“好好做你的将軍,別看見渾水就想蹚進去看個究竟。”沈向柳擡手以迅雷之勢疾點了蔣青的穴道,将胳膊從蔣青的手裏掙脫出來,笑了下,對蔣青道,“渾水之所以是渾水,就是因為下面不幹淨。你要是真的心悅我,就讓我在你心裏留一些最後的體面吧。別追着了,想想你身後的威遠侯府,別總這麽一意孤行做傻事。”
退後了一步,沈向柳最後看了眼雙眼已經充血的蔣青,只淡淡道了句:“散了吧,我不值得。”
蔣青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人的背影隐沒在黑夜中,卻不知這是他此生見到遇柳軒柳公子的,最後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已經頭暈眼花腰酸背痛了嗚嗚嗚嗚
向每天日萬的太太們致敬,太強了QAQ
明天努力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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