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上元節【二更】
從宮裏回來, 楊晏清熟門熟路地摸進主院,将鬥篷外衫除去鑽進床榻上暖烘烘的被窩裏。
“冷死了,往裏面一點。”楊晏清推了推躺在正中間霸占着一整張床的男人, 窩在男人方才躺的地方上舒服得喟嘆一聲。
被用完就扔的蕭景赫在黑暗中輕笑了一聲,一只胳膊伸出去将這個半夜不睡覺跑出去幹壞事的書生圈進懷裏:“知道冷還要大半夜出去?”
“月黑風高夜, 殺人越貨時。王爺沒聽過嗎?都說了是去幹壞事,當然要在晚上。”楊晏清在男人的頸窩處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枕好, “今晚上我眼皮老跳, 總感覺要發生什麽事……”
黑暗裏, 失眠了上半夜的蕭景赫聽着懷裏人迅速平穩悠長下去的氣息,将人往自己懷裏又攬了攬, 嗅着鼻尖萦繞的令人安心的氣味, 這才閉上眼沉沉睡去。
***
靖北王府一向是沒有什麽過年過節的氣氛的, 但是今年換了一個行事作風與王府冷硬氣截然不同的管家, 正月十五一大清早就吩咐婢女仆從挂上了燈籠, 廚房裏也正熱火朝天搓着浮元子。
楊晏清醒來的時候下意識伸手往身側摸,然後被旁邊的蕭景赫眼疾手快地攥住了手。
楊晏清:“……?”
疑惑地睜眼, 楊晏清就見蕭景赫另一只手還舉着本眼熟的小冊子,有些無奈地垂眸看着他:“大早上的,別亂撩撥。”
楊晏清斜睨了蕭景赫一眼, 抽回手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快些清醒,問道:“什麽時辰了?”
蕭景赫回問:“淮舟來了兩次想問午膳,先生覺得呢?”
午時了?
楊晏清轉頭看了眼窗外,啧了一聲,撐着身子緩緩坐起來, 坐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王爺手上拿的什麽?”
蕭景赫翻轉過小冊子, 将封面一字一句念了出來:“王爺與帝師不得不說二三事……嗯, 寫得不錯,哪來的?讓淮舟多買些回來,本王好學習學習。”
如今的話本子內容竟甚是香豔,蕭景赫只覺得扼腕,從前到底錯過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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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晏清:“……”還說自己撩撥他?這人大清早的偷看他話本子,怪不得躺在那不安分。
昨晚上楊晏清回來得晚,本是睡在外側,一覺醒來卻是被挪到了床內側,蕭景赫此時早已經穿戴整齊,想必是早起出去演武場練過一場了。
婢女聽到動靜端着面盆洗漱用具輕手輕腳地進來。
蕭景赫微微讓開,讓楊晏清下床穿衣,視線重新落在手中的小冊子上,一行一行看的頗感樂趣:“今早軍營那邊傳的消息,青州來了兩個正千戶,算算也都是父王曾經麾下的老将,提出想見先生一面。”
“見我?”楊晏清揮退了想要替他穿衣的小厮,轉身挑眉,“跟着父王的老将年歲怕是不小,若是見我,身板可得硬朗些。”
蕭景赫聞言忍笑,手上翻頁的動作差點一重将附圖的這一頁撕下來:“先生猜到了?”
“當時在青州軍營時就有那麽幾雙眼睛一直欲言又止的瞅我,端着架子想讓我去主動拜見,結果沒等到拜帖反而等到了自家王爺抱着王妃策馬孤身回京的消息,怕是氣得在軍帳裏直跺腳。”楊晏清接過小厮遞過來的柳枝蘸了姜水潔牙,又換清茶漱口,将濕帕子遞出去時眼角都帶着笑,“想必是怕靖北王一脈絕了後,又不敢當面催問王爺這尊煞神,想要我知難而退做出些正房的大方氣度來?”
“青州偏遠,怕是許多人都未曾領教過帝師大人的風采。”蕭景赫想起回京後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見到帝師楊晏清的場面,當時下朝後,蔣青那個素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被楊晏清那只字片語掌控朝局,一個眼神帶出淩厲殺氣不下于千軍萬馬的氣勢吓得好幾日沒敢叫嫂嫂。
“那便讓淮舟安排吧,我倒是想聽聽,這兩位想給王爺安排個什麽側室小妾?”手巧的侍女束好發後呈上來的一盤抹額,楊晏清挑了個紅色墜金玉的樣式,“這王府裏的确是安靜了些,進來些新人,也省得王爺就逮着我一個人欺負。”
蕭景赫将手裏的冊子扔到一邊翻身下床,走到楊晏清身後從侍女手裏接過抹額,揮退房裏伺候的下人,拎着那細細的抹額在比劃了半天,有些笨手笨腳地在楊晏清的發間扣好,末了端詳着還用手指調整了下位置,滿意道:“可本王就喜歡先生這樣的。”
“那可是不好找。”楊晏清看着銅鏡裏倒映出一坐一立的兩個身影,笑吟吟道,“不過好在王爺男女不忌,現如今走在街上都有公子小姐扔些荷包玉佩什麽的,總能遇到幾個知心的可人。”
蕭景赫頓時正色以待:“本王一個都沒碰到,全躲開了!”
“哦?”楊晏清認真想了想,嘆息了一聲,“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倒是可惜了。”
“不可惜。”蕭景赫此時的反應堪比戰場之上一招制敵時的迅速,“王府院子小,也窮,養不下那麽多吃白飯的!”
“聽這話的意思,待到有錢了,地方大了,王爺便養得了?”睡了個好覺,這一次動武後遺症并沒有太過要命,此時神清氣爽的楊晏清也起了心思逗弄蕭景赫,“待到後幾日開朝,王爺便是頂頂尊貴的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哪裏會缺地方缺銀子?是不是還想着再置辦些外宅?”
“就算是開朝,本王不都是和先生一同上朝,一同下朝,晚上更是一個被窩安寝?時間都被先生霸占去了,先生還要這樣懷疑本王?”
兩人之間更粘人的那個明明是蕭景赫,蕭景赫從楊晏清那別的沒學會,倒打一耙先告狀的本事先學會用在了始作俑者的身上,他也看得出楊晏清并沒有生氣,臉上帶着促狹的笑意。
被反将一軍,楊晏清終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出去內室,早已經候在外間的淮舟迎上來:“王爺,大人。”
蕭景赫早些時辰出去的時候天色還未大亮,回來路上雖然看到下人們正在挂燈也沒多在意,這會兒出去看到一眼望去盡是喜慶色的王府,不由得愣怔了一瞬。
在他的記憶裏,靖北王府一直是冷冰冰的,哪怕是靖北王妃還在世的時候,府中也從未過過年節中秋上元這類的節日,那時候小小的他曾經在元宵佳節的時候溜出去看了一場燈會煙花,回來卻被因為下人鬧哄哄尋他吵得心情不愉的靖北王妃罰跪了半個晚上。
楊晏清一襲綠色的書生袍,外袍的袖子上綴着金線勾勒的竹葉,發髻上簪着碧玉發簪,紅色的抹額自額間碎發穿過在腦後順着發絲垂落下來,此時也是面上一派笑意:“開些碎銀子出來,今日上元佳節,府中人人理應有賞。”
“是。”淮舟躬身應下,“蔣青将軍與柳公子來訪,此時正在正廳坐着,王爺與大人今日可要留在王府用膳?”
“蔣青最愛湊熱鬧,只怕是想拉着我們去燈會。”蕭景赫哪裏不清楚蔣青是什麽性子,“此時時辰尚早,備膳吧。”
……
“今兒上門吓了我一跳,柳公子你是不知道,王爺的府裏什麽時候這麽姹紫嫣紅過,方才我看到外面幾個張望的小厮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蕭景赫和楊晏清剛走到正廳外還沒進門就聽見蔣青的朗笑聲傳出來,蕭景赫的眼睛一眯,楊晏清正挂着一臉的調笑之意要開口,便聽到正廳裏的另一個人含笑接話道:“所以這點先生就有人氣多了,每年上元節都在遇柳軒拱熱鬧,燈謎奏樂,作詩寫段贏了不少小公子的心思,直氣得那些交了錢進去只為了哄美人兒一笑的公子哥兒們恨的牙癢癢~”
這回輪到蕭景赫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楊晏清。
“成年舊事了,提那些做什麽。”楊晏清輕咳一聲,掀開簾子走進去,沒好氣道,“大老遠就聽你們兩個鬧,這午膳我看也不用吃了,有力氣得很。”
“瞧瞧,這是哪個惱羞成怒了?”沈向柳正掰着橘子,今日他也沒有再穿女裝,反而是一身公子氣的淺色常服,沒了往日的豔麗,倒是回去幾分從前的世家勳貴公子的模樣,“我們可是特意卡着時辰來蹭飯,堂堂靖北王府不管飯可說不過去。”
楊晏清也坐下,摸了桌上的一朵甜瓜,瓜瓤被切成了小塊,盤中也妥帖置備了銀簽:“蔣将軍可要看好了眼前這個貪吃貨,去年也不知道是誰吃了七八碗浮元子,當晚上疼得連夜喚了大夫。”
那邊正和蕭景赫低聲說什麽的蔣青一臉嚴肅的擡頭:“多謝嫂嫂!辰安記下了!”
随即也沒繃住笑道:“嫂嫂也不要這般見外,叫我辰安便是了!你們讀書人就是別扭,我說了幾次柳公瀾栰子都不肯改口,直到今兒過節才看在天君的面子上叫了我一聲~”
“哦?”楊晏清看向沈向柳,與那雙掩去複雜情愫的眸子對視一眼,将吃了一半的甜瓜放在一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低聲道,“上元佳節,的确是要開心些。”
***
工部每年都會做些不同樣式的煙花炮仗,在上元佳節燈會之夜于皇城之上燃放。
上元節的這一夜是一年中京城最為喧鬧的一夜,銀花火樹,笙歌曼舞,內外兩城大街小巷都懸挂着各色的燈籠,外城更是舞獅旱船,逐鼠烤病,各式雜技蠶蔔令人眼花缭亂,高門貴戶的小姐公子紛紛在這一天放下身段邀請心儀之人佳節同游。
原本是四個人一起出門,蔣青卻是個喜歡鑽熱鬧的,拉着沈向柳沒轉幾個攤子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蕭景赫也懶得理會,專心在面具攤子上挑選着稱心意的面具,挑來挑去最後在白狐貍和白兔子之間猶豫起來。
楊晏清笑眯眯地抓過白狐貍便扣在自己臉上,從蕭景赫腰間摸了碎銀子給攤主,不由分說就将那個白兔子扣在了蕭景赫的臉上。
男人淩厲的下颌線搭配着軟萌可愛的白兔子面具看上去頗有些滑稽,但蕭景赫卻只是無奈地牽了楊晏清的手,任由這人興致勃勃地挨個攤子晃悠,不一會兒懷裏就多了不少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
“暗一呢?”逛了一圈終于心滿意足的楊晏清算算時間,內務府這時候應當已經準備點燃煙花,便開口問蕭景赫。
哪只話音未落,就見一身黑衣的暗一從一旁的房檐翻身而下,沉默地出現在兩人附近。
“煩請将這些給小公子送去。”楊晏清指着蕭景赫懷裏的那堆小玩意兒。
暗一接了命令用最快速度裹了自家王爺懷裏的東西消失在熱鬧的夜空裏。
“都是給他買的?”蕭景赫吃味道。
“我以為,”楊晏清靠近蕭景赫,輕輕掀開面具輕輕啄吻了一下男人的側臉,輕聲道,“比起那些小東西,王爺更想要的……是我才對。”
說着,将袖子裏的一個小藥罐塞進蕭景赫的手裏:“這可是我從甘大夫藥房裏順出來的……”
蕭景赫沒等楊晏清說完便攬着這書生精瘦的腰肢輕身而起,眨眼便落在了房頂之上。
楊晏清懵了一下,沒想到蕭景赫這麽不禁撩,頓時道:“我還想吃望江樓新出的浮元子呢!”
“明日本王将廚子請回王府專門做給先生吃。”蕭景赫托在楊晏清腰間的手心溫度滾燙得能透過冬日的衣物灼燒懷中人的肌膚,在京城高低錯落的房檐之上用最快速度朝着靖北王府的方向掠去,“本王現在……只想吃先生。”
***
蕭允站在高牆邊擡頭看着絢麗綻放開的煙花,手中還拿着一個小孔雀樣式的香包,上面綴着兩顆石頭珠子,并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卻是宮裏見不到的有趣小玩意兒。
趙良上前弓着腰給少年帝王披上一件大氅,細聲勸道:“陛下,臺上夜間風涼,還是穿上些。”
蕭允的手指摩挲着香包上繡着的小孔雀,“前幾日朕讓你去辦的事,辦的如何了?”
“回陛下,揪出來了十幾個周國安插|進來的探子,只是那些太監宮女都只是侍奉在外宮,尚未傳出什麽消息。”趙良想起這件事就驚起一身冷汗。
“趙良,那日先生與朕的談話,小太監應當已經報給你了。”蕭允眼裏溫暖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屬于一個帝王的冷然。
“這……是。”趙良摸不準蕭允的心思,卻也不敢撒謊推诿,只得應下。
“那便去查查前任兵部尚書之子沈向柳,三日內遞個折子上來。”
“臣,遵旨。”趙良見蕭允只是有吩咐,當下松了口氣,複又想起一件事,開口,“陛下,之前殿上奉上先帝遺诏的錢公公曾給臣遞了話,說是……有先帝爺的口谕想要上呈陛下。”
前禦前總管錢元德?
這個老太監可以說是現如今活着的對先帝之事了解最多的人,自蕭允登基之後便遵從先帝口谕閉門不出,蕭允也懶得計較一個無甚幹系的老太監。
直到這位錢公公拿出了此前他一無所知的先帝遺诏,之後蕭允便派了小太監盯着,只是那次之後,這位錢公公又恢複了往日的低調謹慎的做派,再也沒有絲毫異動。
蕭允的表情變幻莫測,這幾日瑣事繁多,他尚未騰出空去追究當年舊事,這個錢公公倒是自己送上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日萬達成!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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