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攝政王
“這次出來前, 我聽……”桑念齊的手指頭不安地摳着自己的衣物的布料,低着頭,不住地咽着口水。
“小桑。”楊晏清打斷了桑念齊吞吞吐吐邊想邊編的話, “不論是在王府,還是鎮撫司, 沒人敢在我下了封口令之後做我的主。我再問你一遍,是誰教你的?”
桑念齊因為楊晏清的語氣慌亂了一瞬間, 不知為何, 他從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的男人身上察覺到了一絲冷冽的殺意, 那種氣息并不明顯,卻猶如一根鋒利的無法斬斷的絲線一般緊緊勒在他的脖頸間, 只需要一瞬間, 就可以割斷他的喉嚨。
對小時候颠沛流離生活已經沒有太多記憶, 很多時候就當自己只在那個小漁村長大的桑念齊忽然想到幼時對自己與母親舉起屠刀的黑衣人, 所有的堅持霎時間崩潰, 聲音裏已經帶上了些許哭腔:“我說!我說!是老頭讓我找個機會告訴王爺,但是我不知道他是皇帝, 我沒想要告訴他的……”
“不,告訴皇帝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楊晏清絲毫不留情面的戳破桑念齊的小聰明,“你幾次三番與王府的下人打探太醫署的情況, 纏着甘大夫拜他為師想要拿到他的舉薦信,并不只是你所說的想要去看看曾經父親生活的地方,而是因為,這是你能夠接觸到身處深宮的皇帝唯一的方法。”
“你以為,沒有我的同意, 甘大夫敢給你開這份舉薦信?亦或者, 你的報名申請真的能被提交給太醫署?”
“他是什麽時候來找的你?讓我猜猜看……”楊晏清的眼睛微微眯起, 眼裏帶着冷意,“是在藺皓之一案開始重審,京中稍亂人流複雜的那一陣?”
桑念齊的身子往後挪了挪,想要離此時看上去有些可怕的楊晏清遠一點,但床鋪只有那麽大點地方,饒是整個人已經縮在角落裏,他也依舊被楊晏清淩厲的眼神所籠罩。
桑念齊不過只是個半大的少年,被這樣一番帶着氣勢與每一句都戳破他自以為聰明舉動的話輕而易舉地将他最後的僥幸擊碎,雙臂緊緊抱膝将臉埋進膝蓋裏,桑念齊悶悶的聲音傳出來:“我是在開始重審藺大人案沒多久的時候在街上碰到老頭兒的,據他說王府的守備森嚴,又有先生的錦衣衛把守,他便在府門外一直找機會等我。”
“老頭兒也沒有同我多說什麽,只是和我說先生中的是皇家特制的毒,當初是我的父親參與研制了毒藥,如果要解毒就必須要通過皇帝,如果王爺也能知道的話會更穩妥……我覺得先生是個好人,老頭兒也說先生是這個世上最應當被稱作君子磊落,胸懷天下的人,老頭兒希望我救先生,我也想讓先生活下去……”
“君子磊落,胸懷天下?”楊晏清重複了這兩個詞,語氣莫名有些嘲諷,“他還同你說了什麽?”
“老頭兒說,以後你若是逼問我這件事,就替他說一句……說一句……”桑念齊從膝蓋處稍稍擡眼瞅着楊晏清的表情,又瑟縮回去,“是他對不住你!”
楊晏清沒什麽表情變化,只是撫袖站起身,走到窗戶旁邊看着不遠處盤膝坐在稻草堆上的一大一小,低聲嘲諷道:“這麽多年過去,還是只會說廢話。”
“那個……先生,您和老頭兒,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啊?”似乎是楊晏清不再坐在床沿讓桑念齊松了口氣,壓迫感也少了很多,又壯着膽子問,“老頭兒以前是什麽人?”
楊晏清沒有回身,語氣淡漠,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我不認識他。”
桑念齊愣了愣,因為這個問題他也曾問過老頭兒,老頭兒當時沉默了好一陣,也只是回答了一句“他不認識我”,便匆匆離開,再也沒有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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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論是彼時還是此時,桑念齊都不知道,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古怪又神秘的、曾經被他當做家人一般尊敬挂念的老頭兒。
***
見蕭景赫盤着腿在稻草上面坐定,蕭允也頓了頓,也學着他的模樣在旁邊坐下,小臉繃緊表情嚴肅。
蕭景赫的嘴角抽了一下,蕭允不說話,他也懶得開口。
蕭允卻是在腦中按照先生說的将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以及籌碼細細捋好,一條條在腦海中陳列清楚,這才出聲道:“王叔是歡喜先生的,對嗎?”
“本王以為陛下先說的會是別的東西。”蕭景赫定定地看着這位小皇帝的眼睛,“莫非在陛下眼裏,楊晏清是比天下皇權更重要的存在?”
蕭允也直直迎上去,眼神不閃不避:“天下諸事皆有輕重緩急,王叔急什麽?”
蕭景赫哼笑道:“陛下倒是将那書生的氣人學了個十成九。行,那便說說這位帝師大人,本王的王妃。”
“六年前先生入仕,彼時朕尚且年幼,但父皇卻力排衆議立朕為太子,這一直是朕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但如若結合當年先生的突然入仕與中毒,将這場君臣之義看做一次交易,所有的事情便都說得通。”蕭允垂眸,語氣平平,“朕雖為父皇親子,卻因出身低微不得父皇青睐,先生選中我,其一乃因為朕背後一無朝廷勢力,二無母家外戚,三乃尚且年幼。先生雖然在父皇在位期間卓有政績,但真正展露峥嵘卻是在朕依诏登基內廷之亂之後。”
蕭允先開了口,蕭景赫也不是什麽拿喬的人,順着梯子搭了把手:“先帝未曾繼位前曾與言煜、藺皓之二人微服南巡,曾于滬州遇到了先生,相識于微末,先生更是與言煜、藺皓之結拜,以兄弟之名相稱。之後先生參加科考,三元及第卻自請下放去了滬州做了小小縣官,長達一年沒有任何顯著功績。但在那一年裏,滬州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更有不少武林人士來往聚衆。”
因為時間過去了好幾年,蕭景赫的暗衛能查到的也就只有這些,更多細節的東西恐怕在如今其他三人盡數不在的情況下,恐怕只剩下楊晏清知曉當年細枝末節。
蕭允并不了解先帝,但他了解楊晏清,将事情反過來想再結合這一年京中發生的事,便也明白了大概:“是父皇對當年藺大人的案子閉着眼睛判了冤案,以此逼得先生入仕以求翻案。”
那麽先生中的毒,就必須要在內廷找一找答案。
他頓了頓,問蕭景赫:“王叔這次出來,身邊可是跟着暗衛?”
蕭景赫沒想到楊晏清之前讓小皇帝去拉攏安郡王時并沒有告訴他暗衛的事,挑眉反問:“是又如何?”
“朕明白了。”蕭允緩緩點頭,心中将安郡王換了一個位置擺放,又道,“前幾日,先生曾拿了一支斷箭入宮,可是靖北軍中兵器配備出了問題?”
這個問題蕭景赫沒有回答,反而嗤笑一聲:“陛下這是在拷問本王?”
在皇帝面前,身為一品親王的蕭景赫理應稱臣,但不論是在上朝還是此時,蕭景赫哪怕是在自稱上也從未向蕭允低頭稱臣。
“因靖北王駐紮青州多年,青州刺史之位空懸已久,雲州刺史也因為汪興國的案子一直按壓案上沒有任命,王叔應當是很着急的。”蕭允緩緩道,他說話的語氣帶着和楊晏清類似的不徐不緩,似乎每一句每一字都在心中斟酌萬千,“朕注意到,今年青州報上來的科舉名單中,有一個叫做藺奕朗的文生,看戶籍名冊,應當是藺大人的孫子。”
蕭景赫微微眯起眼,手指間一根稻草被他撚來繞去,在手指上勒出一道淺淺的印痕。
“朕知道,先生一直夾在朕與王叔之間,就如同屹立在兩道瀑布中間巍然不動的岩石,所以朕與王叔才能像今日這般坐下來談一談。可岩石受到的沖擊日益見漲,哪怕是再如何堅硬,也有破損崩裂的那一天。”蕭允擡起頭看向前方,他們收拾出的院子在村子的偏上方,從這裏看下去攏着夜色只能看到茅草屋隐約的起伏和冬日冷風吹拂枝頭劃開的涼薄聲,“王叔信不過朕,朕也無法信任王叔,但值得慶幸的是,朕是父皇尚存于世的皇子中年歲最幼的一個。”
“王叔也是聰明人,必然不會做出以靖北王名義起兵這種蠢事。那麽,王叔準備選擇在封地貪圖享樂沉浸在酒池肉林的七皇兄,還是長于婦人之手被後院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十一皇兄?”蕭允笑了笑,頗有些不屑道,“以王叔的個性,想必都是看不上的,皇子如今适合年歲的皇孫性子也皆已長成,以後也斷然不會有出挑的存在。”
若是真有,當年楊晏清就不會放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全須全尾地帶着家眷去往封地了。
能在那場內廷之亂中活下來,他的這兩位皇兄靠的可不是能力卓絕,而是平庸無能。
“王叔想要說一不二的權柄,想要不被皇權威脅的權勢,為何不考慮朕?”蕭允轉過頭,與蕭景赫對視,“朕能有一個權傾朝野的帝師,也不介意多一個把持朝政的攝政王。”
“朕如今不過十歲,距離最早的大婚親政之年仍有三年,春闱在即,王叔大可憑此機會安插人手入朝。”蕭允笑了笑,那雙眼尾上挑的丹鳳眼雖未長開,已經有了幾分他先生的風采,“當然,朕相信,王叔能與先生和睦相處,不是嗎?”
“陛下可知自己在說什麽?”蕭景赫的手指将那根稻草掐斷,冷冷道。
蕭允站起身拍打着身上沾染的稻草,十歲的少年脊背挺拔地站在盤膝而坐的蕭景赫身前,眼神傲然:“朕今日給予王叔的,待到來年親政自然有能耐一一收回。朕敢賭,難道王叔就怕了朕嗎?”
“朕曾聽先生說,王叔對周國心存警惕,想必內朝一日不穩,王叔便一日不敢貿然領兵出征。而若是大慶再度內亂,傷亡的仍舊是我朝的将士,損傷的依舊是我朝國土,王叔真的心甘見到如此情景?”
作者有話要說:
當年存活了兩個放歸封地的皇子,這個在第一章 有提到過哦~
我真是個小fw嗚嗚嗚,努力掐節奏一章不水還是在15w多才寫到這個局面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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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葉聲 1個;
貼貼小可愛!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