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雪
臘月二十, 皇帝封筆,百官年休,而冬日的寒意也在一夜之間悄然潛入京城。
天剛拂曉, 大雪紛紛揚揚地飄着,屋檐磚瓦一時間連成了此起彼伏的白色山脈。
楊晏清取下黑鷹腳上綁着的信, 借着燭火的映照看清了上面的字。
瓊州有異
信是淮濟送去鎮撫司,自淮舟處過了送到楊晏清手上的。鶴栖山莊并不是專門的情報組織, 裏面只是一些過往不明, 行蹤随意的江湖人, 淮濟偶爾會将他們閑談時或者路過某處的所見所聞記錄歸檔,然後從駁雜的信息中篩選出可能與朝局有關的情報遞過來。
瓊州與青州中間隔着兩大州府, 青州外禦異族, 而瓊州則是毗鄰大慶的附屬國周國。
周國并不大, 內部多為山地, 耕地匮乏導致物産種類單一且産量不足, 但因礦産豐富,周國人極其擅長冶煉強弩利劍, 大多時候都需要與大慶交易糧食作物布匹茶油等,每年的秋末冬初這種交易最為頻繁。
周國當初能在大慶聖祖皇帝征戰之下存留,是因為周王室在聖祖皇帝還未兵指之時便主動遞交國書稱臣, 兩百年來偏安一隅,并無一絲妄動。
事實上,比起周國,讓歷代皇帝與朝臣更加忌憚的向來是每隔幾年便要在青州邊境大起幹戈頻頻來犯的異族,大慶的兵器除了蕭景赫掌兵之後的靖北軍, 其他州府兵以及禁軍很大程度上都依賴于周國每年用來換取糧食布匹的朝貢。
楊晏清披着外袍站在門邊看向外面還在下的雪, 院子裏已經積了大約半指厚的一層, 因着天氣實在太過寒冷,楊晏清在睡前便将婢女仆從遣走,只留了屋子裏一個看炭火盆的小厮。
楊晏清将披着的外袍穿好,又走到衣架旁将厚重的大氅拽下來。
衣衫摩挲的聲音驚醒了旁邊打瞌睡的小厮,他猛地睜開眼看到自己穿衣服的主子,連忙上前接過楊晏清手中的大氅展開來抖了抖仔細裹在楊晏清身上:“少君這是要出門嗎?外面雪下得可大了。”
“去王爺那邊看看。”楊晏清笑道,攔了小厮要往手爐裏面裝碳灰的動作,“就兩步路,不礙事。”
小厮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找來一個之前便烤在炭盆邊備着的羊羔毛手籠:“天涼,少君還是要注意些。”
楊晏清在養病保暖這方面向來是極其好說話的,拿過手籠将手揣在裏面,一股暖意捂熱了放在坐在桌前思忖時冷了的指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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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赫的房間裏也亮着燭火,冬日清晨寒風穿堂,這人的房門開着半扇,屋外也沒有見着伺候的人。
聽到響動,蕭景赫擡頭,便見眉眼含笑的楊晏清雙手揣在手籠裏輕輕靠在門邊側首看着他,身後的小厮正收了傘抖落了一小堆雪花。
放下手中的筆,蕭景赫順手将下面空白的紙張抽出來蓋在上面,走過去連忙将這書生拉進屋內關好門,伸手過去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濕潤。
楊晏清将身上沾了雪的大氅解開搭在一邊的椅背上,伸手過去握了握蕭景赫的手指:“不冷的。”
“有事讓人過來叫本王便是,下次不要下着雪過來。”
蕭景赫仍舊是有些不贊同,将人帶到書桌後坐下,書桌旁的炭盆被方才因為沒關門吹進來的風肆虐地只剩下微弱的火光,用鉗子撥弄了兩下将燒紅的炭翻出來,暖烘烘的溫度頓時散開來。
“左右也是睡不着,就想着來請教王爺一些事。”楊晏清毫不客氣地坐在方才蕭景赫坐着的位置,低頭便看到被墨跡氤氲出隐約痕跡的紙張。
被壓在下面的紙顯然墨跡未幹,筆畫走勢轉折處的墨色逐漸浸上來。
蕭景赫有些意外的看了眼楊晏清:“先生也會有想不通要來請教本王的事?”
“我當然會有不擅長的事,就比如王爺擅長排兵布陣骁勇善戰,卻連圍棋的棋譜都看不進去。”楊晏清側轉過身子,與依靠在桌邊的蕭景赫四目相對,“……王爺也在憂慮今年的這場大雪?”
與楊晏清擔憂的民生百姓不同,蕭景赫關注的點卻是在于邊關:“京城尚且如此,若是這雪一直不停,不僅雪災在所難免,關外因為寒冬缺少食物的異族也會選擇铤而走險攻打邊境城市掠奪食物,以求過冬。”
“往年也都如此?”楊晏清問。
“年年如此。”蕭景赫沉聲回道,“這些尚未褪去野性的蠻族不通種植,以放牧為生,每年過冬安分些的用牛羊馬匹與青州過往商人交換食物囤積,不安分的便會流竄洗劫周遭村落。那些村落雖在青州境內,卻遠離府城,蠻族潛入境內燒殺洗掠之後逃之夭夭,若是遇見巡邏兵更是轉頭便逃,無恥行徑着實可恨!”
“今年這樣的天氣,那些蠻族被逼上絕路,想必更是會铤而走險多次潛入境內作案。”
楊晏清思忖着青州的地理特征,不解:“為何不将靠近邊境的百姓遷離?”
蕭景赫這時才發覺,楊晏清似乎對于各州府的民情地貌了解并不多:“青州的耕地貧瘠,現有的耕地都是一代人一代人用血汗開出來的命根子,就算是一個村子死絕了,也會有其他的百姓因為耕地抱着僥幸的想法前往定居,當地州府多次游說都未能見效。”
死過人又有什麽可怕的?比死人可怕的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人骨肉接連窮死餓死。
經商、讀書、學醫,這三條路到底走得通的是極少數人,對大部分百姓而言,耕地就是命。離開耕地會餓死,守着耕地至少眼前還有盼頭。
說到底,都是一個窮字。當地州府尚且捉襟見肘,就連靖北軍的供給都是掏着主帥靖北王的私銀,哪裏來的銀兩改革青州農耕,改善百姓生活?
說白了,這些年朝廷光耗着內政,楊晏清入仕也不過短短六年,京城及一些南方州府這兩年的确看上去一片欣欣向榮,可原本窮苦艱難的地方仍舊依舊窮得叮當響。
蕭景赫語帶譏嘲,言辭尖銳:“當年的高祖皇帝親戰沙場,登基後更是每年微服游歷體察民情,當年治下雖有天災百姓卻是安居樂業。可先生看看如今,哪一任皇帝不是高坐廟堂,半點世俗不沾?先生想要天下百姓愛戴敬仰蕭允這個未及弱冠的小兒皇帝,可曾想過他憑什麽坐擁這個天下?”
“憑着他身體裏留着的血,還是憑他有先生這麽一個諸葛之臣?”
楊晏清雙手置于身前,沒有回答蕭景赫尖銳的提問,而是轉而說起另一個問題:“鎮撫司剛送上來的情報說到瓊州有變,不知是否也與今年冬季異常有關。”
“瓊州?”蕭景赫的眼神一變,他的視線遲疑了一瞬似乎回憶着什麽,“這麽早……?”
楊晏清敏銳的捕捉到蕭景赫态度上的奇異,看上去竟然像是對瓊州有變這樣的消息并不意外,不由得目光閃動了幾下:“王爺很在意周國?”
早在之前蕭景赫便已經流露出一些對周國這個向來安分的附屬國的警惕,可楊晏清之後查閱了近十幾年來周國的情報,都并未發現這個安分守己的附屬國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才将此事壓了下去。
然而今日收到瓊州有變的消息,楊晏清第一反應便是周國。如今看來能回答他這個問題的,只有對周國有着莫名警惕的蕭景赫。
“一個掐住了大慶兵器冶煉短板的附屬國,又有哪一點不值得警惕?”蕭景赫反問楊晏清的同時,将桌子上用來蓋住之前字跡的紙張拿開,将其遞到楊晏清的面前,“這是青州那邊傳來的消息。”
楊晏清掃過上面的文字以及蕭景赫在下面的批注回複,皺眉:“靖北軍的兵器不是并沒有用周國進貢的?”
蕭景赫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坦言解釋道:“青州境內記載并無鐵礦,兵器的冶煉技術雖尚可但受原礦所限,兵器制造數量遠不能供給軍隊所用,因此兵部工部每年撥去的兵器仍有混用,只不過并未配備給先鋒營。這次發現弩|箭有異好在提前發覺,若是這樣上了戰場,後患無窮。”
蕭景赫說着,從旁邊的桌上取下一個盒子打開,将裏面躺着的一根弩|箭遞給楊晏清。
楊晏清接過去,冰冷鋒利的箭頭抵着柔軟的指腹,他将箭頭朝下用力朝着面前的暗色桌面戳下去,只聽得嘎嘣一聲脆響,箭頭在桌子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骨碌碌地從桌面滾落下去,箭|身卻仍舊牢牢握在楊晏清的手中。
只是如此的力道……
這一批的弩|箭頭看似牢固鋒利,卻在入冬受寒泛潮後出現大範圍的箭頭松動情況,若不是靖北軍的兵都是經驗充足的老手,又有蕭景赫每年鐵令必須進行作戰演練的計劃,想必早已經在夏秋時期被工部兵部官員檢查過的弩|箭根本不會被及時發現存有問題。
而這一批弩|箭恰好就來自周國今年開春時候的朝貢。
大慶朝疆域遼闊,礦産豐富,按道理來說根本不該被一個彈丸附屬小國如此算計,但周國龜縮修養兩百年,以弱者的僞裝逐漸侵蝕大慶,在長達兩百年的時間裏用蜜糖腐蝕這座龐然大物,如今回首才驚覺大慶竟然被埋下了如此要命的隐患。
“王爺不準備上報朝廷?”楊晏清将那孤零零光禿禿的箭|身輕放在桌面上。
“上報之後呢?”蕭景赫冷笑,“撥錢還是鑄兵?前些日子因為抵禦雪災撥下去多少銀兩先生難道不清楚?年關将至,正是國庫青黃不接又要大肆承辦宴禮之際,小皇帝哪來的錢管這檔子破事?除了武将,又有哪些文臣真正知道每一年冬季青州要在邊境線大大小小打多少交鋒?”
“畢竟對于身居廟堂一身朱紫的讀書人而言,只要青州邊關不破便是小事,不是嗎?”蕭景赫道,“報上去也不過就是朝臣之間吵上一兩句,武将被文臣的條陳章款堵得話都說不出,事情拖一拖便就拖到了來年開春。”
到時候冬季已過,這個窟窿朝廷多半不會想着去補。但若是在冬季青州與瓊州出了事,首當其沖要問責的,便是在邊關鎮守的将士。
多麽荒唐可笑。
楊晏清沉默良久,忽然道:“那若是,讓他看一看呢?王爺可願意?”
蕭景赫一愣:“誰?”
複而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提高聲音:“你讓本王帶小皇帝去邊關?!”
楊晏清擡眼,根根分明的纖長睫毛輕顫,補充道:“是,我們。”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感覺好像不太對……狀态好像忽然down下來了(撓頭)
可能是太冷了要進入冬眠期了噗!
江浙的寶貝們要注意防疫哦!戴好口罩勤洗手,要健健康康噠!
然後我光速鑽進北方寶貝暖氣房裏溫暖的被窩(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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