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野心
望江樓
楊晏清推門進去的時候, 沈向柳已經等在雅間裏正刮着茶沫子,是平日裏很極見的男性裝扮,頭發也只是在腦後束成了馬尾加了玉冠。
“你這般打扮我可是有好幾年沒有見過了。”楊晏清将大氅解下來挂在旁邊衣架上。
屋子裏燃着火盆, 上面架着正在燒水的銅壺,房間的窗戶微開了一條縫, 因為是望江流最高的一層,從窗戶看過去只有遠處巍峨屹立的皇宮大內。
被某個盯梢鵝逼得不得不穿了男裝出來的沈向柳不爽擡眸:“先生特意送信約我來就是為了表達對我的傾慕之情?”
“約柳老板來, 當然是有生意做。”楊晏清走過去在沈向柳對面坐下, 用手背試了試茶杯壁, 桌上的茶水顯然剛倒出來不久還停留在最适宜的溫度,“遇柳軒這麽些日子沒開門, 柳老板想必有事情煩心, 也想出去散散心罷?”
沈向柳聞言索性放下手裏的茶杯, 仰着下巴半點也不吃虧的損回去:“先生想必是這幾日春風得意, 感情和諧了?”
楊晏清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暗嘆失策,本來這條美人蛇好好的睡着, 他偏要過去掐一把七寸。
那日燈會之後,蕭景赫更是完全不加掩飾心思地膩歪在楊晏清的身邊,不論楊晏清去哪總要跟着, 甚至在天氣轉冷不能繼續栽種梅花之後,還迷上了在廚房做些楊晏清平日裏喜歡吃的小點心,就是着實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天知道楊晏清在看到那團據說是梅花糕的糊餅餅時有多努力才維持住了臉上的表情。
“看來王爺這是想通了,不準備和先生兜圈子了。”沈向柳其實早就覺得蕭景赫一開始被楊晏清牽着走的行為實在是不聰明,想也知道, 一切按照楊晏清的心意來, 哪裏能制得住這只看似循規蹈矩實則膽大包天的狐貍?
蕭景赫就是一開始看見這畜無害的一團被人栓了金鏈子縮在籠子裏, 就覺得這一定是個家養的白兔子,栽了這麽多回可算是反應過來了。
“王爺同我說,想用江山換美人。”楊晏清細細呷了口茶,淡淡道。
“先生信?”沈向柳反問。
“當然信。”楊晏清一開始的确是被蕭景赫突然展開的攻勢沖擊地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是等到一夜夢醒,在睜開眼的時候,蕭景赫燈會當晚說的話被楊晏清細細掰開來品了品,“只不過,想要人是真,不想要皇位也是真,但是不想反這種話……王爺可從始至終未曾出口。”
“我們之前本以為可以牽制他改變他想法的東西,被他反過來攥在自己手裏換了一種更為穩妥的方式達成所願。”
沈向柳也是個極其聰明的人,甚至因為家境過往影響,對于人性他比楊晏清更加了解,他只是略微思索了一陣便明白過來:“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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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向柳想起前幾日膽大包天的某人,本以為是個呆頭鵝,卻沒想到自己陰溝裏翻船最後便宜都被人占盡了,不由得磨了磨牙:“靖北軍裏怎麽盡出這種表裏不一的東西?”
“既想要滔天的權勢,人也不願放手,多貪心。”楊晏清這時候想起也不禁感嘆他真的是小看了蕭景赫,在這樣一番看似死局的棋盤裏,還真得愣是被這人擡手揚了棋盤然後給他正中一字下在了天元。
蕭景赫自己想要起兵謀反是一回事,他站在背後擁立另一個皇子謀反篡位便是另一回事。前者可以因為蕭景赫的血統打成亂臣賊子,後者卻同為皇室血脈争得名正言順,只要贏了,便是扶正朝綱,另立賢德。在蕭允如今尚未長成羽翼未豐之時,一切都是未知數。
“我想要一個足夠聰明、敏銳,并且能不被王爺手下警惕的人,替我去青州以及這個地方探一探靖北軍的虛實,以及除了詹王的殘存勢力,靖北軍還和哪些活着的皇子有淵源往來。”楊晏清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放在桌上,用手指輕輕推過去,“一百兩。”
沈向柳打開那張紙看了一眼,認出這是一張上山的地圖,挑眉:“這價格可不夠。”
“黃金。”楊晏清的嘴角勾起弧度。
沈向柳将紙張折疊起來塞進衣襟,十分幹脆道:“成交。”
見沈向柳起身就要走,楊晏清不急不慢地開口:“五年前初遇,柳老板曾言有抱負不得施展,不知道現如今可還有想法?”
沈向柳背對着楊晏清微側過頭,情緒隐藏在垂下的濃密眼睫裏:“當年先生曾以時機未到為由拒絕為我引薦。”
“那麽現在,契機已經交到你手裏了。”楊晏清再次端起茶杯吹了吹,姿态淡然閑适,完全就是捏住了沈向柳的死穴。
沈向柳的臉色青白變幻了好一陣子,才從牙齒裏擠出一句話:“一百兩黃金,我不要了。事成之後還望先生信守承諾。”
鶴栖山莊那麽有錢,鎮撫司也不見得有多窮,怎地這人每次談到錢都是一副周扒皮的模樣,還以為這次抓住了小辮子能刮下三兩油,結果沒想到還是這麽個結果!
沈向柳越想越氣,越氣越想到還要替這人辦事就心裏堵得慌,只得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楊晏清幾口熱茶下肚緩解了大冬天出門的寒意,長長舒出一口氣。
突然,已經走遠的腳步聲忽然折返,沈向柳出現在門口,探進半個身子對着一臉風輕雲淡的楊晏清問道:“先生在想透王爺計劃之時是不是松了一口氣?”
楊晏清眉頭微動,放下手中的茶:“沈向柳,別把你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好吧,先生捂着耳朵不想懂也不可能有人逼着先生懂。”沈向柳意味深長地笑笑,“多稀奇啊,不怕死不怕病不怕謀反叛亂不怕天災人禍的先生,居然怕王爺是出自真心歡喜于你?”
說罷,沈向柳看着楊晏清陡然沉下的臉色,像是打了一場勝仗一般志得意滿地真正離開了。
***
靖北王府
文奕朗找了半天最後竟然在廚房裏找到了正在捏小兔子的自家王爺,見到此時滿手白花花面粉的蕭景赫,不由得有些失語。
“他去見沈向柳了?”蕭景赫頭也沒擡,用小剪刀剪開兔子耳朵,甭管最後進鍋出來是什麽樣子,至少現在這糕點的賣相十分不錯。
“是。”文奕朗只得努力無視身處廚房議事的荒謬感,“盯着沈向柳的人還沒有傳回消息,少君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把盯着沈向柳的人撤回來,給蔣青送封信過去。”蕭景赫想了想,“內容就寫他媳婦兒跑了。”
蕭景赫捏了一下午也就只捏出了三個形狀正常的小兔子,此時手邊七零八落躺着的要麽是被擰掉的兔頭,要麽就是疑似其他部位的形态各異的面團,裏面殷紅色的餡滲了一桌,看上去不像是做糕點,倒像是宰兔子。
“王爺的意思是讓将軍去攔?可……”文奕朗有些不解蕭景赫的做法,蔣青雖說是靖北軍的人,但是一直以來都十分有意的回避靖北軍的私務,這些年來除了領兵打仗一同訓練之外,并沒有過多深入到靖北軍的內部事務裏,更別提王爺暗自籌謀的計劃。
“蔣青這個人最是執拗,當年能因為打不過本王便冒着被本王打殘的風險也要一次次的撲上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當年是這樣,如今在沈向柳身上更是如此。”蕭景赫回憶了一下方才廚娘說的步驟,将籠屜妥善放在了熱氣騰騰的鍋上架好,十分滿意地蓋上鍋蓋,“先生行事缜密,絕不會冒這個風險賭一個在靖北軍營裏十多年的副将,完完全全不知內情。”
“所以将軍只要出現在沈向柳的視野裏……不過那位柳老板可的确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武功也是出奇的高,也不知道将軍能不能粘拖得住人。”文奕朗有些擔心。
別到時候每走幾步就被人甩開了。
“本王的武功高嗎?在青州權勢如何?”蕭景赫躬身在旁邊的大缸裏撩水洗手,“但你見本王哪次甩開過蔣青?”
哪次蔣青勁兒上來想要比武沒順了他的意?
“對付沈向柳那種在三教九流摸爬滾打出來的,越是心思簡單越是令其難以招架對付。”
“屬下明白了。”
見說開了文奕朗,蕭景赫想起前幾日楊晏清同他說的事,索性道:“前幾日先生談論到春闱一事,本王思來想去倒也挺合适。你如今祖籍青州,過幾日便回去準備參加科舉吧。”
“王爺?!”文奕朗大驚之餘卻也心中溢出喜悅,早在藺府翻案之後他便有重考科舉的念頭,但念及王爺的大業與當今聖上的矛盾,才遲遲隐而不發,但欣喜之後仍舊些擔憂,“那府裏的這些……”
王爺手下一直是缺幕僚的,這些年來投奔的不少,王爺能看上的卻是一個都沒有,如今好不容易另眼相待了一個讀書人,卻是當朝帝師,哪怕進了王府也是個要時時刻刻提防的主。
“先生的人自會來接手,到時候你将除卻情報之外的錢莊鋪子賬面盡數移交,之後線報轉由暗衛禀報便是。”蕭景赫轉頭見文奕朗仍舊一臉的不放心,甩幹手上的水,“婆婆媽媽做什麽?你一個文人不去考科舉待在本王手下有什麽前途?到時候進了戶部,替本王看緊要運往各個軍營的銀兩糧草便是!”
文奕朗低頭掩飾眼角的濕潤,他知道,王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的确有說的考量,但更多的是仍舊記得對老師臨終前的承諾——若有機會,希望王爺以文臣待他,而非見不得光的幕僚之流。
文奕朗在這個有些淩亂的、充滿煙火氣的廚房裏表情鄭重地展袖躬身深深一拜:“奕朗,多謝王爺大恩。”
謝當年救命之恩,更謝如今再造之恩。
“各歸其位,人盡其用。”蕭景赫走到門邊擡眼望向廣闊的天空,“本就應該。”
只是不知道将來,他的位置,又是否能如他所願。
“王爺,奕朗有一疑慮……不知當講不當講?”文奕朗到底跟在蕭景赫身邊多年,此時見蕭景赫的神色,也敢說些自己的想法。
蕭景赫轉身:“說來聽聽。”
“如今楊大人匡扶朝政,輔佐幼帝,為何不能與楊大人協力……”文奕朗的話并沒有說完,因為他從蕭景赫的臉上看到了答案。
“因為先生走的,與本王從來便不是同一條路。”蕭景赫背手而立,面沉如水。
什麽匡扶社稷,皇室正統,本王只知道蕭家的血本身就是涼的,從先帝的所作所為還看不出來效忠蕭王室之人的下場?
權勢就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只有握在自己手裏才最安全。蕭景赫也做過皇帝,最知道那個位置坐得越久,心就越冷、越硬、越狠。
楊晏清點醒了他。
坐在那個位置上被天下人時時刻刻窺探,被朝廷大臣掣肘,有何好處?他想要的本就不是什麽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前世蕭王室算計他當了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傀儡與內閣在背後把控朝政,這一世,也該風水輪流轉,讓他做一做這說一不二權勢滔滔的攝政王。
文奕朗欲言又止:“那少君……”
直到文奕朗告退離開,蕭景赫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兀自沉吟良久才開口:“暗一。”
“屬下在。”
“去仔細查一查當年先帝與先生的過往,以及先生所患……究竟是什麽病。”
作者有話要說:
蕭景赫:開竅想要老婆是認真的,但是效忠小崽子那是不可能的(我得想個辦法把小崽子和老婆挑撥開)
楊晏清: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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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把大綱的第一部 分寫完了,長出一口氣搓手手!要寫到我喜歡的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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