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
蕭景赫懷疑自己的耳朵。
楊晏清見他沒動作,偏頭盯着他,皺眉,又輕聲重複道:“墨骓太高了。”
高嗎?
蕭景赫看了眼馬臉無辜的墨骓,這個高度……怎麽都不至于上不去……吧?
不知是楊晏清這人之前給他留下的印象太過多變,還是因為這書生哪怕做着示弱的舉動說着溫軟的話脊背也未曾彎曲半分,蕭景赫咽下了喉間湧上來的質疑,上前一步握着楊晏清的腰将人舉起來妥善安置在馬鞍上。
楊晏清低頭:“你不上來?”
他的聲音與往日的清亮不同,聽起來有些沙啞,好似沒力氣說話一般語調很輕。
蕭景赫握着缰繩身形僵硬了一瞬,背對馬背上坐着的書生低頭安撫從來沒被旁人騎過此時顯得有幾分焦躁不滿的墨骓:“本王牽着墨骓,不會摔着先生。”
楊晏清沒出聲,只是低頭靜靜看着他。
自上方投下來的視線直看得蕭景赫渾身難受,他沒忍住擡頭正要說什麽,立時察覺到馬上坐着的那人雖然表情依舊如常,眼神卻顯得有些茫然。
蕭景赫察覺到不對勁:“先生?”
“王爺。”楊晏清的手松開了抓着的鬃毛,偏了偏頭。
耳邊好像有吵鬧的小鳥在叽叽喳喳。
叫得他腦仁疼。
楊晏清聽到自己說:“往福州走,別回頭。”
而後,耳邊終于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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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還難受嗎?”
楊晏清睜開眼對上面前放大的一張俊臉,擡了擡手指想撥開這人滑落下來觸及他臉頰的發絲卻遺憾的發現自己仍舊處于渾身無力的憋屈狀态。
耳邊嘈雜吵鬧的鳥叫聲消失了,取而代之襤砩的是木柴燃燒噼啪作響的動靜。
這讓他的頭疼緩解了不少。
“……還好。”他慢半拍地回答,閉目積蓄了力氣慢慢坐起身,背靠着旁邊的樹幹,這才發現他的身下墊着一層厚實的玄色披風。
天色暗沉,透過林間樹木有些光禿的枝丫還能捕捉到些許點綴在夜空中的星星。
墨骓和黑鷹都不在兩人身邊,蕭景赫見楊晏清緩過神便坐回火堆旁,撿起旁邊放着的粗樹枝挑撥着黑夜裏驅寒的火堆。
火星子因為他的動作噼啪炸裂,從楊晏清的角度看過去,那張時時刻刻保持着冷肅嚴峻的臉被鍍上了一層暖色的光。
“謝謝。”
蕭景赫的耳朵動了動,沒回頭:“為本王接住了先生?”
他簡直難以形容當時看着那書生直接從馬背上失去知覺一頭栽下來的心驚動魄。
這書生身子是真的文文弱弱,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倔強能憋。
“為王爺一路走來的辛苦。”
楊晏清雖然辨認不出此時二人身在何處,但從蕭景赫衣服下擺的利器劃痕與撕裂的痕跡可以推斷,蕭景赫的确是沒有回頭,帶着昏迷過去的他選擇了一路前行。
頂住了這段時間不知道來了多少波的狙殺。
蕭景赫從容應下了這聲道謝,然後将楊晏清的琴取過來放到他手邊:“為人夫君,應該的。”
楊晏清眉梢微動:“為人夫君?”
蕭景赫面不改色地回頭:“怎麽?祭拜天地,告知高堂,共飲合卺,哪一樣我們沒做過?”
“王爺說得對。”楊晏清點頭表示同意,一臉受教的表情,然後十分自然地改口道:“夫君,我有點冷。”
蕭景赫僵硬在了原地。
“王爺,你耳朵紅了。”楊晏清十分平和地指出蕭景赫的反應,清清淡淡地嘆氣,“為人夫君,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為病中的夫人擋一擋寒風?”
蕭景赫像是整個人被粘在了石頭上,紋絲不動。
他有些狼狽地擡手捂住通紅的耳垂,硬聲道:“沒有,你看錯了!”
楊晏清笑了笑不說話,移開視線靠着樹幹擡眼看向天空。
即使五髒六腑被割裂一樣發出哀吟,但他仍舊覺得這般的天空遠勝于京城磚瓦樓閣間的暗沉。
木柴還在噼啪作響,秋冬的夜晚總是侵染着寒意。
伴随着一陣衣衫摩挲的窸窸窣窣聲,蕭景赫把自己挪到楊晏清的身側靠前的位置,寬厚的肩膀擋在風口,謹慎地保持了和楊晏清一拳的距離。
“此處距離福州不遠。本王知道先生此去目的為何,但先生不該如此孤身……”蕭景赫的勸誡戛然而止,背部的肌肉驟然緊縮,整個人繃成了一塊堅硬的岩石。
蕭景赫知道這書生總愛撩撥他,或許是因為每次他控制不住的困窘,也或許是想要達到轉移他注意力的目的,但不管因為什麽,每一次,他都會因為楊晏清的靠近如臨大敵。
于他而言,區區一個楊晏清所帶來的威脅遠超邊疆戰場的數十萬敵軍,蕭景赫在軍中長大,歷經戰事無數從無敗績,然而面對楊晏清,每次的戰前推演再完美到最後都敵不過這人的三言兩語言笑晏晏,幾次三番令他瀕臨潰敗。
蕭景赫不想低頭——尤其是在他沒有把握掌控楊晏清的時候——為了他身後站着的支持他的人,他也絕不能低頭。
蜜糖砒|霜,美人如刀。
“王爺有種梅樹嗎?”楊晏清的額頭抵着蕭景赫寬闊的脊背,擡手隔着秋冬厚實的衣物描繪那流暢而蘊含力量的起伏弧度。
“買了樹種。”蕭景赫的手在膝蓋上緊握成拳,指甲剜進血肉的疼痛提醒他此時後背靠過來的溫熱是多麽誘人的陷阱。
修長白皙的手覆上青筋凸起的拳,冰涼的玉被丢進熊熊燃燒的烈火裏,滾燙的溫度讓那玉的主人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蕭景赫瞪視前方火堆的眼已經染上了紅色。
“先生鬧夠了嗎?”男人沉冷壓抑的聲音已經帶上了警告。
“我只是太冷了,又沒想做什麽。”楊晏清微啞的嗓音帶着低低的笑意,再一次向蕭景赫抛出誘惑的邀約,“不過作為取暖的報酬,王爺可以預支一部分梅樹的賭約。就是不知道王爺……是否感興趣?”
蕭景赫原本想要抽走手的動作停頓住了。
“先生又在诓騙本王。”蕭景赫的眼神從猶疑逐漸轉為堅定,脊背又挺直了幾分。
楊晏清的手指很安分,就好像他真的只是為了取暖才靠上這個大火爐。
他的聲音因為在身體的不适沒有往日的清亮,略啞的嗓音帶着絲絲縷縷蠱惑的意味,如同藤蔓纏上蕭景赫堅定的意志力:“生病的人腦子總會有些不清醒的,這可是難得的機會,王爺竟要錯過不成?”
蕭景赫的喉結上下滾動着,身後的書生只是用額頭輕輕抵着他,卻無端端有一種刀尖挑破皮膚的尖銳痛感。
“與我成親,誘惑我,調查我,意圖收服我——”蕭景赫的嗓音越發嘶啞,他反手将手背上貼着的已經染上了他體溫的手攥進手心握住,拉扯的動作使得身後的書生身體向前整個人貼在他的後背上,第一次在楊晏清的面前摒棄所有拉開距離的自稱,“先生種種行為,全都是為了當年先帝對你的知遇之恩?”
“先帝到底給了你什麽,讓你這般傾心相待?”
楊晏清的側臉靠在蕭景赫散發着熱度的脊背上,思索了片刻回答:“先帝?大抵……是給了我另一種生活罷。”
“封侯拜相,權傾朝野?這些并不是只有先帝才能給,依先生的才能,不論是哪位帝王都會對先生赤誠相待。”蕭景赫的理解顯然并不是楊晏清表達的那樣,說話間也帶着隐含的暗示。
楊晏清愣了一下,頓時笑出聲來。
蕭景赫說話間帶着一股怒意:“先生,如果先帝或者聖上真的對你看重若寶,今日先生便不會這般被人追殺狼狽逃竄。本王一直認為先生是個極聰明的人。”
他與楊晏清單獨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但已經有兩次這人都是在生死邊緣走了個來回。
更別提在他無數次看不見的地方,閻王殿的門檻怕是都被這書生的靴底磨平了紋路。
“同為一品,帝師的命倒是比本王這個一品親王還要值錢。”
“帝師還在靖北王府好好躺着養傷,怎麽會出現在離京萬裏之外的荒郊野嶺。”楊晏清暖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便有些不滿被苛待的寂寞,開始不安分的尋求蕭景赫身上的熱度,“若是我死在這裏,不過便是死在山匪手中的鄉野一村夫,又有什麽打緊呢?”
蕭景赫咬牙忍耐着後腰被作亂的手來回劃撓的酥麻,背過手将楊晏清的另一只手精準地捕獲,捏在手心裏剝奪了它的自由。
這樣的姿勢實在不是楊晏清想要的,暖是暖了些,但着實不太舒服。
而在更好的選擇前,他也是絕計不會為難自己的。
蕭景赫問他:“在先生眼裏,本王如何?”
“這個問題有些難,只有足夠的溫暖能讓我清醒一些思考……才能回答王爺。”
楊晏清能夠感覺到現在的蕭景赫就像是一只壓抑喘息的野獸,每一寸血管裏都流淌着想要捕獵掠奪的狠戾,卻好像怕吓到脆弱的獵物,只能低喘着匍匐自己龐大的身軀努力抑制喉間的饑丨渴與齒間的寂寞。
他的耳朵捕捉到野獸的喘息聲,他的手體會到野獸用力收緊的壓抑,然後,他将自己送進了野獸的懷裏。
“抱着我。”楊晏清的聲音很低,帶着少有的軟意與請求。
蕭景赫無法拒絕楊晏清——之前沒能做到,現在也依舊不能。
很奇怪,同樣不喜他人親近的楊晏清卻十分喜歡被蕭景赫擁抱的感覺,尤其是當他感覺到源源不斷的熱意從後背流向四肢百骸的時候。
這讓他有一種真實的,活着的感覺。
這具身體胸膛內跳動的炙熱堅定,比朝堂之上大權在握的寒冷更能賦予他力量。
亦或者,他分外享受這種用自己馴服野獸的過程。
楊晏清的上半身陷在蕭景赫的懷裏,兩只手被男人用武力束縛在大手中動彈不得:“王爺知道一個國家在滅亡時候的樣子嗎?”
明明是将獵物制服在懷裏的野獸喉間卻越發幹渴,他微微低下頭,本能地尋找緩解的出口。
“你見過?”
“是啊……我見過。”
作者有話要說:
楊晏清:哦豁,你也想要先帝大禮包?
蕭景赫(委屈):我想要夫君大禮包。評論區天天說本王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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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評論區誇封面楊大人美貌的評論前臺看不到唉……楊大人恐怖如斯(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