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抓不住
楊晏清眯着眼,思緒陷入到那無數次午夜夢回仍舊歷歷在目清晰可見的畫面裏,語調帶着譏諷和涼薄的悲哀。
他生于盛世之末,卻親眼見證了那繁華似錦因為內戰從鼎盛到破敗零落。
“國家将亡,朝臣潰散,外敵入侵,一道道關口被敵人的鐵騎踏破……不論哪個國家都多的是以身殉國以血明志的義士,然兵敗國頹之勢豈非人力所能抗衡?那些滾燙的熱血侵染焦土,滿腔的悲憤只能化作最終的慘烈悲壯。”
“曾經向朝廷繳納稅收,擁護愛戴君王的百姓流離失所,他們的房子,土地,親人盡數被外敵無情的踐踏,紅色的火焰仿佛從天的另一邊将這個國家蠶食吞噬……曾經的皇親國戚,天潢貴胄,面對叛臣賊子卻倉皇間狼狽出逃。”
楊晏清厭惡謀逆叛亂,并非因為他是否效忠于誰,而是為那些因為當權者野心無辜受難的黎民百姓。
蕭景赫垂眸斂目:“先生想說什麽?”
“現在我就在王爺懷裏。”楊晏清輕聲道,“若我不是大慶朝的帝師,不是鎮撫司的楊晏清,只是王爺的王妃,王爺要如何說服我支持王爺的大業?”
蕭景赫圈着楊晏清的手臂一緊。
這樣的假設他們二人都知道只是假設,但無法否認的是,這樣的假設極大程度的滿足了蕭景赫從未訴之于口的獨占欲。
是的。
蕭景赫一直是在意的。
他可以對楊晏清幾次三番忽遠忽近的撩撥寬容相待,也可以不在乎楊晏清每次撩撥之後從他這裏算計利用的東西,但他在意楊晏清與他成親的初衷,在意楊晏清盡心竭力為小皇帝的所有籌謀,在意懷裏這個百年後合葬一墓的人心神盡數被他人占據。
不論是已經駕崩的先帝,還是如今只是個未長成崽子的小皇帝。
蕭景赫都覺得礙眼得緊。
“先生又想從本王的嘴裏套出些什麽來?”蕭景赫的唇瓣靠近臉頰邊一直誘惑他的瑩潤耳垂,“密謀造反,這樣的罪名本王的靖北王府可擔不下。”
楊晏清有些無奈的晃了晃手,連帶着握住他雙手的蕭景赫也随着輕晃了晃,避開蕭景赫貼過來的唇瓣,語帶不滿地小聲哼道:“王爺,我現在受制于你,這荒郊野嶺只你我二人,連墨骓和黑鷹都不知被你支去了哪裏,還有什麽好顧慮的?難道我還能因為‘聽到王爺說意圖謀反’這種無憑無據的說法來參王爺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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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本事,本王從來不敢小觑。”蕭景赫将稍微坐直了身子的書生略一用力再度按在懷裏,“不如先生問,本王酌情回答,如何?”
楊晏清小聲啧了一下。
他有點懷念之前的蕭景赫了——現在這個騙起來好生費勁。
朝蕭景赫的懷裏靠了靠,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楊晏清思索片刻開口問道:“假設王爺大業功成,之後準備如何做?”
這個問題對蕭景赫而言,一半是假設,一半卻是帶入前世的種種。
他沉吟了半晌,回答:“整頓科舉,重新劃分領地官吏職責名分,整肅軍隊,清點國庫,同時派遣新一任巡撫前往附屬國暗中巡查……”
這些都曾經是蕭景赫前世上位之後做過的,或者看內閣實施的,以及……前世沒來得及做的。
楊晏清很認真的聽蕭景赫的敘述,能夠聽得出來,蕭景赫的确是十分謹慎的想過這些事,但很多舉措并不适用于如今的大慶,反而更像是在虎視鷹瞵垂涎威脅之下匡扶社稷的孤注一擲——尤其是蕭景赫最後在面對附屬國這一問題上的謹慎與忌憚。
這并不正常。
向大慶稱臣的附屬國有且僅有一個,并且百年來安分守己并無不安分,蕭景赫為什麽會對那個領地不過一洲大小的附屬國如此上心忌憚?
楊晏清微微眯起眼,他的臉頰因為發熱已經浮上些許紅暈,蕭景赫按照他的話一路前行沒有回頭,自然也不可能找到藥物替楊晏清緩解一二。
發熱的确讓他思考的速度慢了很多,但跟上蕭景赫卻還是容易的。
蕭景赫感覺到懷中人輕微的發抖,止住話頭皺眉低聲關心道:“很難受?”
“不礙事。”楊晏清搖搖頭,食指從禁锢的大掌中鑽出來摩挲着蕭景赫虎口處的厚繭,慢慢道,“整頓科舉,劃分官吏職責……這些都沒錯,但就在王爺躊躇滿志忙着改革內政的時候,以內閣為首的六部尚書及各禦史便會紛紛上奏,勸慰王爺顧全大局,多為江山社稷着想。王爺當然不會聽從,反而會将內閣老臣逼退朝堂,內閣老臣閉門不出,各地州學子憤然,文人筆墨如利刀割喉,屆時王爺便會面臨天下文人的罵聲一片。”
身後的蕭景赫冷哼一聲,滿是不屑:“一群讀書讀傻了只知道攻讦他人不知道報效國家的書呆子?”
“然後會有各地州起義軍以匡扶正統推翻暴君的名義叛亂起義,王爺會下令由親信領兵鎮壓,将士出外,糧草為重,被內閣把持的六部不會讓平叛順利進行下去……随着時間的推移,王爺會發現能供給調動的兵馬越來越少,朝堂上可用之人一個接一個消失。而那些打着正統名義的反叛軍将在內閣的指引包庇下一步步打到王爺的面前……”
楊晏清嘆息道:“王爺的大慶,就這般亡了。”
事實上,前世蕭景赫登基後內閣也的确是這樣一步步架空蕭景赫的,只是沒有到叛軍作亂的地步罷了。
蕭景赫咬牙:“若本王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宰了內閣的那三個老東西。”
“唔,內閣的三位閣老對外名聲極佳,乃是當世大儒。王爺謀反登基已是落人話柄,如今登基第一件事便是無故誅殺三朝元老,桃李天下的大儒,如此殘忍,何愁不引得群情激奮?謀逆作亂者亦可被謀逆作亂,屆時宗親謀反更加順理成章,再加之哀兵必勝……啧。”楊晏清又嘆了口氣,“王爺的大慶又亡了。”
“謀逆登位,宛若行走于刀刃,一不留神曾經握在手中的權柄力量便反噬己身。”
“王爺,鳳冠太重,還是官袍玉笏更合在下心意。”
蕭景赫放開手,擡起鉗制住楊晏清的下巴迫使他仰起頭和自己對視,臉上的表情陰沉一片:“先生這張嘴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楊晏清順從地仰起頭從下方仰視蕭景赫那張俊臉,眨眨眼,輕笑道:“王爺想聽點什麽好聽的?不如王爺說一句,我跟着學一學?”
蕭景赫的眼皮因為隐忍的怒意跳動了幾下,手上卻放開了那書生的下巴,手指摩挲着回味仍舊殘留着皮膚細膩的觸感,不再想和這個忒氣人的書生說話。
楊晏清想要往後靠,卻被蕭景赫擋住,不解的轉頭看着身後的男人。
這麽小氣?
蕭景忽然問:“如若蕭允沒能在那場內亂中活下來,先生會在什麽考量下,選擇輔佐本王?”
楊晏清想了想:“王爺這柄利刃太難掌控,如若我選擇了王爺……那必定是我的手裏把持着能讓王爺一朝事敗絕無回天之力的把柄罷。”
蕭景赫板着臉松開環着楊晏清的胳膊,見楊晏清看過來還轉頭看向了一邊。
楊晏清:“……”
笑意沒忍住從眼角溢出,楊晏清擡手勾住蕭景赫的前襟,正要說什麽,卻越過蕭景赫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後無聲竄上天的一抹幽深暗光。
“怎麽了?”蕭景赫感覺到楊晏清的動作停頓,有些擔憂的擡手抓住楊晏清的手腕,“你究竟是哪裏疼?只是發熱?”
“不只是發熱。”楊晏清眉眼疲倦的重新窩回蕭景赫的懷裏,“渾身上下,五髒六腑,哪裏都疼。”
蕭景赫也沒辦法,只能将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了些,懷裏的人似乎是覺得不舒服,在蕭景赫懷裏蹭來蹭去的調整姿勢,衣物摩擦間,蕭景赫的臉突然僵住。
楊晏清也停下了動作。
“別動了,乖一點。”蕭景赫啞聲道,低下頭臉頰靠近楊晏清的脖頸間,嗅聞到一股清幽的香氣。
這種香氣很陌生,他從前并沒有在楊晏清的身上聞到過。
楊晏清面不改色的收回方才想要去把硬東西撥開的手,輕咳道:“幫我把簪子取下來吧,王爺也不覺得硌得慌?”
蕭景赫依言擡手将懷中人烏黑發絲間的墨玉簪抽出,有些驚訝的發現楊晏清的頭發并沒有因此散開,仍舊被發帶妥帖的束在腦後。
既然已經有發帶束發,為何還要簪着玉簪?
蕭景赫心下暗道不好,藥效卻已然迅猛發揮。
楊晏清輕輕掙開蕭景赫的懷抱,轉過身來面對蕭景赫半跪在厚實的披風上,擡手勾起男人的下巴。
蕭景赫手指一松,手中的玉簪伴随着一聲輕響掉落在地上,他全身的力氣像是被什麽東西忽然抽走了一般,眼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模糊。
恍惚間,蕭景赫看到那書生湊過來,手指輕撫着他的臉頰,然後低頭在他的唇角印下一個如同羽毛劃過般輕柔的吻。
“乖,別太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
楊晏清(親親):我錯了,我下次還敢!啾啾!別生氣~
蕭景赫:……?是誰說讓本王行的?再這樣下去本王遲早yangwei[提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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