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昭獄
也不知是因為建在地底還是死的人過多,不論外面多大的太陽,鎮撫司昭獄裏向來陰冷潮濕得緊。
錦衣衛掌皇宮安危、皇城巡查緝捕之責,刑部辦民間冤案,鎮撫司斷朝堂詭谲,能被鎮撫司請進昭獄裏受刑問訊的從來都是王孫貴族、高官大臣之流。朝野上下沒有人不忌憚楊晏清這個手無寸鐵不通武藝的書生文臣,同樣也沒有人敢與這位瘋狗一般聞見味兒咬住不松口、一出手便是誅連滿門的楊大人站隊為伍。
身着灰色布衣的瘦小老人反手一根銀針紮進被綁縛在架子上的男人身上,那男人渾身痙攣着抽搐,咬牙忍過又一波的痛楚,啐了一口血沫咬牙怒斥:
“我呸!楊狗!你陷害忠良屠戮皇室血脈,無端血洗詹王府上下六十多條人命!總有一日受五馬分屍不得好死!!!”
坐在楊晏清下首身着飛魚服腰配繡春刀的青年面色一緊,寒聲道:“既然不想招,就給我把他的舌頭割了。”
驀地,忽然想到什麽,話音一轉:“等等,先把嘴堵上。”
楊晏清手裏端着一盞茶,有一下沒一下地抹着茶水表面的浮沫,垂眸間墨色的發絲堪堪垂下,昨日成親時眉骨上畫的那株梅花只盛開了一晚的光景。
他正回想着一個月前與蕭景赫初見的場景。
端坐駿馬之上緩緩打馬而行的男人一身玄甲身姿挺拔,握着缰繩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似有所覺般擡眸與望江樓上那青衣綸巾的書生遙相對望時,劍眉星目氣勢沉凝,初見便讓楊晏清心頭微動。
這昭獄裏到底是吵了些,不如早早了事回府裏看看那位碰不得的王爺夫君。
楊晏清輕啜了口茶,淡淡道:“等什麽?割了,拿來給我看看這舌頭有多硬。”
“大人,您昨日才大婚……”青年錦衣衛有些遲疑。
這大婚第二日便見血,怕是不太吉利。
楊晏清看向青年,聲音柔和:“所以這時候我應該在王府裏與我新婚的夫君用早膳,而不是坐在這裏。”
“屬下知罪!”
淮舟是跟着楊晏清七年多的人了,自楊晏清先帝時期掌權便跟在身邊服侍,哪裏聽不出楊晏清此時語氣裏隐隐的不耐,若不是前幾日抓捕收押的這幾個詹王府餘孽一個比一個嘴巴緊骨頭硬,刑訊廢了兩個仍舊沒有問出半點有用的東西,淮舟是絕對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驚動楊晏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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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還剩下幾個?”楊晏清嘆了口氣,似是對淮舟有些無奈,開口,“都帶上來。”
很快,獄卒們帶上來四個手腳鎖着鐐铐的犯人,其中三人皆是一臉的漠然,标準的淮舟嘴裏的硬骨頭做派,最中間被幾人隐隐護着的少年卻是一臉憤恨狠毒,自進來起就死死盯着楊晏清。
往日楊晏清最喜歡啃的便是這種硬骨頭,但今天,他的耐心着實算不上好。
犯人進昭獄之時将會搜去身上所有帶棱角的物件以及外袍,發間唇齒均被經驗老到的獄卒檢查——楊晏清的視線在幾人身上掃過,收回視線,将手中的茶盞輕放在旁邊的桌案上。
茶盞磕碰在桌子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淮舟的眼皮跳了一下,手指收緊不着痕跡地捏住身側的衣物。
楊晏清緩緩走到那最右邊的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旁邊,彎腰伸出手擡起少年的下巴,微涼的手指劃過少年的臉頰,觸感細膩,帶着些許黏膩的汗。
他皺了皺眉。
髒。
同樣是人的肌膚,為何那蕭景赫不管是看上去還是摸起來就幹淨許多?
那少年咬着牙甩開楊晏清的手,楊晏清不以為意,輕聲細語道:“這便是詹王府家的小王爺罷?縱然是外室子也養得極好……昭獄的夥食不太好,小王爺想必也餓了,來人——”
這位權傾朝野的帝師大人向來說話斯文溫吞,像是深思熟慮又似漫不經心:“給小王爺加點肉菜嘗嘗葷腥,興許能讓小王爺想起些什麽。”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自楊晏清身後傳來,方才楊晏清下令要割的東西被那老頭兒幹脆利落地劃拉下來,被楊宴清擋住視線的少年瞳孔驟然緊縮,驚恐得向後瑟縮了一下。
那幹癟瘦小的老頭兒動作麻利地端着一個托盤過來,楊晏清站在原地,神情溫和地看着那老人伸出骷髅一般的手鉗制住少年的下巴将托盤裏片成幾塊的肉塊一片一片硬塞進少年的嘴裏,手掌攥着少年脖頸一捏一順迫使雙目幾欲瞠裂的少年咽了下去。
“小王爺!!!”另一邊站着的兩人再也維持不住面上的強硬,朝着少年就想撲過去,卻被淮舟三兩下踢碎了膝蓋重重跪了下去,而站在最右側的男人面無表情地垂着眼,絲毫不為面前情景所動。
楊晏清的視線掠過跪在地上作嘔不止涕淚橫流的少年,最終落在那直挺挺站着的男人身上,聲音放的很輕:“詹王私鑄銅錢囤積兵糧意圖謀反,貪|污赈災銀兩致使雲州餓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樁樁件件證據确鑿。只可惜五年前詹王爺死的早,沒能給雲州枉死的百姓們一個交代,小王爺如今既然自诩詹王府後人,便受累承擔些。”
“咳……咳……楊狗,你有種就殺了我!我不怕死!我們詹王府世代忠良沒有一個是懦夫!”少年擡起頭,嘴角還殘留着血痕和嘔吐過的痕跡,眼神裏卻燃燒着灼灼的仇恨,幾欲吞噬眼前這個手段狠辣的僞君子。
“小王爺!!不要聽這楊狗狡辯污蔑,栽贓陷害王爺!”旁邊跪着的家仆激動地高喊出聲。
“陷害忠良?”楊晏清說着感覺有些好笑,他也的确真的笑了出來,“詹王府的教養的确不大好,不會說話之人這舌頭留着倒也無用,不如割下來給小王爺補補身子。”
“我不要!”少年意識到什麽瘋狂的後退,随手抓住一把什麽朝着楊晏清撒過去!
“放肆!”一直留意着楊宴清身周的淮舟第一時間擋在了楊晏清身前扯過旁邊猶帶血漬污垢的油布擋下了這把稻草沙粒。
楊晏清沒将眼前的一幕放在心上仍舊保持着那種不急不緩的語速:“今日鎮撫司可算是蓬荜生輝了,畢竟往日裏也從沒有同時走進兩個王室宗親的例子,也是件稀罕事,回頭是要和陛下禀報分享一番。”
“當年為了岳家兵權連妾室偏房都不敢養的詹王爺死了五年居然冒出來兩個外室子,其中一個不僅年歲與當年的詹王世子相同,眉眼竟也與詹王妃有幾分相似,這麽說來詹王倒還真是個癡情種。不過雖說是外室女生出的野種,為了詹王一家竟能混進宮內屈尊做這後宮的內侍也實屬不易,畢竟……”楊晏清話音一轉,“這姓蕭的太監,倒還是大慶朝獨一份。”
“楊、晏、清……”那男子終于擡起頭,眼睛裏是再也掩飾不住的刻骨怨毒和殺意。
楊晏清輕飄飄的幾句話就将當年詹王用盡最後的努力送出的血脈踩在腳底碾壓,曾經風光無比的詹王世子在這昭獄裏以一個不見光的外室子身份死去,對這五年來為了報仇雪恨傾盡所有的詹王世子而言,堪稱比淩遲還要毒辣的誅心之痛。
“左右進了我鎮撫司,時間還很多,慢慢耗便是。”楊晏清輕笑,眼中沒有任何狠戾肅殺,仿佛身處園林詩會吟詩作對般閑适自如,“只不過公公當年逃過的流程還是要補上,我鎮撫司亦有位當年淨室房退下來的公公,定然會讓公公的煩惱根斷得沒有絲毫痛楚。”
頂着男人目眦欲裂想要撲上來撕碎自己的眼神,楊晏清示意壓住男人的獄卒捂住男人的嘴,神色有些恹恹地轉身,順手接過淮舟遞過來的帕子細細擦着手上的污漬,注意力又回到此時大氣不敢出一下的、被推出來當靶子的少年身上:“對了,這位說起來到底是錦衣玉食的小王爺,好生伺候着,一日三餐不可怠慢了。”
将手帕輕擲到一邊的托盤裏往外走去,楊晏清嘆了口氣,語氣有些責備之意:“做給小王爺的葷腥還是燙熟為好,總弄得像方才那般狼藉像什麽樣子?”
“待到小王爺吃完了這三位家仆,楊某再來和小王爺敘舊。”
出了昭獄穿過長長的走廊行至鎮撫司後衙,楊晏清擡手脫了厚重的狐貍毛外袍扔到一邊,鼻尖似乎仍舊殘留着昭獄裏那股子腥臭發黴令人作嘔的味道。
跟在身後的淮舟眼疾手快地接住外袍,十分熟練地将手臂上早就備好的鬥篷披在楊晏清的身上:“大人,秋日風涼。”
楊晏清應了聲吩咐道:“繼續查,從那兩個詹王府老人的嘴巴裏還能撬出東西。當年詹王權勢最巅峰之時都沒能做到在宮中安插人手刺殺陛下,這次竟然被人潛入宮中差點得手,背後一定還有人……還有,當年禁軍圍困,詹王是怎麽将詹王世子送出去的,一一查清楚。”
“屬下在抓捕時發現了些痕跡。”淮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此事……似與靖北王有些關聯。”
楊晏清的腳步一頓,側目看了眼淮舟:“既然查出有瓜葛便繼續往下查,靖北王上三輩情報盡快補全——這些還需要我教你不成?”
“屬下不敢!”淮舟一時間額角冒出些許冷汗,“屬下這就去辦!”
楊晏清的視線輕飄飄地拂過淮舟看向廊邊的當年栽種用來鎮鬼的桃樹。
“不必了,這件事我自有安排。”
淮舟跟在他身邊是久,但天性過于板正純厚,鎮撫司錦衣衛的事務此前多半是狼崖這位錦衣衛指揮使掌管。
待到狼崖自青州回來,還是将淮舟調離鎮撫司罷。
***
楊晏清回到王府的時候已然換了件衣裳,月白色的圓領袍下擺繡着淡青色的竹子,懷中抱着一張素面古琴繞過王府的前廳朝着後院走去。
靖北王一脈世代将才,王府內向來沒什麽溫柔婉約的造景園林,後院一大片空地和寬闊的演武場使用頻率比書房之流多得多。
迎面截住了拎着刀不知道準備躲到什麽地方去的男人,楊晏清懷中抱琴掩住唇角忍不住勾起的弧度,溫聲道:“午膳将近,王爺這是準備去哪?”
明明聽到這人腳步聲剛拐進來就準備溜的蕭景赫沒想通怎麽就被堵了個正着,他朝後退了一步,擰着眉頭出聲:“軍中有事,蔣青在書房等我。”
楊晏清眨眨眼:“蔣青将軍?可方才我過來之時聽管家說将軍半個時辰前剛出王府,說是昨日喝的多了些,正好回将軍府醒醒酒。”
蕭景赫:“……”
沒用的蔣青!溜得忒快!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一章的時候,我發給我基友,問她:這樣受是不是有點過于變态了?
基友:我想吃豬舌頭了。
我:??
基友:當然我也得切片。
我:……你讓我無端感覺後背有一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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