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眠 “我們是絕配
自從上次時昭被齊飛他們幾個老板聯手教訓了一次之後, 他很久沒有在南河北街露面。
上一次看見他還是九月,他突然出現在QR,到處找人, 不知道在找誰。
齊飛讓人打聽了一下, 還沒得到什麽結果,時昭又消失了一段時間。
這一次再出現, 他直接找上了遲讓。
他像是提前就知道遲讓在哪,進來就直接把他給堵在吧臺旁邊, 張口就要五十萬。
遲讓笑了,問他憑什麽。
時昭也不遮掩, 直接說你不給,時夏也會給。
他給遲讓一周時間準備錢, 然後留下一張借貸協議, 相當吓人的利率。
時夏握着那張紙,看見借款人上面葉蘭的名字,五指不斷收緊, 直到将紙張邊緣都抓出了折痕,遲讓才從她手裏抽走那份協議。
他一邊将那份協議交給吧臺後的調酒師, 一邊說:“你媽心挺大,時昭說什麽她都信,這種利率她也敢簽。”
先不說這五十萬本金她拿不拿得出來,只說這些利息滾在一塊,那就是個天文數字。
葉蘭學歷不高, 好歹也是高中畢業,她不可能算不明白這筆賬。就算她算不明白,時昭也很明白。
把家裏剩下兩個姓時的和葉蘭綁在一起賣了都還不起這筆錢。
時夏總算明白那天葉蘭回家到底在找什麽,她為什麽要找她要身份證。
原來是為了這個。
如果她把身份證給出去了, 那今天這份借款協議上的名字就是她時夏自己。
遲讓吸了口煙,白色的煙霧從他唇邊緩緩溢出,“老實說,那天我接到你媽電話的時候就想到這個結果了。只不過我以為他要不到你的就會罷手,确實忘了你們家還有個人。”
時夏眼波微動,看向他。
他難得當着她的面抽煙,細長的白色煙卷在他手裏更像個高級的裝飾品,袅袅煙霧騰起,味道并不像普通的那樣嗆人。
他比誰都敏感。
怪不得那天他要留下她的複印件做紀念,他早就知道了。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時夏問。
遲讓修長的食指在煙身上點了點,煙灰落進透明的煙缸裏,哧的溶進水裏,“這種掃興的事,你遲早會發現,還用我說?”
确實。
這件事,很掃興。非常。
但時夏現在只有一個感覺,慶幸。
慶幸自己沒有把任何重要文件放在家裏,跟G大的簽約書都因為那天晚上要出去玩,一直被她放在學校。
如果被葉蘭發現、或者被時昭找到,那她的前途就會從一片光明變得岌岌可危。
她以前遇上這些糟心事的時候總會想,她到底做了什麽孽,才攤上這樣的母親和哥哥,為什麽別人覺得幸福的時候,她永遠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
但現在她不這樣想了。
這一切錯不在她,她不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見她不說話,遲讓将煙碾滅,看着她:“有什麽想法。”
時夏默了默,問:“你有錢給他嗎?”
遲讓毫不猶豫,“有。”
又停頓一下,時夏眼睫微顫,“我聽說,你家有律師團。”
遲讓眉尾一挑,“什麽意思。”
吧臺邊緣,時夏藏在胸前的雙手不斷握緊。
有件事情她想了很久,可是光憑她一個人的力量無法完成。
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琥珀色的眼眸裏在激烈的醞釀着什麽。
遲讓安靜地等她說下去。
良久,她終于開口。
“我知道法律上不承認斷絕親子關系這一條,所以我想送時昭去坐牢。”
時夏很清楚,葉蘭只是一個絕望的家庭主婦,她神經質、腦子裏沒有內容、歇斯底裏指揮自己的女兒像傭人。但僅此而已。
如果沒有時昭,她不會做出任何對時夏、時佑不利的事情。因為她比時昭更清楚,時佑是她挽回時茂的希望,而時夏讀了這麽多年書,不可能分文不值。只要時夏還叫她一聲媽,她就不可能真的不管她。
但時昭不一樣。
他已經走火入魔、六親不認了。
葉蘭也是在他一再的鼓動誘惑下,才不斷挑戰時夏的底線。
這些都是時夏很早就想好的,她咨詢過律師、求助過婦聯,在得到不可能與葉蘭斷絕關系的答複後,她就已經在構想這一天。
她要遠離S市,開始新的人生。葉蘭可以一輩子做她身後的影子,只要她不妄圖吞噬她,時夏有覺悟可以一直養她,養到她壽終正寝。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沒有時昭。
遲讓看着她,看着她面無表情地說出這些話,沒有一絲異樣和愧疚,她冷靜得像杯子裏的冰塊。
堅硬,涼得刺骨。
時夏知道,也許在很多人看來,她這樣想非常冷酷無情,一個做妹妹的,竟然希望自己的親哥哥去坐牢。
但她已經下意識地将遲讓排除在“很多人”以外。
她聽人說過,遲讓家裏背景很大。
只要時昭真的跟他扯上了金錢的關系,只要遲讓想計較,時昭根本沒有勝算。
時夏毫無保留地坦誠自己陰暗的思想,并一再強調,她很早之前就在這樣想,只是很難獨自實施這個計劃。
遲讓是她現在唯一可以利用的人選。她想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夜晚的QR永遠人聲鼎沸,音樂聲大得能掀翻屋頂。
無數新鮮的、頹廢的、陰郁的靈魂都在這裏沉淪。
在這一片喧嚣的場景裏,只有吧臺這一方的角落,只有遲讓和時夏之間,空氣安靜到詭異。
長久的沉默裏,時夏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
心跳很穩,很沉。
她等着遲讓開口,并且完全不去預料他将會說什麽。
與其說這是求助、是想請他幫忙,其實這更像一個考驗。
一個給時夏自己的考驗。
吧臺上,威士忌杯裏的冰塊化了,咕嚕一下在透明的金黃色液體下滾了一圈。
遲讓終于動了。
時夏後頸一重,眼前突然暗了下來。
鼻間是熟悉的,獨屬于遲讓的味道,混合着一點點他剛剛抽過的煙味,額頭貼在一方寬闊而溫暖的胸膛。
她一怔。
頭頂上,遲讓輕輕将下巴擱在她的發頂。
大手一下一下地順着她的長發,像在安慰。
“好。我幫你。”
啵的一下,心裏有什麽突然斷了。
眼眶浮上溫熱。
時夏感覺他将她扣緊。
胸腔裏逐漸脹滿了酸酸的、溫柔的東西。
他就這樣,什麽也沒問。
明知道她在利用他,明知道她是這樣冷血的人,明知道她根本不完美……
他還是擁抱了她。
時夏的聲音很輕,輕到能聽出一絲絲難以控制的顫抖,“你不怕我嗎。”
“怕你什麽,怕你吃了我?”遲讓輕笑,“你還沒有這個胃口。”
“我是說……”她哽了一下,“我這樣,會不會讓你覺得很可怕。我不像周思齊那樣單純,甚至不像藍珊那樣,至少她沒有我這麽虛僞,我……”
“可你比她們都活得更用力,不是嗎。”
時夏心尖倏地一緊。
遲讓帶着她從高腳凳上下來,徹底将她擁進懷裏,他的心跳就貼在她耳邊。
他們擁抱的姿勢契合到仿佛為彼此量身打造。
時夏不自禁地擡起手,五指顫抖着,想給他一點回應,但最終,她只是抓住他的衣角。
發頂落下來一個很輕的吻。
非常輕。
“你不用要求自己太完美,對我來說,你已經是最好的了。”遲讓很肯定地告訴她:“你只要繼續朝你想要的方向去,剩下的交給我。”
他的話音落下,強烈的悸動再度将時夏的心跳引導至最高的地方。
她站在那裏,眼前耀眼的光芒比她看見的任何一次都要溫柔和接近。
這是時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明确地知道,她想要現在正抱着自己的這個人,與她一同看見這道光。
她要他一直都在。
閉上眼睛,時夏輕聲回答:“好。”
那晚之後,時夏将自己放在家裏的所有重要物件全都轉移出去。
一部分放在楊潔那裏,一部分放在遲讓那裏。
她已經不需要天天都待在學校裏了,于是時夏把筆記本的大部分都送給了周思齊。
周思齊還以為她是以後都不會再來了,吓得抱着她大哭不止。
時夏安慰她,以後她每周還是會來學校兩天。
至于其他時候,她需要為自己的生活費做點努力。
周思齊不明所以。
時夏向她坦誠自己父母已經離婚,她現在跟着媽媽,以後也許沒有辦法給她以後的大學生活提供太大的幫助。
這是時夏第一次嘗試向人訴說自己真實的境地,雖然仍有保留,但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多的部分。
遲讓說過,她不需要求自己太過完美。
人總有自己不願意向他人展示的那一部分,無須強求自己和他人。
而周思齊似乎也願意理解。
時夏也是頭一次在她身上看到成熟溫暖的一面。
聽到這些事情,她沒有同時夏想象中那樣露出同情或者悲憫的目光,只是安慰地抱了抱她,然後告訴她,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她很樂意。
人好像只有在這樣放松自己的時候,才能發現這些容易被忽視的美好細節。
比如就連一直把她當成假想敵的藍珊,都在知道她要離開校園後,來找過她一次。
她好像哭過,眼睛還是紅的。
時夏不知道她跟遲讓之間發生了什麽,但當藍珊哽咽着問:“為什麽不能是我?”的時候,她還是為她眼眶裏透明的眼淚動容了。
比起把她當成潛在假想敵的衆多者裏,只有藍珊夠勇敢,夠坦誠。
時夏欣賞她的勇氣,在明知自己沒有勝算的情況下還這麽勇于嘗試,但誠如遲讓所說,她永遠是冷靜的。
短暫地感動過後,時夏平靜地告訴她:“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
遲讓來接她放學,在牆角聽見她這樣回答,唇角微抿,笑意還未來得及完全爬上眼角,就被時夏發現了他的存在。
“正好你來了,你來回答她吧。”
遲讓垂眸失笑,雙手抱胸從牆後轉出來,沒有上前,只是倚着牆根,眼中噙着淡淡的笑意,平靜而專注地凝視着她。
時夏給了他同樣專注的回望。
見到遲讓,藍珊終于繃不住了。
她哭着跑到遲讓身前,仰着頭的模樣好不可憐。
“為什麽、遲讓,我也可以的……”
時夏以為,此時此刻,面對一個女孩子期期艾艾的眼淚,他起碼會說些什麽來緩和她的情緒,可他沒有。
遲讓的眼神甚至沒有在她臉上停留。
他只是看着時夏,淡淡笑着:
“我早說過,我有戀人。
“我們是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