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眠 “我不來,你睡得着嗎
葉蘭是下午四點多回來的。
時夏正在做聽力, 聽見開門聲,她暫停了播放,但沒出去。
葉蘭大約不知道她也在家。
在客廳裏走來走去, 然後回了房間, 翻箱倒櫃了一會兒,她重新回了客廳。
“奇了怪了。”
她自言自語地朝時夏房間走。
時夏摘下耳機, 葉蘭已經到了門口。
“哎喲!吓死我!”葉蘭果然不知道她在家,陡然看見書桌邊坐了個人, 她吓得眼睛都瞪直了,捂着胸口直喘氣。
時夏回眸, 眼神很淡:“媽。”
葉蘭最讨厭的就是時夏這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明明搬家的時候還跟人司機笑得甜的不得了, 輪到自己媽了, 就擺出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真是晦氣。
“你在家也不出個聲!你想吓死誰啊你!”葉蘭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兩步指着她的後腦勺就是一通罵。
“今天周幾啊,周五你不上學你在家坐着?!你爸花那麽多錢供你讀書, 你就在家坐着吓我是吧,你要死是不是?!我跟你說, 你要不想上學趁早退,退了還能退半學期的錢給佑佑報個托幼班!”
她翻來覆去就這麽幾句話,時夏眼睫微斂,聲音更淡兩分,“時佑呢?”
“你還管你弟弟的死活啊你, 你多久沒給家裏拿錢回來了?”說到這個葉蘭就一肚子氣,“你娘我打牌都沒錢了,還得把你弟弟壓在那回來取錢。你手上有多少錢快點給我!”
時夏:“你剛才在找什麽?”
“你管我……”
“找存折?”
葉蘭一梗,“你怎麽知道, 存折在你那是不是?那也一起給我吧。”
時夏起身。
到衣櫃旁邊的髒衣籃下面翻出紅色的存折,裏面有這個家目前所有的積蓄,六千三百七十一塊八毛。
她完全不避諱葉蘭,将存折交到葉蘭手上時,時夏說:“我被開了,最近準備考試沒有打工,所以沒錢。這裏面是家裏最後的錢,下三個月的房租都在這裏。你要用是不是?”
“當然當然!”葉蘭眼睛盯着存折,欣喜地要接過,時夏卻突然抽走。
葉蘭臉色一變,大吼:“你幹什麽!耍我啊!”
時夏淡聲對她道:“我只是想問你,你需要用多少。”
“你管我用多少!我是你媽,我做事還需要跟你報告?”葉蘭瞪着眼睛,伸手就去搶她手上的存折。
時夏手一擡,她撲了個空。
“我只是想提醒你,用掉這些錢之前想想退路。我現在沒有打工,爸爸上次也已經說過不會再多給你錢了,如果你不想抱着時佑跟我一起去睡大街,那你最好節制一點。”
時夏說完,将存折重新遞給葉蘭。
葉蘭橫她一眼,這次她一手握着時夏的手腕,一手奪過存折,拿到手以後,她哼笑一聲:“你不用吓唬我。”
“我們這個家,最怕出去睡大街的人,不是我。”她翻開手裏的紅本,看一眼裏面的數字,雖然不是很滿意,但聊勝于無。将存折放進口袋,葉蘭輕蔑地看着時夏。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是我生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虛榮、做作、假模假樣。你以為多讀兩頁書就真能從這個家裏飛出去了?”葉蘭冷笑,“我告訴你,只要我跟佑佑一天沒有好日子過,你也別想過什麽上等的生活。”
話罷,葉蘭毫不留戀,轉身就走。
出門前,她放下話:“我回來之前把飯做好。”
她就是這樣,十幾年如一日,使喚自己的女兒比使喚一個仆人更順手。
從這一點上,時夏很确定她是葉蘭親生的。
葉蘭對她的漠視,她給予同樣的還擊,她們雖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腦子裏想的只有對方能為自己提供什麽。
她們其實是同一種自私的人。
但葉蘭不可能牽制時夏一輩子。
她們彼此都清楚。
時夏的忍耐極限只有不到十個月了。
……
晚上葉蘭散場回家,時佑脖子上挂了一串棒棒糖項鏈。
時夏從廚房出來接他進門,他把手裏的棒棒糖遞到時夏嘴邊,喊她:“姐姐吃。”
時夏下意識偏了下頭,蘸着口水的糖從臉頰邊擦過,留下一片黏膩。
葉蘭看在眼裏,關上門,難得嬉笑:“呀,佑佑給姐姐吃呀,佑佑這麽喜歡姐姐呀。”
時夏沒有接話,甚至沒有看她,抱着時佑到餐桌邊,抽了張紙巾擦臉,幹巴巴地,擦不掉。
“鍋裏有湯,我得看着,你帶佑佑去洗手吧。”她把時佑交給葉蘭,轉身進了廚房。
餐桌邊,暖色的燈光下,葉蘭望着廚房的方向,眼底浮起一片難以察覺的陰影。
吃完飯,時夏動作快速地收拾了餐桌,留下一句“明天有考試。”後就進了房間,鎖上房門,大有再也不出來的意思。
葉蘭在家裏待得無聊,八點左右,她又帶着時佑出了門。
才出樓棟,手機響了。
葉蘭看了眼來電顯示,眉頭皺起,特意把時佑放下,走到僻靜處接起了電話。
“喂。我知道,你不要催,總得她不在家的時候才可以啊。我知道我知道,這樣,她明天要考試,我中午拿過去給你。好了好了知道了,放心,媽哪次沒幫你?好好好,就這樣,先不說了,你明天等我電話。”
……
時夏一直複習到十點,葉蘭他們還沒有回來。
她到客廳給他們留了燈,然後到衛生間洗了把臉,準備回房睡覺。
她現在需要充足的睡眠來積蓄能量,确保明天的一切都萬無一失。
可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個小時,睡意遲遲不肯光臨。
時夏幹脆睜開眼睛盯着天花板,大腦裏思緒紛飛、又好像只有一片空白。
她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直到葉蘭回家。
時佑鬧覺,在客廳裏哭喊不停。
葉蘭不耐煩地讓他閉嘴,下一秒想起時佑是她唯一能挽回時茂的機會,又把他抱起來哄。
腳步聲在房間門口來來回回,見時夏房裏漆黑一片沒有動靜,葉蘭罵了一句“睡死豬!”然後進了自己房間,不久之後沒了聲音。
時夏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00:17。
不過多久,葉蘭出來洗漱。
她像是故意的,趿着拖鞋在整個屋子裏來回走動,咳嗽、喝水、翻冰箱,所有聲音時夏都聽得一清二楚。
直到她進入房間,屋子裏徹底安靜下來,時夏再次看了眼時間。
01:03。
光線昏暗的房間裏,時夏的眸光冷淡非常。
她放下手機,翻身準備睡覺。
窗外有車經過。
手機兀地震動了一下。
時夏摸過來看。
是遲讓。
[下來]
時夏心尖倏地一縮。
樓下,白色的瑪莎在黑夜裏異樣耀眼。
遲讓倚在車門邊抽煙。
橙紅的火光在他指間一明,一暗,袅袅煙霧騰起來,将這個夜晚勾勒出了幾分神秘和虛幻的感覺。
時夏以為自己在做夢。
遲讓感覺敏銳地發現了她,在她靠近之前,他吸盡最後一口煙,食指一松,煙頭掉在地上,他用腳尖碾滅。
“你……”時夏停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張張嘴,突然不知道說什麽。
“幹嘛離這麽遠?”遲讓開口散漫調侃的語調,聲音有點啞,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抽煙的緣故。
聽見他的聲音,時夏才恍然回過神來,這竟然不是夢。
“你怎麽會過來?”
她僵在原地,遲讓只好自己過去。
時夏下來得匆忙,身上還是那件不符合她體型的寬大T恤。
夜風一吹,她就像是被衣服罩住的一個人形紙板,瘦得叫人覺得可憐。
她沒紮頭發,烏黑的發絲完全散落,長度及腰。
與白天清爽的馬尾造型不同,她現在更柔、更嬌、更媚。
遲讓眼中浮出驚豔,他擡手勾了一縷她耳邊的發絲在指間,輕笑:“我不來,你睡得着嗎。”
時夏怔住。
“你這個人這麽較真,又愛亂想,我這個變量一分鐘沒定下來,你就一分鐘安不了心。我要是不來,你今晚就別想睡了。”他說得很篤定,篤定到好像比時夏自己更了解她自己。
手裏那縷發松開又勾住,然後纏繞,跟着再松開,遲讓樂此不疲。
他的手離得很近,時夏能感覺到他的指尖有意無意劃過她的側臉,沒有直接觸碰,但似有若無的觸感仿佛從心尖上劃過的。
時夏擡着下巴望着他,眸光忽閃,“所以呢?”
“所以?”遲讓笑,“所以一會兒你就上去安心睡覺,我在這等着呗。”
“等多久?”
“等到你下來。”
“你不睡覺?”
“怎麽睡?”
遲讓像聽了個笑話,眼角閃了閃,他輕佻地盯着時夏:“當然,如果你願意在車上跟我一起過夜,那我倒是可以。”
時夏眼睫一顫,目光下移,“想得美。”
月光慘淡,婆娑的樹影被他們踩在腳下,仿佛能夠就這樣将暗色的陰影踩碎。
遲讓玩夠了她的頭發,最終還是在她臉上揉了一下,“行了,上去吧。已經親眼見到我了,現在可以睡得着了。”
時夏喉間梗了梗,“別把自己想的這麽重要。”
遲讓現在完全能夠看穿她的口是心非,也不計較她一時嘴硬,握着她的肩膀調轉了個方向,“你對我重要就行了。”
被他推出去的一瞬間,時夏胸腔的心髒突然強烈地跳動了幾下。
她從前不知道什麽樣的感覺才叫悸動,但在他手掌離開自己的那一個剎那,她好像懂了。
像從高處跌落時失重的感覺,像拿到成績單時自然而然的喜悅,腎上腺素瘋狂分泌出讓她興奮的信號,但這些瀕臨失控的感覺都被隐秘地封存在心裏。
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順着他的力道向前走,時夏沒有回頭。
因為他的目光就在身後。
遲讓究竟是什麽樣一個人。
他怎麽有這樣大的魔力,能驅散黑夜的不安,讓堅定和信心又重新回到她的身體。
如他所說,時夏今晚不會再失眠了。
因為有個人,正在樓下守着她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