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眠 “明天見
看見車裏的時夏, 藍珊驀然回想起早上在教室門口遲讓說過的話。
‘我女朋友不許我收別人東西。’
……
他女朋友是……時夏嗎?
藍珊表情僵了一下,唇角牽出一些弧度,“原來…學姐就是你女朋友啊。”
遲讓撇嘴, “還不算。”
“那你們……”視線滑過他們交握的雙手, 藍珊欲言又止。
時夏不自在地抽動了一下手腕,遲讓沒放。
他握她更緊, 然後舉起來,手背對着藍珊, 散漫輕笑,“追求的過程。”
藍珊哽住。
她對上遲讓眼睛, 他眸色極深,深得她幾乎在那裏面找不到自己。
“還有問題嗎?”
“呃, 沒……”
“那再見。”
說罷, 遲讓松開時夏,啓動車子。
引擎的轟鳴與遲讓的聲音同時傳來,“讓一下。”
藍珊下意識地往旁邊退了兩步。
遲讓勾唇:“謝謝。”
他單手轉動方向盤, 白色的瑪莎很快完全移出車位,卻未立刻開走。
藍珊呆呆看着車尾面前停下來, 駕駛座窗內伸出一只手來。
“有人問的話,別說看見我們。拜。”
藍珊一頓,正想上前問原因,車尾燈閃了一下,白色的車身很快就滑出了停車場大門, 轉個彎就消失在視線之中。
直到後視鏡裏完全看不見藍珊的身影,時夏才收回視線,冷淡地看向遲讓:“你覺得她會聽話嗎。”
“當然。”
“你憑什麽肯定?”
遲讓側眸輕笑,“你太緊張了。”
時夏皺眉。
她怎麽可能不緊張。
就算他說不要對外說看見他們, 可藍珊就一定會乖乖聽他的話嗎?就連汪洋都會忍不住跟周思齊說早上的事情,藍珊看起來也根本不像是會幫他們保守秘密的。
遲讓:“你難道沒發現,她很想表現自己嗎。”
他承認藍珊長得不差,确實有表現的資本,但這個年紀的女生,大多還是跟周思齊一樣,即使知道自己打扮不賴,還是會習慣于從其他人那裏獲得肯定和自信。
而藍珊則不需要,相反,她更懂得如何表現自己,更知道自己想要獲得什麽,一旦目标發生轉移,他們通常不會顧忌任何人的感受。就像早上對待汪洋那樣。
這種人,他們往往最在意的是自己。
這一番分析好像很有道理。
時夏眼波微動,看着他問:“你好像很了解,這種人。”
遲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信不信,下周學校裏會有很多關于我的傳言。”
時夏不明白他的意思。
遲讓勾唇,黑眸中的笑意卻沒有半分溫度:“關于我,和她。”
遲讓開着車在學校周邊兜了一圈,然後将時夏放在一個無人的路口。
車窗搖下來,時夏看起來還是很擔心藍珊的事情。
遲讓問她:“确定不用我送你回去?”
“不用。”
“明天我去你家接你。”
“不用!”
遲讓仿佛沒聽見她的拒絕,兀自打了轉向燈準備彙入主道,車窗升上去的速度正好讓時夏看見他上揚的嘴角以及狡黠的眼光,“明天見。”
時夏握拳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車尾燈揚長而去。
半晌,吐出一口長氣。
時夏轉身,算了。
下午的運動會兩點才開始,時夏回教室拿了書包,向楊潔請了假,表示想回家複習。
楊潔同意了。
“明天就要考試了,抓點緊是對的。不過也要注意休息,勞逸結合才好。”
時夏彎了彎唇角,露出恬靜乖巧的微笑:“我知道了,謝謝楊老師。”
“好了,去吧。”
時夏轉身走出辦公室。
剛到門口,楊潔又突然将她叫住。
“對了。”
時夏停下來,回頭望着她。
“明天有人送你去考場嗎?”楊潔問。
時夏一愣。
在G大之前,本也有一個機會可以讓時夏提前被清北招錄。
理科暑期營,是無數理科生通往最高學府的最難捷徑。
時夏幾乎整個中學都在為此努力,拼了命學、拼了命練、拼了命參加比賽,終于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省競賽的冠軍,也獲得了參加暑期營的機會。
但就是這樣一個她夢寐以求的機會,時夏卻在繳費的最後期限消失無蹤。
無論電話還是信息,時夏通通沒有回音。
楊潔很想替她代繳,但她手邊沒有任何時夏的身份證明。
她無能為力。
直到隔天上學,楊潔把她叫到辦公室,責問她怎麽對得起這幾年來的努力。
時夏第一次在楊潔面前崩潰大哭。
無論楊潔怎麽追問,她都不肯說自己到底被什麽事情耽誤了。
一向優秀陽光的人在辦公室裏哭到幾個老師都心疼地過來安慰。
但木已成舟,眼淚改變不了任何結果。
雖然時夏一直不肯說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楊潔心裏其實有些猜測。
這一次真的是高中最後一次能被優錄的機會了,如果錯過……
“要是沒人送你的話,你先到學校來,我……”
楊潔剛想說她可以送她,時夏卻突然将她打斷。
“明天有人送我。”
‘明天見。’
……
遲讓散漫的聲音出現。
時夏琥珀色的杏眼中眸光明亮又堅定,“楊老師,您放心。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搞砸了。”
回到家,家裏沒人。
葉蘭将時佑帶去了麻将室,這會兒估計正在牌桌上鬥智鬥勇。
時夏回房間放下書包,拿了換洗的衣服去洗澡。
換下來的那套襯衣和格子裙,被她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書桌上。
熱水從頭澆下來,時夏閉上眼睛,完全放松下肩膀,氤氲的熱氣一點點帶走她身上的疲憊。
在時夏成為這樣的時夏之前,她還對許多事情都心存幻想。
但戴上面具之後,她就不再對那些事情抱有期待。
特殊的家庭環境和壓力,讓時夏無數次想過幹脆高中都不要讀了,直接遠走高飛,到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但她知道這樣不行。
想要去更大的世界,她就必須有更高的跳板。而讀書是她唯一通過努力就能爬上去的跳板。
其他的,她都無法企及。
或許她天生淡漠,也或許這份淡漠遺傳自時茂和葉蘭,總歸在時夏發現自己付出的親情沒有得到該有的回應,還一再被人欺壓的時候,她就決定停止自己的情感輸出。
既然他們不需要她的親情,那時夏也沒有必要再對他們有任何期望。
但即便她已經盡可能降低自己對家庭的要求、對葉蘭的要求,他們卻一而再地逼迫。
暑期營一共五天,報名費七千。
那時,時夏拿出自己這幾年攢的所有的錢,還差一千一。
她迫不得已只能向葉蘭要錢。
要之前,時夏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但出乎意料的,時夏一表明借錢的意圖,葉蘭立刻答應了。
她問時夏差多少,時夏如實相告。
葉蘭從粉紅色的鱷魚皮錢包裏抽出兩千給她,要她去學校的路上順便給時昭送件衣服,回來的時候再買兩斤排骨。
那是這麽多年來,母女倆少有的、心平氣和的、正常對話。
時夏被欣喜沖昏了頭腦,她答應了。
繳費截止時間是六點。
她三點出門。
時昭就在離學校不遠的網吧裏等她。
三個小時,怎麽都夠了。
她永遠記得那天,說好只要件衣服的時昭搶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錢。
無論她怎麽哀求,時昭都只猖狂地發出大笑,‘死丫頭讀這麽多書有什麽用,到頭來還不是被媽騙!’
是的,她被騙了。
被自己稱為媽媽和哥哥的兩個人。
時夏至今都想不通那天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是她不該去向葉蘭借錢、不該相信她竟然那麽快答應了她、不該妄想她能夠遠離這一切……
還是,她根本不該被生下來。
對。
她從頭到尾只做錯了一件事。
降生在這個世界。
……
熱水不斷從臉上流下,時夏捂住眼睛,水汽彌漫的空間裏,只有水聲。
洗完澡,時夏披着濕發出來。
身上那件寬大的灰色T恤一看就不是她的尺碼。
過長的衣擺直接蓋住了她的臀部和大腿,米白色的浴巾圍在裏面。
沒有人的家很安靜。
安靜的環境利于複習。
時夏換上運動褲,走到課桌旁拉開椅子,視線觸及那套幾乎嶄新的衣服時,她突然想到遲讓。
那一天的後來,在時夏眼前只剩虛無的時候,遲讓出現了。
她沒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做的,但等自己的眼神重新有了焦點,時昭正趴在地上痛苦喘息,跟着他的幾個人無一幸免。
時夏錯愕擡眼,面前的人似乎還沒睡醒,精神恹恹。
遲讓朝她伸出手,然後說了一句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
‘好想睡。’
……
時夏時常想,失眠到連藥物都解決不了那到底是一種怎麽樣的痛苦。
她上網搜索了許多相關症狀,但沒有一條和遲讓相符。
除了偶爾露出的疲倦和晃神,他甚至連黑眼圈都那麽與衆不同。
是他天賦異禀嗎?
時夏不覺得。
她始終認為世界上沒有真正天賦異禀這件事情,有的只是強大的心理素質和精神力量。
遲讓有時候真的很讨厭,我行我素、輕狂桀骜、散漫不羁、喜歡明知故問……
但如果這樣的遲讓都能擁有天賦異禀的能力,她為什麽不行?
才一點半。
跟遲讓分開不到兩個小時。
手機裏沒有任何新的消息進來。
時夏點開微信,纖細的指尖落在那個空白頭像上。
對話框彈開。
她輕輕打字。
[明天七點,絕對不能遲到]
幾乎是消息發出去的同時,她收到了遲讓的回複。
[放心]
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時夏放下手機,将那套衣服放到床上,再回來翻開課本。
琥珀色的眼睛裏眸光微微閃動。
她笑了一下。
很淺。
如果已經沒有任何人值得信賴,那至少,先相信自己吧。
相信自己的判斷。
判斷,其實還有那麽一個人,對她說放心,心就會真的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