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三個鼎
◎獸心(兩更合一)◎
聽到騎士的話, 宋鼎鼎腦子懵了一下。
她的朋友……代簽生死契?
先不說那個替她報名的朋友是誰,這生死契怎麽代簽?
宋鼎鼎蹙眉:“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騎士将手中用紅絲繩系好的牛皮紙打開,帶到她面前:“報名劵上簽着您的名字, 還印着您的指紋。”
牛皮紙上寫着連筆英文,末尾處用金色墨汁簽上了‘阿鼎’二字, 字跡看起來行雲流水, 遒勁有力。
除卻名字以外,那報名券的底端還覆上了一枚鮮紅色的指紋印。
宋鼎鼎擡起拇指, 将指紋對比過後, 發現報名券上的指紋竟是她自己的。
“還有這個。”騎士展開手裏的小人畫像, 對着宋鼎鼎的臉比對一番:“這幅畫是您的朋友畫的。”
宋鼎鼎:“……”
“尊敬的勇士,請您盡快跟随我們候場,第二場鬥獸比賽将在號角吹響後開始。”
說這話時, 騎士們已經将手臂按在要腰間的長劍上, 仿佛只要她表露出分毫不情願的情緒, 他們就會動用武力将她押走候場。
角鬥場裏的十幾人,全都死的死, 殘的殘, 只剩下一人重傷之下, 還在跟變種獸負隅頑抗。
聽着周邊傳來的歡呼和尖叫聲, 宋鼎鼎知道反抗帶不來任何好處, 索性表現出順從的模樣,在騎士的帶路下, 朝着看臺下走去。
她一邊走, 一邊朝着七層看臺頻頻回頭, 直到她的身影即将消失, 馬澐才注意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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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姐姐……”他站起身, 指着遠處消失在盡頭的黑點:“阿鼎怎麽被人帶走了?!”
裴名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宋鼎鼎已經被兩個騎士帶進了角鬥場的隧道裏,此刻甚至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他拇指抵在食指上的玉色儲物戒上,緩緩轉動着指戒,似乎是在沉思着什麽。
她被帶走的方向,是下一場鬥獸比賽候場的地方,但她剛剛并沒有報名參加鬥獸賽。
也就是說,她是被別人代替報了名。
鬥獸比賽一共兩場,黎畫在下一場,不過黎畫不會出劍,而玉微道君一心為吞龍珠,沒有人可以保護她。
角鬥場裏有神識的修士尚且死盡,更何況她沒有神識。若他不出手,她必死。
裴名微微叩緊指戒,頓住動作:“或許,阿鼎也報了名。”
風輕雲淡的嗓音,像是江東河裏的一葉浮舟,孤寂清泠,虛無缥缈。
馬澐愣了一下,剛要起身的動作停住,望着漆黑不見光明的隧道,心跳倏地慢了一拍。
阿鼎真的報名了嗎?
他不知道。
可既然裴姐姐這樣說,那他又有什麽理由不相信呢?
馬澐抿了抿蒼白的唇,重新坐回了座位。
……
第一場鬥獸比賽結束,勇士們盡數死光,而獲勝的兩頭變種獸,被重新驅趕到鐵欄杆裏。
角鬥場的管事者揮舞着紅布:“親愛的女士們,先生們,在短暫的休息後,我們将迎來第二場更加驚險刺激的鬥獸比賽。請大家敬請期待!”
宋鼎鼎穿上銀色铠甲,被騎士送進了隧道大門口,漆黑潮濕的通道中燃着兩盞壁燈,迎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她聽到了嘈雜的哭鬧聲。
隧道裏關着十五六人,其中有不少她的熟人,尤其宋芝芝和席夢思哭聲最大。
在鐵欄杆打開的一瞬間,席夢思跌跌撞撞的撲了上來:“阿鼎兄弟,救救我,我不想死……”
角鬥場一共四個鐵欄杆制成的門,兩個門後隧道用來放變種獸,兩個隧道用來給勇士準備候場。
方才變種獸厮殺第一輪上場勇士的畫面,他們在隧道裏看的清清楚楚,那些被殘忍殺害的宗門弟子,那些漫天飛舞的殘肢斷體。
而他們與變種獸只相隔一道鐵欄杆的距離,他們甚至能感受到變種獸鼻孔裏噴灑出的熱氣來。
待第二場鬥獸比賽開始,角鬥場的管事者就會讓人收起鐵欄杆,顯而易見,他們的命運并不能比角鬥場裏那些碎了一地的屍體好上多少。
有了席夢思不顧臉面的哭嚎作為開端,其他人想起宋鼎鼎一路上的料事如神,紛紛涕流滿面的求她想辦法救他們出去。
“阿鼎,你是神仙轉世,菩薩心腸,你一定有辦法救我們出去對不對?”
“原先都是我們對不起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求你快救救我們!”
“阿鼎,你看看那些慘死的弟子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真的忍心看着我們被變種獸撕爛撕碎嗎?”
……
宋鼎鼎在跪地痛哭的十幾人裏,看到了她剛剛被迫喝烈酒時,在人群裏起哄最厲害的三個劍修。
他們三個是阜江閣的劍修,聽聞名氣不小,若非多年前敗在了黎畫手中,約莫那九洲第一劍仙的名號,就會落在他們其中一人身上。
劍修最為傲骨風華,可他們三人卻因貪生怕死,便不顧尊嚴,當衆下跪求饒。
簡直丢盡了三陸九洲劍修的臉。
“阿鼎,你怎麽來了?”
黎畫清潤的嗓音,喚回了她的思緒,她看着鬼哭狼嚎的衆人,不禁輕嗤一聲。
生死攸關之際,所有人都将她當做救世主一般,卻沒有人像黎畫這樣,問她一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說到底,他們滿心滿眼只有自己的生死。
“有人僞造我的指紋,替我報名參賽,還代簽了我的生死契。”
宋鼎鼎緩緩擡眸,微寒的視線從每個人身上掠過:“讓我猜猜,是誰做的……”
幾乎是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撲在她腳下的席夢思身體一僵,微微繃緊了脊背。
她替阿鼎報名時,根本不知道這是鬥獸比賽,她以為這只是個婚禮前的小游戲。
她想着阿鼎喝了三十杯烈酒,肯定不可能一點事都沒有,若是替阿鼎報名參加了游戲,屆時阿鼎肯定會在游戲時出醜。
她只是嫉妒阿鼎,想要讓阿鼎在衆人面前出一次醜,才會用清理劍紋的印紙,提取高腳杯上阿鼎留下的指紋,又用指紋和僞造的簽名報上了名。
至于那代簽的生死契,她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簽上了名字,她也是無辜的受害者!
席夢思顫巍着攥緊左手裏的長劍,她想要掩埋真相,反正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只要她自己不說,阿鼎就不會不知道。
“阿鼎兄弟,現在不是找人算賬的時候,咱們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還不如先想想逃出去的辦法……”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斷了她沒說完的話,席夢思神情怔愣的擡起頭,目光錯愕的看向宋鼎鼎。
她捂着微微刺痛的臉頰,瞳孔倏忽收緊:“你打我?”
宋鼎鼎一把攥住席夢思的發髻,猛地向下一拽,在她的慘嚎中,将慈悲抵在了她的頸間:“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替我報名鬥獸賽?”
慈悲呈彎月鐮刀狀,貼近血管的雙刃發出陣陣嘶鳴,像是在瘋狂渴望着割斷她的喉嚨,沾染上新鮮黏稠的血液。
只要宋鼎鼎再用力一分,微勾的劍尖就會穿透她的血管,她驚恐的看着宋鼎鼎:“不,不是我……”
“我的名字,是一個左撇子代簽的。”宋鼎鼎眯起雙眼,俯視着緊握在她左手裏的長劍:“這些人中,只有你是左撇子。”
左撇子和正常人寫字的角度略有不同,而剛才騎士給她看的報名券上,那字跡行雲流水,但兩個字落筆的角度卻向右微微傾斜。
前兩日在玫瑰莊園時,她便發現席夢思習慣用左手接物遞物,包括伸手安撫野獸時,也是直接伸出了左手。
還有剛剛她說話時,朝着周圍的衆人掃去,他們皆是右手執劍,聽到她說自己被人代替報名,神色間毫無反應。
只有席夢思,手臂抖如糠篩,吓得頭都不敢擡,還欲蓋彌彰的試圖轉移話題。
“對不起。”席夢思見自己被揭穿,忍不住痛哭出聲:“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這只是個游戲……”
宋鼎鼎真想一劍戳死席夢思,兩滴眼淚和一聲不痛不癢的道歉,就能挽回她接下來要面對的生死險境嗎?
她攥緊了慈悲,胸口不住起伏,似乎是在極力壓制溢出的殺意。
就在慈悲微微顫動時,白皙修長的手掌,輕覆在她的手腕上:“阿鼎,不要用這把短劍殺人。”
黎畫的音色溫潤,像是璞玉相撞發出的玉碎聲,清透幹淨,奇跡般撫平了她心中的躁意。
理智回來後,宋鼎鼎一陣恍惚。
她感覺剛剛自己好像被什麽力量蠱惑了似的,魔障般有聲音在耳邊呓語——殺了她,快殺了她。讓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沒人能欺你、辱你!
若不是黎畫及時制止,她受到那聲音蠱惑,可能到了最後,真的會忍不住将短劍刺進去。
宋鼎鼎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将慈悲收回袖中:“看在黎公子的份上,我饒你一次。”
話音落下,鐵欄杆外傳來響亮刺耳的號角聲,角鬥場的管事者重新将鬥獸規則重複一遍,在民衆興奮雀躍的喊叫聲中,拉起了變種獸的鐵欄杆。
躲在鐵欄杆後的宗門弟子們看着咆哮不止的變種獸,鬼哭狼嚎的發出了求饒聲。
“我認輸,我不玩了!快放我出去!”
“別殺我,我不想死,我才二十多歲啊!求求你們饒了我!”
“玉微道君,道君……救我們啊,快想辦法救救我們啊!”
……
看臺上的玉微道君,聽到隧道裏傳來凄厲的哭嚎聲,眸光微沉,卻是連分毫伸出援手的意思都沒有。
若他們能打敗變種獸,就可以得到許願的機會,拿到這一層秘境的吞龍珠。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幾率,相比起三陸九洲萬萬蒼生的無辜性命,他們這些人的性命又能算的了什麽?
舍身取義,方為大道。
随着‘轟隆’一聲,鐵欄杆被收了起來,手持長劍的宗門弟子從漆黑的隧道中被迫走出。
黎畫叮囑宋鼎鼎:“別走遠,一有狀況就往我這裏跑。”
她應了一聲,朝着寬闊碩大的角鬥場打量起來。
一層看臺下的圍欄上,挂滿了飄動的紅布,角鬥場管事者一開始就介紹過,這些變種獸的基因裏,有黑牛的血統。
牛是色盲,分辨不出紅布的顏色,但它們會對飄動的布興奮起來,因為它們認為這是一種挑釁。
上一場,變種獸最先殺死的人,就是站在飄動紅布前的宗門弟子。
“收起你們的眼淚,拿起你們手裏的劍!”宋鼎鼎指着圍欄上飄動的紅布,厲聲喝道:“大家分散開,将巨石上挂着的紅布挑下。”
角鬥場實在太大了,僅憑一兩個人的力量,不等将圍欄上的所有紅布挑下,可能就已經被變種獸攻擊至死。
在這危急時刻,每個人都必須團結起來,才有可能贏得一線生機。
看臺上的管事者第一時間轉述着戰況:“大家快看!這個矮小瘦弱的勇士,發出了他的指令,那麽其他正在流淚的勇士們,會聽從他的指揮嗎?”
群衆們的噓聲,滿是譏诮和不屑。
他們崇尚力量,而這個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的小子,怎麽可能成為衆人的領袖?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那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人們,在聽到宋鼎鼎下達的命令後,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擦幹淨眼淚就往圍欄上的紅布上撲。
在這一刻,她就是他們的神明,就是他們接下來生還的唯一希望。
“挑下來的紅布,系在腰間或手臂上,你們分散開。如果有人被變種獸盯上,不要動,不要跑,其他人吶喊揮舞手中的紅布,以此轉移變種獸的注意力。”
宋鼎鼎有條不紊下達着命令,變種獸有黑牛,黑熊,獅子以及變異人的血統,黑牛對飄動的紅布興奮,熊的視力較差,而獅子狩獵時,會對聲音較為敏.感。
如果衆人團結一些,可以大大降低傷亡率,并盡可能給她争取更多的時間,想辦法從變種獸口下突破逃生。
衆人按照她的命令,間隔分布在寬闊的角鬥場上,不主動挑釁變種獸,只是穩穩執着長劍,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宋鼎鼎挑下一塊紅布,随手系在手臂上,一轉身卻差點撞上宋芝芝的額頭。
她往後退了兩步:“你跟着我幹嘛?”
“我害怕。”宋芝芝抱着長劍,手臂顫的不成樣子,淚眼汪汪道:“我娘還等着我變成九洲第一首富回去接她。”
宋鼎鼎嘆了一口氣。
宋芝芝倒是沒什麽壞心眼,就貪錢貪的厲害,這不,為了贏得一次許願的機會,連命都要給搭進來了。
“你跟着黎公子,他……”
話還未說完,宋鼎鼎就看見不遠處的黎畫身後,緊跟不舍的三個阜江閣劍修。
她皺起眉頭,正想說什麽,卻見黎畫挑圍欄上的紅布時,不慎将長劍刮在了巨石上,發出了一聲刺耳響亮的‘呲呲’聲。
這聲音令剛剛沉穩下來的變種獸暴躁起來,兩頭變種獸騰起熊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整齊劃一的朝着黎畫的方向狂奔而去。
原本想要跟在黎畫身後避難的三個劍修,看到變種獸襲來,吓得臉色煞白,全然忘記了宋鼎鼎的叮囑,拔腿就跑。
而黎畫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就跟在三個劍修身後跑,時不時還整出一點噪音來,繼續吸引變種獸的注意力。
他們這邊一亂,其他人也都被打亂了節奏,全都在面色驚恐的四處逃竄。
整個角鬥場亂作一團,兩頭變種獸被尖叫和恐懼聲激發了鬥志,牟足了身上的勁追逐黎畫和三個劍修。不過頃刻之間,已是追上了他們四人。
三個劍修累的氣喘籲籲,他們實在是跑不動了,只得哀求道:“黎公子,你快出劍啊!”
黎畫搖頭:“我識海內的靈力不多,怕是出不了玉闕劍了。”
三人一聽,面上盡是絕望。
他們也沒有靈力了,這可怎麽辦呀?
難道就活生生被變種獸撕爛扯碎,像是那些被清理掉的屍體一般,白白喪命于此?
不,他們不甘心!
眼看着變種獸步步逼近,三人對視一眼,用眼神互相示意,心有靈犀的看向背對着他們的黎畫。
習武之人,最忌諱将脆弱的背後面向別人,黎畫自己掉以輕心,便怪不得他們心狠手辣了。
反正黎畫沒有靈力,催使不動玉闕劍,留着也沒有什麽用處。
這樣想着,三人用時朝着黎畫的後背出劍,想要将黎畫挑起,扔向變種獸拖延時間。
“小心——”随着宋鼎鼎一聲嘶吼,黎畫眉眼微垂,自嘲似的輕笑一聲。
果然,他們三人就像是無臧道君所說的那樣,他們的惡不是因為天門秘境,他們本來就是惡的化身。
只是名門正派的宗門,正人君子的名聲,溫潤如玉的外表,成了他們卑鄙陰險、人面獸心的完美僞裝。
所以,他就是為了給這樣無恥的小人指點劍法,錯過了回家的時間,讓黎枝遭受虐殺分屍的痛苦。
他怎麽配做黎枝的哥哥?
他該死,他該比黎枝死的痛苦千倍,萬倍。
黎畫他一動不動,任由身後三把長劍襲來。就在劍刃刺入後心的一剎那,一把雙刃短劍以凜凜破風之勢,回旋着打飛了黎畫背後三把長劍。
落下的慈悲割斷了其中一個劍修腰間的荷包,只聽見身後‘叮’的一聲,黎畫身體倏地一僵,轉過身看向掉在地上的木質小鈴铛。
鈴铛上歪歪扭扭的雕刻着一個‘田’字,這是黎枝五歲時,親手用木頭疙瘩雕出來的小鈴铛。
她做了兩只鈴铛,聽說女子的血可以擋災,就在鈴铛上塗了一點血,寫上他的名字,自己留了一只,送給了他一只。
但她不怎麽識字,所以鈴铛上的‘畫’字,被她雕刻成了‘田’字。
在黎枝死後,他翻遍了整個院子,卻沒找到屬于她的那只小鈴铛。
為什麽黎枝的鈴铛,會出現在他們的荷包裏?
黎畫撿起地上的慈悲,從太陽穴進,耳後根出,一劍刺穿了其中一人的腦袋。
白花花的腦漿子在劍刃抽離的一瞬間,迸濺出來。但他并不在意,他随手将屍體扔向變種獸,借着拖延出來的時間,将慈悲抵在掉下鈴铛的那人頸後。
“為什麽我妹妹的鈴铛,會在你手裏?”
那人唇色煞白,被黎畫那一套行雲流水的殺人動作,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黎畫失去耐心,手起刀落,剁下了他一根手指,伴着他撕心裂肺的哀嚎,繼續重複道:“為什麽鈴铛會在你手裏?我妹妹的死,跟你們有什麽關系?”
眼看着黎畫又要動手,他涕流滿面的搖着頭:“不,跟我們沒關系啊!”
“無臧道君,是無臧道君殺了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