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1)
“他們那麽久都在幹什麽?”索林小聲抱怨,朝着小屋另一側的比翁和甘道夫以他眉毛的極限皺起來。
比爾博從正在與比翁的某只高大安靜的奶牛套近乎中擡起頭來,跟随索林的視線看去然後聳聳肩。
“在我看來,”巴林和藹可親地說,“他們似乎正在不緊不慢地讨論,像講道理的常人那樣,換皮人閣下是否應該把我們踢出去留給半獸人。”
“假如他要趕我們走就趕呗。我不明白為何甘道夫要花那麽久時間甜言蜜語地勸他。”索林悶悶不樂道,雖然比爾博會大膽猜測‘悶悶不樂’不會是索林用的詞。‘不高興地思考’,也會是個确切的描述。
“因為,”比爾博嘆氣道,撫摸貝茜(他剛給那奶牛起的名字)的鼻子然後撓了幾下,“我們不請自來地沖進這男人家裏,而甘道夫懂禮貌。”
“禮貌,”索林冷笑,仿佛這是個特別惡心的詞而不是社交的基本守則,“在面對惡龍和半獸人時對我們可沒什麽用處,巴金斯先生。”
(數月後,在惡龍輕哼“你很有禮貌”時比爾博幾乎要爆發出被吓壞的歇斯底裏的大笑……)
“現在它就對我們有用,橡木盾先生!”比爾博反擊道,然後他盡情享受了一會兒索林給他的驚愕表情還有巴林贊同的小小微笑。索林在他身邊每天都放開更多,比爾博愈發确信矮人國王肯定是在甚少被質疑的環境中長大。“我猜,”他繼續道,“這就是為何是甘道夫在與他交談,而不是你。”
巴林咯咯竊笑而索林朝他倆眯起眼睛,接着把火力全開的怒視投向巫師和熊人。
“而且,”比爾博又說,“我覺得自己還挺喜歡比翁大人的。”
索林的腦袋啪地轉回來重新把怒視投向比爾博。“你憑什麽那麽肯定?”
“他清晨回來時我已經醒了。”比爾博聳聳肩。“在……呃……無法否認十分尴尬的互相介紹後,我們愉快地聊了聊園藝。”
索林看起來目瞪口呆,然後生起氣來因為他目瞪口呆。“園藝?”他問,嘴唇譏諷厭惡地翹起。
“對。索林。園藝!”比爾博略略舉起雙手,終于下定決心自己受夠了這種态度。索林或許認可了他作為團隊成員的價值,并且不再怠慢他,可是卻也沒丢掉在脾氣不佳時找上比爾博對他冷嘲熱諷。而比爾博早就過了緊張急切想要得到對方的階段,非常感謝。
“而你沒想過,在你們這場小小的快樂聊天中途,去問問他是否會幫助我們嗎?”索林咬牙切齒道,他帶着威脅的意味逼近比爾博,要是在幾個月前這模樣大概會引發比爾博幾聲道歉或者只是無聲的接受。
現在比爾博放平肩膀然後朝矮人國王的虛張聲勢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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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喜歡他的花園!這是個很漂亮的花園,沒有哪個對植物或是動物照料有加的人會有多壞的心眼,所以我決定他大概可以聊一聊。而且他的确是!他給了我幾個妙招如何在草莓田裏種出更好的果實還有怎樣防止我的玫瑰長害蟲!那真的很妙而且我十分有意在一切事情結束後邀請他來喝茶!”
索林後退了幾分,“你要邀請一頭熊來喝茶?”他慢慢說道,沒說出口的那個‘你這大笨蛋’顯然從每個字裏溢出來了。
“我- !”比爾博開口,拔高了嗓門直到他停下來發現他們引起了圍觀。其他矮人正提心吊膽地注視着他倆,然後在比爾博瞧見時立刻瞥向別處。巴林顯然已經遠離他們,現正坐在幾尺外與他弟弟安靜交談。
“我,”比爾博低聲繼續道,“會邀請比翁來喝茶,而且我猜他不會以熊的形态前來。因為要是我認為誰相處起來很愉快我就會這麽做。而比翁,不像我目前的某個同伴,是非常讨人喜歡的夥伴!”
索林氣呼呼的,交叉起胳膊靠上一根木頭柱子。“我不信任他。”他咕哝。
“哦對,多令人震驚吶。”比爾博輕蔑地哼了哼。
索林嘴角耷拉下來,肩膀緊繃而手指微微握緊胳膊。那是個古怪的表情,要不是比爾博了解他,他會說索林确實被惹惱了。
“我信任你。”最後索林說道,“我信任那些追随我的人。”比爾博還沒能消化前一句話,他又說道,朝其他矮人們的方向點頭示意。“那換皮人,”他繼續道,嗓音重新陰沉下來,“我不信任他,因為他沒給我信任的理由。說到這點,我也不信任那巫師。我的信任給予那些自己争取到它的人。”
比爾博張開嘴、合上、試圖張開蹦出另一個想法,但還是算了。“我- ,啊。好吧。抱歉。”他最終這麽說道,要不是索林的小小點頭,這話感覺十分慚愧。
現在籠罩他倆的沉默不再那麽教人拘謹,比爾博重新開始撓起貝茜耳朵後頭,而索林沒瞪着什麽東西,而是眼神放空眉毛因為沉思而糾結。
“你……你呃,”比爾博閉上嘴努力想找出最好的、不那麽尴尬的方式問這個。他後悔先開了口,但索林歪過頭期待地看向他,因此沒法假裝他啥都沒說。他決定最好還是一股腦說出來算了,“那麽你真的信任我?”
索林略略挑眉,然後偏頭颔首,仿佛這個顯而易見。“一開始沒有。”他承認。“我吃不準甘道夫和你謀劃了什麽,或者你同意加入有什麽目的。現在?”他微微低頭,投向比爾博的目光裏有某種誠摯和鄭重。“可以性命相托。”
比爾博胸口有個詭異的泡泡,一個教人暈眩的振顫讓他露出他确定這輩子最愚蠢的笑容。他立刻看回貝茜,一只手撫着她的臉頰直到他能再次管好自己臉上的表情。
“那麽……那麽信我這一回。”他朝還沉浸在交談中的甘道夫和比翁點頭。“讓他們談談,有- ”他朝那兩人的方向大略揮揮手,“有禮貌地。你不可能要求啥就有啥。而且,即便最終比翁決定不幫忙,在他倆讨論時大家可以休息一下。半獸人到不了這裏,而大夥兒都累壞了。”他稍稍轉身腦袋轉向屋子的方向,其他大部分矮人正在那兒互相靠着或是倚着木頭柱子,如果他們沒完全躺在幹草堆上的話。“讓那兩人去争論,不要無力,這樣在重新跑路前我們全都可以喘一口氣。”
索林注視了比爾博片刻,歪着腦袋,眼神透着估量,随後掃視過他的矮人們,在每人身上停留一下。又過了一會兒,他看回比爾博,點了一下頭,什麽都沒說,直到将近半小時後他們全被邀請坐到桌邊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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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溜走了,無人發現注意,他給其他人留下一封短箋道別,說随時恭候他們來訪。這感覺不對,他都能想象出他們面對自己這張疏離客氣的短信時失望的臉,可他沒法面對所有那些大驚小怪和告別。
惡龍是一回事,但情緒激動的矮人們則是比爾博尚未做過心理建設的挑戰。不能在當他還在承受某個折磨人、令人枯竭的遭遇所帶來的痛苦時。索林的話語、他眼中的閃光、他溫暖粗糙的雙手,一路跟随他來到河谷鎮。壓倒一切的迷惑以及超負荷的恐慌與疑問讓他無法想象自己能夠把它們壓下去好與其他人話別。
更不消說還有個主要的問題:他們知道嗎?索林曾說過秘銀那件事是一場“文化誤解”。
比爾博回憶起當時在秘銀上衣套過他腦袋時其他人靜靜地站着觀看沉默不語,而他感覺自己是唯一一個不知道自己訂婚的人。他回憶起在菲力問起索林時怪異的同情又擔心的微笑,以及沒人似乎去質疑為何他們高燒中的國王詢問比爾博的近況。
這與他最近一年經歷的瘋狂生活很相襯。
至少他考慮過在河谷鎮逗留好與甘道夫碰面,他覺得一個巫師在漫漫返鄉路上可能會帶來不少便利,作為後援或者愉快的聊天。他喜歡甘道夫。那巫師脾氣暴躁而且習慣于神神叨叨地嘟囔着走去別處,但無論他們在何處相遇,他的偉大之中總有些根深蒂固的質樸讓比爾博十分自在。
只消充滿拉長着臉的搖頭以及生氣的小聲抱怨的兩天便讓他徹底後悔做了這個決定。
“那麽,”甘道夫輕蔑地說,他倆正悠閑地騎馬沿着安都因河穿過山麓,“在回到你那舒适寧靜的地下洞府後,你到底打算做些什麽呢?”
甘道夫說着‘舒适’和‘寧靜’時感覺像是侮辱人的詞。
“我打算,”比爾博用手握緊缰繩咬牙切齒道,“泡一壺茶,用貨真價實的茶壺。然後,我要去做些十分迫切的除塵工作,坐到壁爐邊帶墊子的扶手椅裏免受風吹雨打,只是享受一會兒清淨!接着到了早上,我要給花園除草,我确定那裏肯定一團糟。之後我要過一陣平靜時光,不用擔心什麽玩意兒可能跳出來殺了我,或者誰去值下一輪班,或者哪個矮人耍-耍……矮人樣!”
甘道夫抽出煙鬥,一邊點煙一邊暗自小聲罵罵咧咧。比爾博聽到了幾個詞“笨蛋矮人們”還有“想清楚再行動”于是他差點停住小馬。
“那麽你也知道了?”他突然說道,“是不是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巴金斯老爺?”甘道夫叼着煙鬥嘟囔,始終聽起來前所未有地厭倦疲憊。
“知道我該死地毫無自覺就訂婚了而且也沒人費心告訴我!”
甘道夫斜眼瞥他,然後呼出一口煙。“我曾懷疑過,在看到秘銀上衣時。那可不是任何矮人會輕易舍棄的物件,更別提某個身陷龍病的矮人了。但我确定即将到來的大戰更重要。”
“為啥那衣服那麽重要?”比爾博問道,壓住下巴皺眉看向襯衫底下露出來的一點點發亮的金屬。“那是銀鋼。”
“那個,”甘道夫不耐煩地說,“是這世上最珍貴的金屬。而你正穿着的‘銀鋼’衣服在那堆寶藏裏的價值僅次于阿肯寶石。”
比爾博糾起眉頭咬緊下颚,因為又一次,沒人告訴他這些事!“所以當時就沒人想過要表示一下驚訝?驚訝索林剛……剛給我明顯類似矮人的訂婚戒指?”
“比爾博·巴金斯,”甘道夫怒喝,仿佛正在糾正一個任性的學生,“我确信你是唯一一個可能對此感到驚訝的人!”
“什麽?!”比爾博立刻緊張起來以至于小馬(他叫她毛毛)猛地仰起頭抗議地嘶叫,而比爾博花了好幾分鐘重新控制住她,同時他繼續結結巴巴說着話。“什麽-。怎麽-。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只有我一個人會驚訝?!那确實教人吃驚!索林——”
“索林不會含蓄。”甘道夫大聲打斷他。“他在所有事情上都不會含蓄,而且以矮人标準來看,他絕對是教人惡心地神魂颠倒意亂情迷啦!很久之前我就提議過讓他說出這件事然後處理完它。而他當然不會聽我的,堅持遠征的任務必須擺在首位!”
“很久什麽-惡心-。什麽?多久-”
“在所有事情裏,”甘道夫繼續道,怒氣沖沖地抽着煙,“他偏偏這樁事倒圓滑起來了!要是他在其他任何一件事上能有這般謹慎,這場遠征可能會順利得多!”
比爾博感到有點暈眩,他确定。神魂颠倒?很久以前?教人惡心地意亂情迷了?“這是……這是我們在讨論的索林嗎?索林·橡木盾?高大?陰沉?常常談論當國王什麽的?”絕對在比爾博之上的階級?比比爾博高好幾級?“還有我們也在讨論我,對嗎?來自夏爾的半身人?我都不會正确使劍,甘道夫!”
“沒錯,比爾博!”甘道夫爆發了,“你和索林·橡木盾!兩個讓我很憤怒的傻瓜,看着你們像神經質的少年一樣在對方身邊繞圈子!一個太過專注于将來的龐大計劃而沒去考慮眼前,而另一個則沉溺于自己那愚蠢的缺乏安全感裏而不去看看就在他面前發生的事!”
“我沒有-”比爾博住了口,咽下口水然後飛快地眨眼。他真的不曉得到這份上自己要反駁什麽。這時他想起另一個細節。甘道夫很久之前就勸過索林了?在大戰前,他們最後一次見到甘道夫是在……“這……這事在我們進入幽暗密林前就已經有了?”
“是綠林。”甘道夫哼哼着。“在我們穿越它時別讓任何精靈聽見你那麽稱呼它,哈比人老爺。對沒錯。”甘道夫嘆了口氣然後怒氣消了些,搖着頭,更加溫和地繼續道。“沒錯,比爾博。起碼我是在那時注意到索林已經荒謬地愛上了你。”
這句話出來後比爾博不得不努力吞咽。愛上。索林曾經說過一次這個沉重的詞,但比爾博當時還不用聽見另一個人用确定的語氣說出來。索林愛着他。他第一個本能反應是大笑置之,因為開什麽玩笑,索林,愛着比爾博。可他真的沒法對它置之不理,在索林傾吐出那個……結婚的事,對吧?
所以,就是這樣了。事實就在那裏。索林愛着比爾博。不用再否認那個事實,無論聽上去多麽瘋狂。
比爾博愛着索林嗎?
這個念頭他從未允許自己多想。他知道自己和索林在一起時有點什麽。他知道有索林在他的世界感覺更明亮,索林的微笑像熾熱的熔爐一樣點燃起比爾博胸口的什麽東西,索林讓他感覺更像自己,比起前幾十年的人生。他曾習慣于當巴金斯先生,維護這個頭銜和伴随而來的一切。與索林在一起時他是比爾博,還有一切他逐漸成長起來的東西。
但愛似乎依然像是如此高高在上比爾博從不期望會得到的東西。他還是很難讓自己的腦袋想象出愛着索林是什麽樣,依然被太過頭的現實搞得頭暈眼花,無法安心地消化這些詞。
“這件事上我需要時間,甘道夫。”他最後說道。“索林顯然花了好幾個月思考這件事而且,而且明顯計劃了一番。但我只是……他把這攤子事丢給我才沒幾天!我需要時間思考。理出頭緒。在我自己家。”
甘道夫又哼了哼,小聲嘟囔着什麽,然後搖搖頭,但沒再繼續刺探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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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伊魯博是怎麽樣的?”
又是一個安寧平靜的夜晚,比爾博背靠一根細瘦的樹幹坐着,在索林沉默的陪伴下擡頭仰望着天空。這次是那矮人值班,而索林站立着斜靠同一棵樹的另一邊,目光銳利地掃視遠處的丘陵同時偶爾回頭瞥一下他的隊伍。他沒有因為比爾博的問題而停下,但确實頓了一頓,微微往下朝哈比人的方向偏過頭但并未真的看過去。
“什麽怎麽樣?”他問,謹慎而警惕。
“跟我說說它。”
索林的回答是迅速的低吼。“它躺在龍炎之下的廢墟裏。”
比爾博沒有掌擊對方的腿,不過也就差一點。“我知道那個,你這笨蛋。我已經相當熟悉惡龍啦燃燒啦灰飛煙滅啦死亡啦以及廢墟之類的。我說的是在那之前。它是什麽樣的?”
索林逆着月光被勾勒出側影,所以比爾博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确看見索林身體緊繃起來,現在扭過頭望向比爾博。“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比爾博翻了個白眼氣呼呼地說。矮人們吶。“我的意思是,當你住那裏時它是什麽樣的?當它還不是某個偉大遙遠失落的故土而只是……一個家時?”
他還是看不清索林的臉,但他聽見緩慢穩定的呼氣貫穿漫長的沉默。索林重新凝望遠方,面孔被他濃密的頭發遮擋而寂靜還在持續。它拖得那麽久讓比爾博開始坐立不安難受起來,這與他倆平日那種安寧的寂靜不同。
他正要開口為自己打聽不該打聽的事而道歉,因為這的确不關他的事,這時索林沿着樹滑下去重重地坐到他身邊,前臂搭在膝蓋上,沒有焦點地注視遠方。
“你為什麽會關心?”他問,語氣裏沒有責備或憤怒。沒有疑慮。它聽起來柔和困惑,幾乎帶着些脆弱,而且這是在他說‘我這輩子從未這麽大錯特錯’過之後比爾博從他嘴裏聽到的最真誠的話。
“我為什麽不會關心?”
索林雙手交握,收起來掖在身前。“這不是你的故鄉。不是你的故事。在你與我簽合同前對伊魯博一無所知。你沒理由關心它過去什麽樣。”
“它是個家,不是嗎?或者曾經是。”比爾博嘆了一小口氣,而索林把頭稍稍偏向他這邊,雙手緊繃卻始終沒有看向比爾博。“我的意思是……說實話我真的不需要那些寶藏。我有自己的房子,我背後巴金斯家族的名號,還有伴随而來的所有聲望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點點金子對我沒太大用處。我并不非常在乎那個。但……但就像我說的。在我從哥布林洞穴返回來時。這是個家,而我不了解它但它是你的家。我想,它值得這場瘋狂的旅程。而假如我将要面對烈火死亡廢墟還有所有那些東西,我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它如此重要。”
繼續沉默。比爾博瞥過去時,索林一動不動,頭轉向比爾博,手在身前握成拳頭。沉默持續着,變得沉重壓迫而比爾博開始不安地撥弄兜裏的戒指。它有點變成他的焦慮石,而他指尖玩轉着一直溫暖的金指環,感覺到逐漸升起的緊張感。
“瞧,對不起。”他最後說道,準備從地上把自己推起來好給索林騰點地方。“我很抱歉它不……它真的不關我的事。我沒——”
一只手拽住他的襯衫袖子,只是幾根手指抓起袖口,然後把他拉回原地。比爾博又坐了下去瞪着對方,而索林立刻飛快地縮回手仿佛從沒伸出去過一般。
“在我小時候,”索林道,嗓音溫和遙遠沉浸在回憶中,“我總是偷溜去城牆上。或是到大礦井和熔爐房。而我老是惹麻煩,抓着我妹妹一起看着黃金如河流般穿過山城底下的岩石。”
比爾博倚着大樹,微笑着想象一個小索林,毫無疑問是一直任性又嚴肅。“我以前不知道你還有個妹妹。”
“菲力和奇力的母親,迪斯。從來都是都靈家族的優秀女兒。”一小聲吹氣讓比爾博以為可能是大笑,而他自己的笑容也擴大了。索林向來都那麽幹練充當着團隊領袖的角色,以至于很容易便忘記對于隊伍裏幾個矮人來說他還是家人。“在我們年輕時,迪斯不像我承受那麽大壓力。她不是長子,而我經常利用她任性的脾氣作為偷跑出去的借口。假如我說是在追趕自己的妹妹,那麽溜到城牆上去看天上的雲朵就會容易許多。”
“我只能想象,”比爾博咯咯笑道,“小孩子的你什麽樣。要是換到夏爾的丘陵,你肯定是最難應付的小家夥。如果你只有現在一半頑固的話……”索林柔聲笑了,而比爾博可以看清他是如何放松下來,兩手松開腦袋往後靠上樹幹。
“我不太善于服從直接命令,不行。而且我也不太受得了限制。孤山一直……那麽巨大廣闊。感覺比整個世界還要大。等你親眼見到它時就會明白。你可以站在底層然後擡頭看而只能望見延綿不絕的樓梯,而拱道、大門和燈火猶如鑲嵌在石塊中的星辰般熠熠生輝,一直向上伸展永無止境。總是有火光和溫暖從下方的熔爐房傳來。靠上樓層用黃金焊接起來的石塊留在了山裏,上面雕刻着我們祖先歷史和傳奇中偉大的場面,在四處可見的火盆和火炬映照下閃耀。你可能會以為一座山裏都是冰冷潮濕的石頭。但并非如此。”索林的嗓音伴随他的遠望而逐漸減弱,最終變為一句低語,比爾博想着這句話不是要說給任何人聽,它迷失在對消失已久的家園的回憶與感傷中。“它一直都溫暖明亮廣闊無邊。”
比爾博的笑容更大了,他注視着索林被遠處搖曳的篝火照亮的臉龐上的小小微笑,只有這一次他沒有花時間重重壓下從胸口流過的暖意。
“那麽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它了。”他柔聲道,當索林轉頭近乎詫異地看着他時笑得更開。“真心的。它聽起來無與倫比,索林。”
“它的确是。”索林幽幽說道,用比爾博已經熟悉的無法辨讀的表情看着對方。他的目光稍稍略過比爾博而他的眉毛些許糾起,仿佛正在同時苦思好幾件事卻無法決定要哪個。他的手又緊握住,緊繃慢慢回歸。“比爾博……”
“嗯?什麽事?”
索林咬緊下颌,嘴唇抿成直線,随後鼻子緩緩噴出一口氣。他突然把自己從地上推起來,語氣生硬地說。“去休息吧。下一輪班我可能需要你的好視力,而且我們明天還有一大段路要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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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你承諾提供服務的人是誰?這個‘索林·橡木盾’?”
他差點爆發出大笑。多絕妙的問題。在這場荒唐事之後、在回家遭遇洗劫還有掩藏在禮貌的寒暄和好奇的目光底下的絕對混亂後。那恰恰是這紀元的難題。
“他……他是我的朋友。”(譯注:原文裏用的he IS my friend而原電影裏是he WAS my friend)比爾博想好了回答,他搖搖頭調整身上盾牌的位置(他從沒想到在走進夏爾前讓自己形象顯得溫和些。一點也沒想起來。)然後踏進房門。
花了一周多他才能真正說自己重新回家了。一周裏他用分掉袋底洞時收到的錢去拼命追回那些至少是他鐘愛的物件。他母親的嫁妝箱、他父親制作的椅子、愚蠢的花邊桌布。而他發現自己似乎把所剩無幾的耐心全留在了伊魯博。
“怎麽,巴金斯先生!我理解這段時間對你來說很困難,可我還是付了好大一筆錢買下這些椅子的。”
比爾博揉着前額然後緩慢吸氣。“沒錯我肯定你付了,四枚金幣是很大一筆花銷我相信。”他反駁道。“但你是在我被認為死亡的時候買下這些的,如你所見,既然我現在過來要回這些椅子,說明我絕對沒死!而且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裏多·哈特福德搖搖頭,那個假惺惺的小小皺眉讓比爾博幾乎想要敲上去一了百了。“這事令人不快啊巴金斯先生,真的。”
“沒錯!看見我的家具四散在夏爾各處太糟糕了!回家看到這樣子太棒了!”他把四枚金幣塞進那胖乎乎的哈比人手裏,趕在對方再說什麽話之前抓起了椅子,他無視裏多吃驚的結結巴巴便帶着自己該死的物品揚長而去。
這場面重複了好幾回。即便當他們表現更合作,比爾博依然很難在哈比人和他們非得表現得一切都如陽光和玫瑰一般美好的需求面前管住自己的脾氣。
“哎呀比爾博先生,怎麽不來坐一會兒?我們剛要開始上晚餐!”
洛瑞·波芬一臉溫暖笑容而她母親四處忙活,與此同時比爾博努力想着借口可以擺脫一晚上的禮貌對話。“謝謝,波芬小姐,但我真的——”
“你變得太瘦啦。”那年長的女士插嘴道,“那些冒險啊,教人不快。把你的肉都消掉啦!別着急巴金斯先生。我做了個美味的布丁所有人都吃得停不下來呢。我們馬上就會讓你重新看起來像個體面的哈比人的!把那些沒有規則的事全抛到後頭!我老是說沒有哪個正派的哈比人——”
“那麽我就是個不正派的哈比人!”比爾博猛地喝道,随即立刻對着那些震驚的表情瑟縮後悔起來。他真的不該對每個與他交談的可憐人洩憤的。“對不起,波芬太太。我很抱歉,只是——”
“哦你這小可憐。”她拍拍他胳膊而洛瑞則擠出更為勉強緊張的笑容。“我們很高興你回到家恢複體面巴金斯先生。那肯定可怕極了,被那些個矮人們拖着走。他們沒有禮貌,一點也沒有。但那都結束了吧?你會馬上變回你自己的,等着瞧吧。”
“對。”他虛弱地說。那或許正是問題所在。他比過去都更像自己,而現在他不曉得該怎麽變回巴金斯先生。能幹幹淨淨再次穿回細軟棉衫和精致繡花天鵝絨是很好,可以盡情用自己的廚房器皿烹調、抽煙時不用感覺石子嵌進皮膚以及擔心是否有哥布林的血落到煙鬥裏都很好。這一切都很棒。可一旦他踏出家門……
“對……”他又說道。“我只是需要……對。抱歉,波芬太太,我呃,我真的還有另一個……約會。我不得不另找機會試試那個布丁了,我相信它十分美味。”
不是每個人都對他突然變得不體面或不受尊敬那麽寬容。
“巴金斯先生你給我立刻開門!”
卡梅莉亞·薩克維爾,讨厭程度僅次于她的兒媳羅貝莉亞。而且在頑固刻薄上還略勝一籌。假如他試圖無視她,對方會在那兒待上幾小時。比爾博咬緊下巴然後帶着露齒笑容猛地打開門。
“哎呀,薩克維爾太太,真是幸會。”他咬牙切齒道,對着老太太臉上的冷笑露出更多牙齒。
“別給我來什麽‘幸會’!在你對我們家的好名聲做出那些事之後!”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比爾博慢悠悠地說,“我沒對薩克維爾-巴金斯家的名聲做過任何事。”這是句侮辱。但看到她的臉震驚地扭曲就值了。總是對他們不能得到袋底洞充滿怨恨。
“你丢人現眼!跑去冒險!你變了而且你把巴金斯家的名聲連帶着拖進泥裏!看到你與矮人們跑出去然後像那樣閑逛回到這所好房子裏簡直是荒唐透頂!”
比爾博靠着弧形拱門,假裝興味盎然地挑起眉毛。“肯定很讓人不快,對這場亂糟糟的事我感到抱歉。”
“我以前就曉得這不配!早就知道!邦哥和那個野蠻的圖克家的女人跑掉!圖克家名聲雖好但那家人血脈裏有怪東西而現在——”
“我請求你,”比爾博溫和但堅定地說,“不要那樣說我的父母,薩克維爾太太。尤其是我的母親。”
“你不是正派的巴金斯!要我說的話你本該和那群矮人暴民迷失在野地裏然後把房子和頭銜留給那些給它們争光的人!”
“我現在必須要求你離開了。”比爾博怒道。
“在我說完心裏話之前是不會走的,先生!你自私、無禮、十足的古怪不守規矩而且——”
“而且,”比爾博打斷她,湊上去完全露出牙齒。“在和矮人暴民們流浪時我學到了某些有趣的事。真的很啓發人。你有沒有看見我回來時帶的那把劍?可愛的精靈制品,我相當喜歡。不幸的是我也從矮人那裏學到幾個壞習慣。比如在有人對我的親人和家不敬時我真的、真的、接受不太良好。事情會變得很可怕。”
他之後會後悔的。他知道這點,但哦這值得看到她的臉變得慘白嘴巴驚愕地大張。老太太結結巴巴了一陣随後提起裙擺匆匆離去還警惕地回望,比爾博爆發出大笑關上了門。
這就是他們遠征的目的,惡龍已死,孤山收回,為索林加冕為國王。這是他簽合同時答應要辦到的事。
這沒能阻止他胃裏不安惡心的攪動,比爾博與其他人沿着通向王座的走道站成一排。起初只是一點細小的懷疑,觀察着索林在遠處的長湖鎮民被火燒尖叫時卻注視孤山。在他們走進財寶庫時注意到索林因為某種無名的情緒而幾近顫抖,他的雙眼放大發亮。
現在他看着索林一路走向王座,巴林在那裏候着拿着王冠,而那糾結的懷疑愈發強烈。那矮人發現了國王的寝宮,為自己裝點上層層綢緞毛皮黃金,淹沒在叮當作響的華服之中。比爾博感覺索林就像是消失于那寬大的鬥篷中,像那個他認識的矮人已經被頭銜與火焰窒息。索林雙眼中不變的暖意被取代,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灼燒,狂躁的光芒和緊握住的雙手以及咬緊的下颌,他走向他的王座,目光緊緊盯住那上面阿肯寶石本該放置其中的空檔。
他應該把它交給他。這是索林想要的一切,想要緊緊抓住的一切。而它溫暖地沉沉甸甸地收在比爾博的外套裏而他知道自己應該把它交給他。他想要把它交給他。想要成為那個找到它的人,想要看見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