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寂寞就想想那盞天燈
認清了楊宵的真面目,俞舟歡的防備直接升到十級。她像是在做閱讀分析,對他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抽絲剝繭地研究起來。
研究來研究去只有一個答案——黃鼠狼給雞拜年。
“我還不是很餓,要不我分一半給你吃吧。剛才打籃球,你肯定也消耗了很多體力。”俞舟歡懷疑裏面藏了牙膏芥末之流,原想一整個都還回去,但想到萬一他是真心道歉,那就太傷害同學情誼了。
“你要分、給、我吃?”
這一回,輪到楊宵的臉上變幻風雲。他驚訝的嘴巴還停留在“吃”的口型上,露出兩顆像是兔子一樣的門牙。
“不了吧。”他越是別扭,事情就越古怪。
“為什麽不!”俞舟歡緊追不舍。她的眼珠像切成鑽石模樣的水果糖,三百六十度一起發光,楊宵不敢再看。
“你吃就好了!幹嘛要一起吃啊。”他想起他媽昨晚看的無腦偶像劇,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校園場景、差不多的男生和女生,他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果然!”俞舟歡失望地搖頭,大呼:“楊宵,你肯定在裏面放了奇怪的東西對不對!”
啊?
她真不愧是俞舟歡啊,自稱看完小半個書店的俞舟歡,腦子裏的情節比偶像劇還要豐富。
“副班長,你好壞不分啊。不會真的被我打傻了吧?”他作勢要拿手背去碰她的額頭,幸好她敏捷,将其一把拍掉。
剛剪完的指甲就這樣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條毛糙的印子,很快開始泛紅。
楊宵抱着手,抿嘴咬唇裝受傷模樣。
“咳,你确定沒放什麽東西?”
“不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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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好吧。”俞舟歡敗下陣來。誰讓他的臉一會兒兇巴巴地嫌棄着,一會兒又委屈地眨眨眼,好像小老虎故意裝成童叟無欺的狗崽。
她低下頭,正好對上他的紅色球鞋,上面隐隐約約有一個鞋跟的形狀。
他當時會不會很痛。
說對不起是不是太遲。
切,幹嘛要說對不去,誰讓他不自量力拿球丢她。
少女有一萬種內心波瀾,少年早就灑脫地拜拜。俞舟歡只好多花一分力氣,将聲音放得大一些:“楊宵,謝謝。”
夜幕不知在何時降臨,大廣場上忽然亮起一片銀杏海。它們本不屬于這個季節,是文藝部的浪漫人士足夠勤勞,讓它們變成藍色、變成銀色,星星點燈般紛紛折返。
俞舟歡天性裏熱愛童話的那一部分被勾了出來,她沒再往前走,脫下眼鏡再次環顧。200度近視裏的世界朦朦胧胧,可以想象灰姑娘坐着南瓜車,後頭跟着十八位白馬王子。
錯了錯了!
她應該想孔乙己,想阿Q與閏土!俞舟歡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舟舟,你在幹嘛啊?”姜泛泛終于打掃完教室,一下樓就看見着了魔障的俞舟歡。
俞舟歡搖搖頭,尴尬傻笑。
“你居然買到了紅薯!”
“嗯?你要吃嗎?”
“好啊。”姜泛泛掰了一小塊,又講,“剛才他們都在教室裏說,烤紅薯攤位前的隊伍好長,買都買不到。舟舟,你動作可真快啊。”
俞舟歡心虛地“嗯”了一聲,臉上不自覺地浮出傻子一樣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心跳的節奏變得莫名而陌生。就好像自己身後也停了一輛南瓜車,仙女教母正拿着水晶鞋沖她招手,告訴她:“孩子,你被選中了。”
青春期的特權大概就是發花癡,不管風大雨大爸媽老師如何吼,漫天绮麗的粉紅泡泡,誰都別想驅散。
俞舟歡和姜泛泛的初中都秉承傳統教育風格,這是她們人生第一次大規模、全方位地感受“玩”在春華。丢開作業和課本,不去想成績和排名,她們勾着手路過一個又一個攤位,笑容是中考結束後最真心、最少女的一次。
她們的同學、學長學姐拿出了各種各樣意料之外的玩法。很難想象大家生活在一個校園,卻有着截然不同的愛好與視野。不過要說什麽最出挑,大概還屬詹意——平日裏不聲不響不思文藝的弱質男流居然Cosplay了一把僵屍道長,服化道樣樣俱全。
趕來草坪集合的時候,詹意剛穿上那身衣服。平日裏的好友沒人認出他,他便老神在在地甩了一記拂塵,力度控制不佳,離他最近的俞舟歡不慎被掃到。
“哇!”俞舟歡吓得連退兩步,連姜泛泛和楊宵都分不清,反正抓到一只胳膊就算一只,“什麽鬼東西!”她五官錯位,一點兒也不像是裝出來的,詹意大為受傷。
“鬼東西?這是我最喜歡的角色。”詹意垂下眼角,情緒突然低沉,“我一扮好就來找你們,就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
“她驚我喜,效果還算不錯!”楊宵拎走俞舟歡的爪子,上前拍了拍詹意的肩膀以示鼓勵。
俞舟歡仍舊驚魂未定。
她想象力豐富,腦補能力更是驚人,給她一百字描寫,她能在腦海裏拍出一小時劇作。拍別的倒沒事,最怕鬼神靈異的東西。預備班天真年幼,跟着班上同學看過幾本靈異雜志,結果一到夜裏睡覺時間,閉上眼睛,滿腦子的驚悚恐怖,之後再也不敢觸碰。
不知道今晚會不會睡不着。
“我大概不适合Cosplay。”見俞舟歡還不能恢複狀态,詹意揉了揉腦袋,嘆着氣倒在楊宵的肩上。
俞舟歡不忍傷害同學的積極性,擺着手忙說:“沒有沒有,你就是太适合了才會把我吓成這樣。”
“詹意,你不要放在心上。副班長不是害怕,她只是想找個機會吃我豆腐。”楊宵跟着幫腔。聽到前半句的時候俞舟歡還想點頭,後半句直接将她氣死!
“自戀死了!”趁夜色濃重,不用太擔心形象,俞舟歡直接往楊宵的腳上又踩了一記,“你上輩子是水仙花吧。”
“班長,你管管。”
“班長才不會管你。”
“只手遮天,別忘了你這個副班長還是我讓給你的!”
“你不讓又怎樣,頭發像狗窩,小心明天又被叫去剃頭!”
……
直到範嘉傑回來,兩人的拌嘴才被打斷。
壯漢猛男如範嘉傑,見了少男少女中間夾着一位烏青眼眶慘白臉的僵屍道長,手中的天燈也不禁掉落。
“Wow!So horrible!”逼急了,學渣都能飚出标準英音。
這下,詹意同學的心徹底涼透。
“我們社長明明說我化完很适合的。她還特意給我化了很久。”
範嘉傑不識相,直說:“她特意整你還差不多。”
“不會的,社長不會的。”詹意幾乎已經是氣若游絲,“我給社裏做了那麽多事,拿外賣、搬水桶、借音響,社長怎麽會騙我呢。我這麽信任她……”
他苦悶不已,一顆拳拳少男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2011年。楊宵與範嘉傑只好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姜泛泛與俞舟歡也讓出女士優先的權利,将天燈上的第一個願望讓給他書寫。就這樣,看似搖搖欲墜失去人生理想的詹意同學在半人高的純白天燈上寫了四個字,“我要暴富”,而後潇灑簽上大名。
範嘉傑和楊宵唾棄到立馬松了手。
“活該你們社長看不上你。”
“一碼歸一碼,做事要分主次。你們還小,不懂!”詹意的悲傷來得快,去得更快,僅僅是許下願望,他就高興得好像已經實現。
記號筆被遞到兩個女生面前:“你們誰先?”
“我最後一個好了。”俞舟歡回道。
“哦——”楊宵拉長了語調,“你是要看完我們四個的願望,然後博采衆長。啧,心機好深啊。”
“我是怕有些人一個願望寫八百字,害別人都寫不了。”
“你們兩個現在是不是不吵幾句就渾身不舒服啊。”範嘉傑拿過記號筆,一邊寫一邊真誠發問。他是無心的,兩位聽者倒是面面相觑,乖乖閉上了嘴。
範嘉傑的願望是邁阿密熱火可以在下個賽季拿到NBA總冠軍。
楊宵希望每一個見到這盞天燈的人都能開開心心。寫完還自我誇贊了一番,說自己有大愛,高考應該給他加三十分。
姜泛泛接過了記號筆,她最認真,每個字寫得娟秀端正,她祈禱友誼長存、祈禱國泰民安。
等到俞舟歡寫完的時候,範嘉傑不禁喊出聲:“諾貝爾文學獎?沒想到你比詹意還要不靠譜!”也不知道這幾個字有什麽好笑的,他竟捂着肚子彎下了腰。
“說實話,你們四個還挺配。兩個把愛灑向世界,另外兩個——算了,我語文不好,形容不了,就——多少有點癡心妄想吧。”
“你可以說她的諾貝爾!幹嘛要帶上我,難道我不能暴富嗎!你沒聽班主任說嘛,以後的世界有無限可能,不一定成績最好的就會最有錢。”
“所以呢?你忘了你是我們幾個之中成績最好的嗎。”
詹意尴尬地“呵”了一聲,就此認輸。他承認Cosplay的學姐社長還是對他造成了一定影響。
衆人鬧個不停,最後仍舊是姜泛泛主持大局,才沒讓這盞天燈變成最後一盞升上天空的。
昂頭看天燈的那一刻,所有人默契地安靜。
音響裏流淌出梁靜茹柔軟的聲線,俞舟歡并沒有聽過這首歌,但她覺得它嵌在此情此景,渾然天成。
那份說不出口的浪漫,似雪花般脆弱。
直到校長念完新年祝詞、全場倒數三二一迎接新年的時候,俞舟歡的腦內還在循環播放那首歌。
“寂寞就想想那盞天燈。”
身旁是喧嚣沸騰的新年氣象,天上有煙花開到最盛。
少年在她擡頭就能看到的地方,鼓着兩個深邃的小酒窩對她說:“俞舟歡,新年快樂!”
那一刻煙花失色,黑夜裏只有他的笑容發光。
除了喜歡他,還有什麽辦法呢。
2011年1月1日的第1秒,俞舟歡開始了她漫長的暗戀。
後來想想,大概日子也确實挑得不太幸運,才會繞進無數崎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