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船頭的工人聽到動靜紛紛上甲板查看,越聚越多,李靜訓見狀,忙施禮到:“各位大哥,我與好友因被仇家追殺,遇險上船,實是不得已,只借一晚,天亮必然離開,絕不給各位添麻煩,”随即拔下頭上的木簪,風月也掏出了散碎銀子。
工頭本想再說幾句,可颠了颠手裏的東西,想那黑衣人打扮似乎不像是官府中人,也就作罷,揮揮手,容他們在船艙裏過一夜。
待人都走後,李靜訓小心的查看風月的傷勢,竟是連外裳都濕透了,尤其是背上,約莫四寸長的傷口,白肉一翻出來便被那紅的浸透了。
風月額上汗水密布,緊蹙着眉,卻是從頭到尾未發出半點聲音。
李靜訓咬着衣袖撕下一片,從肩繞過腰給他包紮,輕輕一挪動,風月便大口喘息,那樣子強忍到了極限,好容易包紮好,四下看了看,道:“我去找船工大哥要些水給你喝,”剛起身,手便被抓住。
“別走,陪我一會兒,”風月虛弱的說。
李靜訓扶着他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兩只手環住他的肩,緊緊依偎在一起,“對不起,連累你了……說要照顧你的……卻都沒做到。”
風月脫力的搖搖頭,李靜訓手臂加力,喃喃道:“都這樣了還不怨我,難怪這麽多人喜歡你,你……你太好了。”
風月閉着眼睛,笑罵一句:“傻瓜。”
夜晚的風輕拂在臉頰上,船行水面,随着江波搖晃,風月與李靜訓頭挨着頭,肩貼着肩,相互取暖,時而擡頭輕輕一瞥遙挂的玉輪,心中竟生出了幾分自在來,心道:若是能一直這樣不知有多好。
好心的老船工端來一碗熱水,能燒火,這在船上是彌足珍貴的,可見錢財的用處。李靜訓接過那個破了一角的土陶碗,點頭致謝,小口小口的給風月喂了下去。
老船工見人也沒大礙,坐到一邊的船沿上,支棱着腿,長長的煙杆兩端熏得黑漆漆的,抽兩口,不時吐出些葉子渣。
風月喝了熱水,身上暖和多了,擡起一只手把李靜訓摁胸膛上,那葉子煙随風飄過來,風月吸了兩口,皺了皺眉,小聲的說:“這麽粗的煙葉子,真夠嗆人的,我的梭羅煙可不這樣,小訓見過的吧!淡淡的,不膩人,還有股子甜香。”
李靜訓道:“都什麽時候了,還想你那煙杆,看來背上的傷不痛了吧?”
風月低聲笑了兩聲,“這點小傷算什麽,打小我就這麽傷過來的,我那煙可是上好的回回貨,北邊來的,可惜,現在封了水路,買不到了。”
李靜訓:“你用的東西有哪樣是便宜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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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道:“那是,就連我那煙杆都是鍍金又鑲了玉,別人巴巴的打好給我送來,随着我挑呢!”
李靜訓遲疑道:“那……那人對你挺好的吧?”
風月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戳了戳他的小臉,道:“那有什麽用,誰叫咱們小訓手段如此了得,拿住了我的人,還拿住了我的心呀!”說完,咯咯的一笑。
李靜訓有些不自然,把頭偏向一側,風月當他是害羞,知道他臉皮薄,也不好繼續打趣他了。
四下無聲,少傾,李靜訓開了口,卻是對那老船工的。
“敢問老伯,此船開往何處?”
老船工上了年紀,額頭和臉頰爬滿了皺紋,兩只大手上的老繭厚實可見,他坐在那裏,像是海邊常年被風霜侵蝕的大石,歷經多年,露出斑駁的痕跡。
緩緩答道:“九曲江那裏打仗咧!見天死人,過不去,走短途罷了,到了郯城就掉頭回來。”
汴京城外瀾滄江水綿延千裏,順流直下,出了城門,就不算京城地界了。
風月心裏一動,這是個和小訓一起離開京城的好機會,還能一路免去盤查,避人耳目。頓時心中大喜,懊悔方才不該給那麽多錢,等下了船,只能先用身上僅有的銀子找個住的地方,郯城地方小,花銷也不大,往後的日子慢慢計算。
這邊正計劃着,那邊卻聽小訓道:“敢問伯伯,最近的港口在哪裏?可供我們下船。”
風月一驚,伸手去扯他的衣服,那老船工望着不遠處的一處河岸邊,遙遙一指,“那裏是魚鱗港,上去以後,逆流回走一個時辰,就是泰市坊,租車還是架馬都成。”
小訓作揖拜謝。
“小訓,訓兒,訓兒……”風月跟着快走了幾步,驀地用力拉住他,“你怎的還要回去?有人要殺你呀!”
李靜訓道:“要殺我的,是我的五哥,本該一塊死的,可現下我們兩個都活下來了,他不會放過我的,”又側頭看向遠方,那裏黑水翻滾,幽深一片,說出來的話輕聲的,像是在對風月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天涯海角,我們三個人,最終只能活一個,唉!骨肉相殘,只有皇室才會如此悲哀吧!”
風月怔怔的看着他,方才全盤的打算一下給夜風吹得沒了,仿佛一場夢,他總想着在夢裏留的更久一些,可老天偏偏不随人願。
李靜訓露出好看的酒窩,眼睛亮如天上星辰,“接下來會很危險的,一會兒我會自己下去,你沿着商船離京暫避吧!等你聽到改了元號的那一天,興許咱們還能見一面。”
轉身的剎那,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牢牢按在懷裏,力氣大到李靜訓覺得自己骨頭都快要被揉碎了。
就這樣緊緊的抱着,時間走到這兒仿佛停了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風月松開手,“走吧!”
頭也不回的下了船。
“讓他們跑了?這麽兩個人都抓不住,廢物,咳咳……”李靜霆用沙啞的聲音宣洩着憤怒,黑衣人靜靜的跪地不動,承受着他的打罵。
打了一會兒,李靜霆坐在圈椅上喘氣,從腰間取出一個琉璃瓶子,倒出一枚黑色藥丸服下,閉目休養,跳動的燭火映出他蒼白的皮膚,淡青色的筋脈清晰可見。
“ 查,人去哪兒了?跑到天邊也得揪出來做掉。”
黑衣人雙手交疊,打了個手勢。
“什麽,回去了?你敢肯定?”
黑衣人點點頭。
李靜霆幹笑了一聲,“不愧是我的小八,表面上對誰都不顯露,內裏鬼主意卻多得很,好,那就看看,咱們誰笑到最後。”
荒野寂靜,一只烏鴉受了驚從枯樹枝上飛起,撲騰着黑色的翅膀,啊啊而鳴。
日照西斜,李靜訓從南風館出發,沿途穿過三個坊市,來到了汴京城的南側,這裏街市寬闊,卻并無那許多做生意的叫賣,只有零星的幾個店鋪,一眼望之,皆是森森玉宇,巍峨的高牆。
其中一座府邸兩旁各立着石獅,東南角一塊石碑高聳,上書筆走龍蛇四個大字:護國柱石。
無人不知,李旭焱自沙場建功回來後,封侯、開府,住的是先帝禦賜的親王宅院,當年不可謂風頭無兩。
李靜訓進了一家酒樓,上二層,挑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正好對着将軍府的大門,小二忙客氣的過來招呼,貫口一樣的報菜名一氣呵成,李靜訓兩指敲了敲桌面,沉眸道:“一壺清茶。”
小二懷疑自己聽錯了,愣了愣神,卻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得轉頭嗫嚅幾句牢騷。
李靜訓喝着茶,單手支額。店小二頭一回見這樣古怪的客人,進了咱們這金貴地方,不吃飯,光喝茶,跟身旁的人念叨着:“莫不是偷會情人,怕自家老婆發現,偷偷摸摸,連菜都不敢點。”
時日一長,這樣的話小二也再說不出來了,每日他都能見着這位奇怪的客人,有時在樓下,有時壓根不進來,就在門口溜達一圈,給街邊的乞丐缽裏丢幾文錢。
還有一回,背着個老婆婆來了,說是附近的人家走丢的,給人送回來。
小二摸不着頭腦,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天天看着,倒是也見怪不怪了。
李靜霆重重的将案上一沓紙拍的飛起,強壓胸中翻騰的怒意,“喝茶,聽戲,吃東西,背老婆子回家……他每天就幹這些?”
黑衣人一動不動。
李靜霆沖過去拽起他的衣領,發瘋似的道:“那你說,他為什麽每天都走那麽遠,非要到将軍府去幹這些事?”
“他和李旭焱一定暗中有聯系,哼!李旭焱,以為有另一把牌在手,能敲老子竹杠是嗎?老子就掀了你的牌桌,斷你的後路,看你上不上這梁山。”